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懂,我什麽都懂,老爹,抗不抗日的,愛不愛國的我其實不關心,我就是想他們死,你沒看到當時漫山遍野的人,他們都想逼他死。如果沒有他們,我追不上雲峰,我也會放他一條生路,隻要活著就好,他真不想和我在一起也沒關係,讓我知道他活著,我也知足,我作孽太多,咎由自取,要死我死。輪不上他。”


    他說得咬牙切齒,眼神暗了下去,現出一片殺氣騰騰:“雲峰連個完整屍首都沒有,我有什麽臉活下去?這輩子他對我最好,我要是不給他報仇我還是人嗎?他們憑什麽還囫圇個的好好的活著?不如我送大家一起上天,來個痛快。”


    “你糊塗啊你,”唐駿荃氣得坐不住了,站起來在房間裏大步來迴走,氣得指著周瀾的鼻子罵,他壓低了聲音,卻壓不低語氣的嚴厲:“你糊塗大發了,你這是意氣用事,上邊老的下邊小的你都不顧忌了?咱沒到那個份上,我跟關內聯繫的弟兄們聯繫,你想辦法投降過去,改過自新,國民政府肯定給你條活路,別帶著你那幾千弟兄作死!”


    周瀾不為所動:“我就雲峰一個弟兄。”


    “你那幾千人的兵不是人命了?他們都願意跟著你一起同歸於盡?”


    周瀾冷笑了一下:“他們跟著我吃飯,就得有赴死的準備,我當然現在不會告訴他們,等真的打起來,他們投降也晚了,隻能反抗到底,能不能活就看造化,至於能殺多少日本人就靠他們的本事了。”


    “不行,”唐駿荃氣得重重的坐在他旁邊,“我不能眼睜睜的看你送死,我不答應。”


    周瀾眼珠子轉向他,帶著狡黠和親切:“那你去日本人那告密吧,否則阻止不了我。”


    周瀾是個強種,唐駿荃早就知道的,真認準的事情,頗有九死未悔的精神,能勸他改變主意的大概隻有一個杜雲峰,但那人正是他赴死的癥結。


    一時之間也無法說服他,唐駿荃隻能徒勞的做最後的努力,好說歹說要讓周瀾和關外的國民政府軍聯繫,說什麽他有個特別要好的同僚叫夏什麽,坐鎮熱河守備軍,年紀輕輕的當了師長,頗得上司賞識……


    還說周瀾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諸如此類。


    周瀾笑著望著他,聽他說,也不打斷他,他想,唐老爹真是個威武正直的人,如果他有一個這樣的父親,在成長的道路上一路做他的榜樣,摔倒了鼓勵他起來,被欺負時鼓勵他還手,做他永遠的後盾,他就不那麽怕了。


    好在他現在也什麽都不怕了,因為他沒什麽不能失去的了。


    唐老爹激動的勸說著,嘴一張一合,周瀾眯著眼,享受著家長式的教訓,隻是,一句內容都沒往心裏去。


    他是鐵了心要把這條道跑到盡頭的。


    尋芳裏人多眼雜,不宜久留,唐駿荃得先走一步,走時千叮嚀萬囑咐周瀾不要輕舉妄動,還問對方有沒有需要照顧的地方。


    周瀾本來到了這步天地,也無所謂照顧了,但他知道唐駿荃另一個身份是與諜報相關的,總能搞到一些難找的消息,所以周瀾遲疑了一下委託他去辦件小事。


    “奉天司令部的今信雅晴你給我查一下,看能不能查對方多點底細,我知道他是中將參謀長,文職軍官,他……一直對我不錯,多次救過我的命,我們是忘年之交,但是我總覺得什麽地方不對勁,可我說不上來,我要行動,他勢必也要被波及,我還是想多了解他一些,尤其是他的家人,對了,他說他有個兒子叫今信龍也,你看能不能查到是怎麽迴事。”


