“對,”周瀾說,“他一直跟在雲峰身邊。”


    “難道是他把大哥帶出奉天的?本事不小。”


    周瀾點點頭,繼續說:“可能是吧,我不知道,但是如果雲峰想起什麽問他,他是能給出答案的,所以……”


    周瀾遲疑了。


    賀駟似乎明白過來,猶豫了一下,但還是鼓起勇氣搭住周瀾的手背,周瀾手裏的搓來搓去的叉子不動了:“所以大哥認出你了,他……他是要你跟他一起,還是要報仇?”


    周瀾盯著賀駟的手,對方不輕不重的覆在他手背上,想抓緊又情怯。


    “他讓我和他重新開始。”周瀾實話實說。


    賀駟沒說話,但是手卻脫力似的慢慢的移開了,就在最後一根手指將要離開周瀾手背的時候,周瀾反手捉住了他。


    掌心對著掌心,他說:“你怎麽不問我如何迴答?”


    賀駟躲開了他的眼神,聲音裏帶著委屈,卻強行硬氣:“團座,”他說,“大哥還是後悔了,你千山萬水的沒有白費,我……我替你高興。”


    他不看周瀾,周瀾卻看著他,細細研讀,目不轉睛。


    這個黑小子,當初根本沒有入他的眼,也不知道什麽時候,野花野草似的就長在了他的身邊,一不留神,給了他一點光,他就格外珍惜地猛長。


    隻是裂縫裏的一點光輝,他就長成了他身邊的一棵大樹,不言不語的遮風擋雨,死死的紮根,不肯動搖。


    天寒地凍,暴風驟雨他都挺著,還要時不時的迴頭看看周瀾,看他還在不在。


    看他跟沒跟別人跑了。


    他要真跑了,這個死心眼的也不會去追的,估計隻會孤獨的站成一棵枯樹,早晚被雷劈了,燒成灰燼。


    隻有根子紮在地底,化成永不腐爛的執念。


    他有為周瀾遮風擋雨的勇氣,卻不信自己有雨過天晴的幸運。


    周瀾抓緊了他的手,都是摸槍把子的手,長繭的地方捧在一起粗糙,卻熟悉。


    “你沒聽明白嗎?”周瀾開口,“雲峰身邊有人。”


    賀駟猛的抬頭:“什麽?誰?那個姓宋的?”


    “嗯,他們一直在一起,”周瀾說,“而且,就算他身邊沒人,我們也不可能了。他雖然記得我,但是他卻不記得我殺他養父的事。”


    他把事情的前因後果早已經分析了好幾遍,現在全盤托出給賀駟:“他今天不知道,明天不知道,後天呢?我要永遠背著一顆□□和他在一起嗎?”他重重的嘆了口氣,“太累了,我太累了,我愛不動他了,逃出關外,死了那多人,連唐老爹都犧牲了,你說,我愛他的代價是不是太大了?”


    他拉近了賀駟,認真的問對方:“愛一個人,要付出這麽大的代價,我怕了,我慫了,我誰都不愛了成嗎?我們都好好活著,行嗎?”


    賀駟轉而把他拉進懷裏,這一次,周瀾沒掙紮,放任對方把自己摟得緊緊的。


    “行,”賀駟說,他重重的吻了周瀾的額頭,“你想得太多了,不想愛就不愛了。”


    他緊緊抱著對方,撫摸著對方的後背,隨後動情的說:“讓我愛你就成了。”


