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趕緊去扒拉其他的照片,各個角度拍攝的都有,然而,奇怪的是,無論哪張都沒能拍到杜雲峰的正臉。


    他的禮帽壓得低低的,連目光都沒留給眾人,西裝的厚領子筆挺的豎起,遮擋了下巴嘴角,偶有一張照片似乎照到了側臉,然而隻隱約的能看到露出的一點點絡腮鬍子,實在難見真容。


    主編急的直拍大腿,這侯代英倒是各個角度都有,都夠出本寫真集了。


    光他一個人兒不過癮啊。


    這膽大包天的綁架者眾目睽睽之下公然行劫,本身就是特大賣點!


    幾十張照片這麽看下來,綁架者藝高人膽大,猶抱琵琶半遮麵,神秘感倍增。


    “快,快通知後麵跟進的老王他們,務必要拍到綁匪的正臉!”主編馬上反應過來,後麵新聞更大的賣點是什麽,很有遠見的關照下一步的部署。


    不過此刻,他又馬上把注意力集中到當下要出的新聞上,“現在馬上把樣稿拿去加印,發今天的號外,咱們是離現場最近的一家,咱這新聞肯定能搶到鮮。”


    “李誌平,你也別閑著,快點趕下一篇消息的稿子,這個消息重點不要再放在姓候的身上,啊不不不,不要放在侯代英身上,要關注候代臣的動向,以及那個綁匪的來歷,要跟緊了,別被甩了,我們要搞個獨家係列新聞,哈哈……”主編簡直要發瘋,一邊搓著手來迴走著,一邊布置任務,看起來很像尿急。


    他已經在腦海裏正在上演一幕麻雀變鳳凰的大戲,小報社搖身一變成了知名津門報紙,他也從名不見經傳的小主編成了各大報紙爭相巴結的名筆一支。


    哈哈哈,真是前途遠大。


    到底是哪裏來的綁匪,簡直是上天的恩賜,這是要送我平步上青雲啊。


    主編癲狂著發著白日夢,記者們跟進的跟進,出稿的出稿,報社又陷入了亢奮的混亂中。


    幹等不是個辦法,宋書棟心亂如麻的走出報社,也沒想出個解決辦法,腳步就不由自主的往那事發地點去了。


    戈登道本就比較繁華,街道不算寬敞,人多起來就很擁擠,巡捕混混老百姓各有目的的往一個方向湧,就好像大水湧進了小河溝,混亂鼎沸得不得了。


    事發地點在戈登道的盡頭,靠近英租界的邊緣,挨著法租界,那有一家侯代英名下的劇院,平時生意很好,劇院是春天剛裝潢過的,富麗堂皇,十分高檔,平時請的都是名角,是津門有名的高檔消費場子。


    侯代英混江湖是把好手,前些年被家裏逼著在北平讀書,往好人方向培養,沒成想侯老爺子是剃頭挑子一頭熱,大把的學費花出去,也沒能培養出一個文明好青年,連紈絝子弟都沒培養成,他小兒子硬是樂於享受平凡,混成了流裏流氣的地痞小頭目。


    侯老爺子一看,他那小兒子二十歲還不成器,還竟然隱隱要成地頭蛇的架勢,嗚唿哀哉痛罵了一頓的之後,不得不承認自己是愛心餵了狗,滿腔抱負都成了屁。


    最後,他老人家終於想明白了,與其在皇城根兒底下丟人,還不如走遠點,他老侯家的麵子還能丟得速度慢點。


    小霸王侯代英被丟給他那個警察副廳長的哥哥,名義上叫長兄如父,多加管教,實際上親爹都放棄了,那天天忙著和達官顯貴三教九流打交道的哥哥哪有時間教育他呢。


    侯代英這一到天津就如同鳥兒出籠,野狗脫韁一般,不過一兩年的時間,就在混混界混了個風生水起,成了名副起手的混混的老大——大混混。


    他那時任副廳長的哥哥,也因為暗地裏多了這個弟弟幫手,解決了很多不上檯麵的敵人和對手,硬是把前任警察廳長給擠到北平教育部門高升任閑職去了。


    至此,侯氏兄弟倆,短短幾年的時間,可謂是稱霸天津衛了。


    話說迴來,就這江湖地位,是沒人敢打侯代英主意的,大鴨梨他大表舅李老闆也是侯代英眾多“保護對象”之一,他那海河碼頭的生鮮貨品,侯代英想拿就拿,都不需要親自說,手下看上了就搬,那李老闆也隻能咬牙挺著。


