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知道我為什麽不去北平,是吧?”他彈掉菸灰,又吸了一口,香菸夾在指中處,看起來捂住了半張臉,“你好幾次都想問。”


    “嗯,”被突襲的賀駟一點頭,竟然有點緊張,他雙手插兜,等著對方繼續說下去,“我一直想不通,你九死一生的進了關,不就是想見大哥嗎?”


    周瀾慢悠悠的吸菸,良久才開口:“我也想不通。”


    他看著賀駟,眉頭不易覺察的皺著,他說:“他朝我開槍,他想讓我死,這我都能理解,可我不明白,他既然活著怎麽不來尋仇?他不該這樣,他出關,進天津去南京,連大西北都去了,唯獨不來找我!天大地大,我找不到他,可我在明處啊,他為什麽不來找我?我想不明白。”


    杜雲峰作為軍隊裏名人,周瀾這些日子裏可沒少聽到他的事跡。


    “也許見一見就知道了。”賀駟察言觀色的提出建議,旁敲側擊的想問周瀾下一步的舉動。


    “他自己要造反,他自己要走的,”周瀾邊搖頭邊說,“我就在這,我不會去主動見他,不僅不會主動見,任何有他的場合,我都不會參加,當初他跪下求我要和我一輩子,隻有他求我,沒有我上趕著找他。”


    末了,他意猶未盡的加了一句:“欠他一條命,我等著他來取,但是我不能主動去給他。”


    賀駟不置可否,其實他並不相信這些話,千裏迢迢的逃出奉天,不就是為了和自己愛的人在一起嗎?


    他理解不了,如果他是杜雲峰,哪怕隔著刀山火海都要找迴來。


    如果他是周瀾,知道杜雲峰在哪,拎著刀也要上門問個究竟。


    可他不是周瀾——所以他愛死了周瀾這明明心裏愛得發狂,又表現得很冷血很不在乎的樣子。他想,能被這樣一個人愛著,這是一件多刺激多吸引人的事情。


    喉結一動,他咽下一口唾沫。


    周瀾撚滅菸頭,看著他,他知道賀駟想親近他。


    他並不躲,隻是垂下眼瞼。


    能怎麽樣呢,打也打過,殺也殺過,再打再殺也沒意思了。


    再說也下不去手,就憑兩支手臂,他把他從冰天雪地裏抱出來,就憑一張嘴,他一口一口的餵活他,還能下得去手嗎?罵還有用嗎?


    不能了。


    他不主動放棄,周瀾就真拿他沒辦法了。


    果然,賀駟低頭,慢慢靠近他,口鼻裏還殘留著香菸的氣息。


    周瀾毫無感覺的接受了吻,隻是深情與他無關,就好似貼上的不是嘴唇,而是一陣無意而過的風。


    這風不是淺嚐輒止,從蜻蜓點水到風雨大作,周瀾在對方的舌頭將要伸過來的時候,推開了對方,無可奈何的拍拍對方的胸膛,算是安慰。


    他說:“適合而止吧,別沒深沒淺的。”


    他總是說他沒深沒淺。


    賀駟唿吸亂而重,執拗的想再吻上去,周瀾側開了臉。


    非要吻,周瀾也肯定不會再躲,畢竟他連肉身都可以借給對方使用。


    可他的靈魂並沒有在軀體裏期待任何歡愉,此時此刻,那靈魂其實還在看窗外的風景。


    賀駟努力的壓抑自己,雙手攥成了拳頭,他渾身充滿了力量與欲望,卻沒有去處。


    三姨娘和淑梅來了醫院。


    老太太惦記孫子非要來看看,淑梅都快急哭了,進了病房她比誰都激動,連聲說自己不好,沒有照顧好小寶。


    周瀾丟開賀駟,安慰姨娘和淑梅,淑梅的淚珠子終於衝出了眼眶,心疼的握著小寶紮針的手,連聲問疼不疼。


    小寶剛睡醒,模糊中雙眼彎彎一笑,不疼哦梅姨,他嗲聲嗲氣的說。


    “別哭了,小寶都不哭。”周瀾抽出西裝上衣口袋裏的手帕,輕輕甩開,他想了想,伸手去給淑梅擦眼淚,同時聲音放輕,像在哄孩子,“他自己要吃的,和你沒有關係,你不要哭。”


    手帕輕輕的擦,淑梅真的止住了哭聲,臉馬也紅了,她抬手,本意是接過手帕自己擦,她與周瀾從無肌膚之親,今日突襲般的親近,讓她突然羞赧起來。


    這一害羞,她就緊張起來,抓手絹時竟然抓住了周瀾的手指。


    周瀾沒躲,倒是她躲開了,手絹落在地上,周瀾彎腰拾起,淑梅連聲說:“我真笨,快給我吧,我迴去洗。”


    “沒關係,”周瀾笑笑,把手帕揣迴衣兜,又順其自然的握了握淑梅柔軟的小手,“你辛苦了。”


    三姨娘眼神非常不好,看不到發生了什麽,但是他聽得到兒子對淑梅很有耐心的聲音,臉上也就有了笑意。


    輸完液,家裏的司機把老人和孩子送迴了家,而周瀾決定順便去看望住在黃家花園附近的侯代英。


    二人溜達著走,氣氛也很放鬆,周瀾就問賀駟淑梅怎麽樣。


    老生常談的話題,賀駟不感興趣,他反覆表明過心跡,淑梅好,但是他不想娶她,哪怕是周瀾的命令他也會抗命的。他今天的迴答也一樣。


    周瀾微笑,淡淡的掃了他一眼,他平靜的說:“今時不同往日,淑梅已經是老姑娘了,給我兒子當了兩年娘,把他給誰都不合適了。”


    “嗯,她確實不太好找人家了,名義上畢竟是你的通房丫頭,再說我看小寶離不開她。”賀駟稱是,周瀾說的有理,可他也預感到周瀾接下來的話方向不對頭。


    果然周瀾笑著說:“那我娶了她吧。”


    “啊?”賀駟吃了一驚,在他的思維邏輯中,他的“情敵”隻有杜雲峰一人,沒有其他可能性,他不可置信的重複,“娶她?”


    “嗯,”周瀾一點頭,“我這次迴天津才有的想法,我家裏就這麽幾個人,她對我有好感,我看得出來,沒人要她,我就娶了她,不做丫頭了,做太太。”


    “這……”賀駟腦袋有點亂,“這也行?”


    “行!”周瀾並不覺得這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然後想到了什麽,他低聲說:“其實,我男女都可以的,你不也是?”


    “那不一樣,”賀駟急著推心置腹,剖白自己的心跡,“人活一世,草木一秋,要和稱心意的人在一起才不辜負,你……喜歡她嗎?”


    周瀾站住腳步,目光慌亂了一瞬,不過很快恢復平靜,他說:“我不會再喜歡任何人。”


    賀駟望著他,人來人往的戈登道,這個結論令人窒息。


    一切凝固了,旁人不存在了,隻有周瀾迴望他的表情——平靜,空洞,無望。


    周瀾嘴唇窨動,猶豫了一會兒,終於判了賀駟的死刑,他說:“所以,不要在我這裏浪費時間了啊。”


    賀駟垂死掙紮,幾乎咬牙切齒:“我沒要你一定愛我!”


    “那是因為你覺得有希望,”周瀾一旦做了決定,心就狠了,一切說得順暢自如,“你做什麽都白做,這輩子,到死,我都不會喜歡任何人,不論是你,還是杜雲峰,我都不會再犯蠢了!醒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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