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這時馬雨霖轉角追過來:“四哥,你站住!”


    賀駟迴頭,見他追來,更確定前方“不應該”去,他才不管,扭頭就走。


    離馬雨霖的臥室越來越近了,是幾間有年頭青磚大瓦房,賀駟記得平日裏,這周圍至少得有十來個衛兵,今天除了剛才老遠遇見那倆,就再無他人。


    蹊蹺!他快步走到大門前,迴頭看馬雨霖也停住了腳步,正朝他招手打啞語,迴來迴來。


    賀駟有點猶豫,這時裏麵有動靜了。


    是皮帶扣搭上的聲音,腳步聲靠近。


    門開了,周瀾一拉門,迎頭撞上了賀駟。


    “團座!”賀駟先開口,有些探尋的看著。


    周瀾沒動,盯著他看了一會兒,他一腳邁出門,然後迴身關上門,頭也不迴的問:“你怎麽在這?”


    “有點小事跟你匯報,”賀駟說著,直覺告訴他,門裏有貓膩。


    但是門已經被周瀾關嚴了。


    “什麽事?”周瀾迴過頭,看著他。


    周瀾也在觀察他。


    賀駟的目光看看門,又轉移到周瀾,欲言又止,忽然想通了似的,不再兜圈子,他直白的問:“誰在裏麵?”


    說罷便要伸手推門。


    然而被抓住了手腕,周瀾說“別開門。”


    賀駟手掌撐在門上,周瀾力氣很大,顯然是不想讓他看。


    他盯著周瀾看,眼中有難以置信,有百思不得其解,他的眼神在說話,一句句的問周瀾。


    僵持了一會兒,周瀾扭頭,放棄地鬆開手。


    錯身走開,走了沒幾步,他迴頭問:“賀駟,跟不跟我走?”


    賀駟沒迴頭,沒說話。


    周瀾便自己走了。


    一如往常,周瀾迴了團部正常飲食起居,心平氣和,也不發火了,也不焦躁了,連煙都很少抽了。


    他把攢的火氣都發泄出去了。


    老馬那個兵,他走時掃了一眼,下麵血肉模糊,狼藉一片。


    他毫無可憐心腸的想,不耐用。


    自己當初也這麽骯髒狼狽吧?不,一定比這更慘,因為他被困頓在暗無天日裏,一次不夠,還有下一次,再一次,不知道多少次,反正捱完一次,還有下一次。


    一次次昏死,一次次疼醒過來。


    人啊,還是得靠自己,要不是他留著一口氣爬出小黑屋,雪地裏跑了三天三夜,哪還有命活到現在。


    那小子一聲聲的團座求他,嗬嗬,他當初也一聲聲的求過把頭,有用嗎?


    他那麽怕這件事,後來還是把自己給了杜雲峰。


    可見,人就是賤。


    不愛就什麽事都沒有,一愛就要犯蠢,明明跟一個人做起來痛苦的事,換成另一個人就好像有了快樂。


    明明是同一件事。


    看,他把那個高個子按在身下的時候,他就隻有快感,沒有痛苦,那個高個子都快死了,他也隻有快感,沒有痛苦。


    可見愛是個可怕的東西。


    不要愛上一個人,那會讓你變脆弱,患得患失,負擔加重。


    而你明明可以做到隻要快樂,不要痛苦。


    周瀾躺在床上想入非非,為自己的邏輯的完美感到滿意,抬手關掉燈,躺在黑暗裏,安靜襲來,他想好好睡個覺。


    躺了好一會兒,他翻來覆去的不踏實,怎麽都不對。


    最後坐起來,哪不對呢?


    叼著煙,點上靜靜抽了一口,他按了電鈴。


    小兵馬上推門進來問安,周瀾說:“把賀駟叫來!”


    小兵應聲下樓了。


    周瀾叼著煙等著,他想,賀駟看到那樣的景象估計會氣得七竅生煙吧?周瀾知道他有多愛自己,跟愛護眼珠子似的。周瀾叼著煙笑,自己都不知道,笑得帶著苦。


    賀駟愛他,是因為不了解他。


    周瀾毫不憐惜的下了這樣的判斷,賀駟是被他的外表和所謂癡情迷住了。他外表斯文有禮,賀駟覺得他高級,他對杜雲峰好,賀駟覺得他重情義,他指揮千軍萬馬,他覺得他富有才華。


    其實,都是假象,他隻是看起來像好人,其他一切都跟好人不沾邊,心思毒得連自己的父親都能下得去手,他重情義是因為那是杜雲峰,換第二人試試?至於手底下的千把號人馬,在周瀾眼裏,騾子馬一樣的東西,他指揮得了,那是因為他心思冷酷,把人當物一樣擺弄利用。


    小兵跑上樓,輕手輕腳的進了臥室,低聲說:“團座,賀班長不在,晚上一直沒迴來。”


    “去哪了?”


    “問過警衛班的人,都不知道,團座,要不要派人去找?”


    周瀾想了想:“不必了!”


    心裏有那麽一點不舒服,微微刺痛,不過刺痛的恰到好處,他痛得太久都麻木了,這麽一點點強度的感覺,沒能讓他難受,反倒有點享受。


    關了燈,他在黑暗裏微笑,看,自己就是這麽沒人味兒的東西,別人巨大的痛苦,竟然讓他生出一絲快樂。


    帶著這一點享受,他很快睡去,一夜無夢,十分舒坦。


    直到第二天傍晚,晚飯十分安靜,他才後知後覺的發現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勤務兵很規矩,盛飯上菜分湯倒茶,就是一言不發。


    這也不能怪他們,他們平時也這樣。


    周瀾眼皮也不抬,心平氣和,認認真真的吃飯。


    兩個勤務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團座叨著離得最近的涼拌豆腐一口口吃,而炊事班特意爆炒的蝦仁玉米粉黃相間,豌豆翠綠,摸樣十分可口——團座完全沒注意到。


    李國勝這時進來匯報事情,順便提起夏師最近在招兵買馬,問咱們團要不要也趁機到鄉間再搜羅搜羅壯勞力。


    周瀾捧著飯碗,半晌沒言語,想了一會兒才說,保定這地界,十裏八鄉的,他們刮地皮似的濾過了,兔子還不吃窩邊草呢,不能刮的太狠。所以這壯丁啊,得換個地方再抓,“往滄州那邊看看,”他吩咐道,“那邊不是夏師的勢力範圍,不然我也不好意思下手。”


    說完他夾了一口豆腐,低頭扒飯。


    李國勝點頭稱是,迴頭瞪了一眼杵著的勤務兵,親自盛了一碗溫紅豆湯遞上去:“團座,豆腐太涼,你胃不好,少吃。”


    “嗯,”周瀾接過來,咕咚咕咚的喝了,一抬眼李國勝還在,“還有事?”


    李國勝揮揮手,把那小兵指使出去,才湊近了說:“團座,賀班長兩天沒迴來了。”


    周瀾沒看他,拾起餐巾輕輕的擦了擦嘴角,低聲說:“他發瘋,隨他去。”


    “哦,”李國勝知道這話茬不能再提了,轉而說起馬營長今天來過,閑嘮了一會兒,“團座,那個馬國祥想見您。”


    “誰?”周瀾問。


    “馬國祥。”


    “我不認識,幹什麽的?”


    李國勝笑了笑,聲音壓的更低了:“團座,就是馬營那個兵,三天前,您不記得啦?”


    周瀾沒想到對方恢復的還挺快,進團部的時候,馬國祥走路走得慢,一頭的汗,上樓也上了一頭的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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