    不過凡事就怕湊巧。


    很久之前,侯代英的一個手下從李老闆的倉庫裏白拿了一批進口的西藥,西藥不比魚蝦,不光是涉及到錢的問題,還屬於國民政府重點監控的貨品,無故消失,有通敵的嫌疑。


    當時李老闆不敢給,也不敢不給,左右為難的之際,就讓那手下,以老闆侯代英的名義打了欠條,還列出了藥品明細。


    後來大鴨梨去大表舅那裏領取任務的時候,大表舅一時馬虎,沒注意到那一遝子欠條裏,還有一張是涉及小霸王侯代英的,是此埋下隱患。


    大鴨梨拿著雞毛當令箭,隻想著邀功,都沒好好思量過那候氏兄弟和五萬塊錢比起來孰輕孰重。


    無巧不成書,他又遇見了“隻想找個生計幹幹的”杜雲峰。


    於是,自我感覺十分良好的侯老闆在光天化日之下,眾多混混手下的重重護衛之中,在自家裏三道門、外三道門的劇院辦公室裏,被人給活生生地劫持了。


    宋書棟憑著感覺往出事的地方趕,看熱鬧的人裏三層外三層,到了劇院門口就走不動了。


    他削尖頭往裏擠,發現是印度阿三們拉起了警戒線,在周圍人亂鬧鬧的議論裏,他似乎聽見有人說,劫匪擄著人往法租界去啦。


    他擠出人群往法租界跑,跑得比人力車還快,路上隻見那法國巡捕也出動了,不是封了這個路口,就是攔住那個店門,巡捕們拎著警棍吹著哨子指揮來指揮去。


    宋書棟到處看到處找,看見如蝗的巡捕心裏很慌,可同時又隱隱覺得放心。


    要是人抓住了,巡捕們就不會這麽興師動眾了。


    從傍晚到日落,他能轉的地方都轉了,一無所獲,深更半夜無處可去,之後拖著疲憊的身體迴到旅店,他已經沒錢了,旅店今晚是最後一天,他恍惚的想著明天和報社主編商量一下,晚上讓他打個地鋪,反正等實習期一過,他就有資金周轉了,到時再搬出去。


    也不知道主編能不能答應,他胡亂思想著,往自己的房間走去,無意間掃向隔壁——


    他心中忽然一動。


    那房門下一絲窄縫,有隱隱的燈光。


    腳步才剛剛在門前頓住,那房門便悄無聲息的打開了。


    室內應該是隻開了檯燈,杜雲峰身影高大,幾乎擋住了大部分的燈光,也將宋書棟罩在了影子裏。


    他站在門裏,並不往外跨步,也不試圖張望,仿佛篤定門口一定是宋書棟一般,自然地開門,看了對方一眼,便側身讓他進來。


    宋書棟都忘了說話,啞然地往裏走,其實他潛意識裏也告訴自己不要發出聲音,杜雲峰惹了這麽棘手的人物,現在滿城風雲的樣子,他還出現在暴風眼的中央,這是萬萬聲張不得的。


    待到門輕輕關上,宋書棟突然扭身迴頭,撲過去,在對方身上一頓查看摸索,他壓低了聲音急切地問:“惹大事了知道嗎?”他拍打之處皆無異常,於是轉頭捧住對方腮幫子,左右掰動,“受傷沒有?那麽多人追你,巡捕們都有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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