    唐駿荃也不保證一定能查到有用信息,隻應承盡量,下次接頭見麵時間地點會用牛皮紙老辦法敲定。


    唐駿荃閃身離開了包廂,周瀾稍作鎮定也下樓去了,糖球親自跑上來服務,周瀾便吩咐了一桌好菜,要了無人的上房吃飯去了。


    天冷,糖球親自熱了壺最上等的老酒,他是個生意人,也不多打聽,杜雲峰一向對的他生意有所照顧,不過那已經是昨日黃花了。他很有眼色的不多言語,叫了幾個姑娘過來陪酒夾菜,見周瀾根本提不起興趣,就使了眼色打發了。


    最後自己也悄無聲息的退下去了。


    對著一桌子豐盛的菜,周瀾的冬眠的胃口絲毫沒有被喚醒的意思,他默默的喝酒,想著和唐老爹剛剛的見麵。


    說實話,他都不知道能不能再有機會見了。


    還有雲海、啞叔……還有他許久沒見的娘,還有他的小寶……


    他的時間不多了,可他連告別都不行,隻能一如往常,一杯苦酒往肚子裏咽。


    不知幾杯酒下肚,又有人推門進來了,周瀾懶洋洋的斜出目光,賀駟眉鬢髮絲不亂地走到他麵前,彎腰盯著他看。


    周瀾也盯著他看,他看賀駟有點晃,他就笑了:“腿都軟了。”


    賀駟:“沒軟。”


    周瀾還是笑,放下酒杯,半杯酒灑到桌麵上,他渾然不覺,“你這速度有點快啊。”


    “不快。”賀駟麵無表情的說,眼神掃視了四周,徑直走過去取了衣帽架上的大衣,披在周瀾身上。


    二人各有各的心事,各自的言不由衷,心裏的事情太重了,嘴裏就專挑輕浮的來。


    “混帳東西,學會頂嘴了。”周瀾看似清醒,實則舌頭都有點大了,“就是快!”


    周瀾斜坐在桌邊,賀駟把披上的大氅整理好方向,就蹲在他身前給他係扣子,他抬眼看了看喝多的周瀾,強調了一句:“我不快”


    和醉鬼頂嘴是非常不明智的行為,賀駟是個聰明人,當然知道這一點,但是他最近總是間歇性失控,尤其是今天被少被擠兌,腦子也是氣得直發懵。


    所以當周瀾一巴掌扇下來的時候,他看都沒看,伸手就攥住了對方手腕,他想都沒想就脫口而出。


    “要試試嗎?”


    醉鬼意識迷離,但是被抓住手腕心裏非常不痛快,皺著眉頭含含糊糊的問他:“試什麽?”


    賀駟半蹲著靠近他,繼續向前靠近,就擠進了周瀾的雙腿間。


    不是誰都能離周瀾這麽近的,周瀾沒躲,隻是迷惑的看著他,眉頭更皺了。


    鬼迷心竅,賀駟知道自己不應該這樣,至少現在非常不是時候,但是他不由自主的伸出手,心裏碰碰的跳,簡直要跳出胸膛,拇指輕輕碾開周瀾的眉頭,他說:“慕安。”


    這兩個字很久沒人有資格叫了,周瀾神色一動,他本能的覺得不對勁,要站起來,賀駟這個時候一把抱住了他,不怕死地吻了上去。


    第53章 遠離與靠近


    第五十三章


    進了臘月,一年中最冷的時候,西北風卷著雪花劈頭蓋臉,像無數小刀子割下去,吹得久了,痛就漸漸感覺不到了,剩下的隻是無法描述的麻木。


    杜雲峰裹成了馬蜂窩,顛簸在大雪覆蓋的莽莽田野間,漫天風雪中,小小驢車躑躅而行,仿佛無邊無際白布上的一個小黑點。


    全身上下,隻有眼睛露在外邊,睫毛上掛滿了白霜,像毛茸茸的樹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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