    賀駟不再提走的事情了,迴警衛班按部就班的當他的班長。


    沒幾日,團裏新召的兵訓練迴來了,經過三個月的訓練,這些棒小夥子都掌握了基本的軍事技能。


    周團的訓練方法與技能都是日式的,很先進實用,還是關外的時候,今信雅晴給他安排的精幹的日軍訓練人才。


    在他宣布投誠的那個天,不到一個小時的時間,那些日本人才,就都被屠殺幹淨了。


    那些訓練方法都已經學會了,老的帶新的,他們是穿著中國軍裝的日式隊伍。


    新兵充實了獨立團,實際人數突破了一萬,再加上從保定軍校連搶帶要的指揮訓練軍官,他這個團頗有規模,報告與申請打到夏師,又轉到29軍,一直到了南京。


    獨立團晉升為獨立師。


    這是表麵光鮮。


    背地裏的妥協條件——獨立師的後勤供給還是按照團級給。


    他這個“抱養”的隊伍,對於29軍來說,一直有點礙眼,何況周瀾做煙土生意,私自□□,野路子太多,搞得羨慕的,嫉妒的,看不順眼的人很多。


    所以,也就是聽起來是師級部隊,其實吃飯的筷子更多了,真當家操心的還是周瀾。


    警衛班也擴大了編製,晉級為警衛連,後來周瀾欽點晉級為警衛營。


    營長是賀駟,不過他常帶在身邊護衛周瀾的就是原來那二十來號人。


    不是一路刀山火海滾過來的,他是信不過的。


    轉眼到了1936年的冬天,寒冷來得比往年早,早上開始飄落雪花,到中午竟然還更大了起來。


    周瀾自己吃午飯,賀駟上午去了馬團,因為警衛營的幾個新兵在馬團代訓,他要親自去問問馬雨霖這幾個新兵的表現。


    半下午的時候,賀駟迴來了,臉色很不好看。


    進了暖氣充足的辦公室,他摘下粘著雪花的軍帽捧在手裏,端正的敬禮,“師座,我來請罪了。”


    周瀾停下毛筆,抬眼看他,曉得他這樣講,肯定有事。


    賀駟是個心細的人,除非大事急事,否則不會衣袂沾雪的,帶著一身寒氣的闖進來。


    以他的性子,他會在門口脫掉軍裝大衣,摘掉帽子交給勤務兵,正一正衣領再進來。


    窗外大雪紛飛,一派祥瑞寧靜。


    “請罪?”周瀾還是將字的最後一筆頓完,才不急不忙的問,“你能犯什麽錯?”


    周瀾的心思快,想著對方去的是馬雨霖那邊,搞不好是又遇見了小馬,那個馬國祥有日子沒見了,雖然時不時的差人送點小玩意兒過來,不過周瀾沒有理會過,想必是賀駟又放心裏了。


    “我把馬國祥給收拾了。”賀駟說,臉色十分難看。


    周瀾就笑了,心說你總跟他那個兔崽子較什麽勁兒。


    沒等他笑完,外邊的勤務兵跑進來了,後邊還跟著馬雨霖。


    “師座,”馬雨霖進屋就中氣十足,“哎呦,四哥也在呢,你這腿腳倒快!”


    賀駟斜了他一眼,是個眉目冷硬的摸樣。


    “不是,四哥,你瞪我幹什麽?”馬雨霖一砸吧嘴,轉而跟周瀾匯報,他畢恭畢敬,可因為是粗人,又是跟在身邊最嫡係的軍頭,就恭敬得有限,“師座,小馬沒有功勞有苦勞,您不要了,就給他個好退路,好歹當初床上,也使勁渾身解數,讓你順心瀉火了不是?”


    賀駟這迴真瞪眼睛了,他忽然轉身麵對了馬雨霖。


    “唉唉唉,”周瀾覺得賀駟架勢不對,趕緊喊停,“你們倆有沒有正經?”他轉向馬雨霖繼續,“馬國祥那麽大小夥子,揍就揍了,賀營長看他不順眼,私人恩怨,你一把年紀了,不要摻和。”


    “揍一頓?”馬雨霖瞪大眼睛,“師座,賀營長是你的人,我也不是外人啊,他那叫揍一頓?腿都打折了,多大私人恩怨啊?要不是我正好遇見,按住四哥的槍,小馬早腦袋開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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