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幾乎在求對方了,什麽都不重要,命最重要,杜雲峰是個直腸子,他耿直的性情,愛恨分明的本性此刻都是不合時宜的,危險的,一個衝動就會丟了命。


    即使杜雲峰朝他開過槍,即使杜雲峰口口聲聲要殺他報仇,周瀾依然本能的覺得雲峰不會害他,與身後看似真誠的今信雅晴相比,與看似是他強大後盾的日軍相比,他還是選擇相信杜雲峰。


    不需要理由,即使到了生死關頭。


    杜雲峰看著他,痛楚與不舍的情緒印象在眼神裏,並不比對方少,但是他的孝義之心決不允許他做出妥協。


    “如果,”事到臨頭,他痛苦的問道:“是我親手殺死你的父親,你會怎麽做?”


    杜雲峰身後是一大片空茫,伴著晚霞,說不出的瑰麗與茫然。


    “雲峰,”周瀾此刻完全發自內心的言語,他不敢有任何含糊敷衍,仿佛站在懸崖上的不是別人,是命懸一線的他自己:“如果你真的殺了我的親爹,我大概也不會太在意,真的,我——”


    還不等他說完,杜雲峰啞然失笑:“你瘋了嗎?你周家祖上,若是在天有靈,聽了你這番大逆不道的話,不會死不瞑目嗎?”


    “如果周家祖上真能顯靈,此刻大概應該謝我才對。”周瀾不卑不吭:“雲峰,你聽我解釋,你才是周家真正的獨苗,我隻是個冒牌貨,我不知來自何方,我不知道親爹是誰,我不介意你殺他,真的。”


    “周瀾,你是不是瘋了,你又在扯什麽謊,你騙我騙得還不夠嗎?”


    “我從來沒有騙過你,我騙過很多人,唯獨沒有騙過你。”周瀾見杜雲峰不信,於是越發的急於解釋:“老杜隻是收養了你,他覬覦你娘,也想時機成熟時利用你爭奪周家的財產,你和你娘都是他的墊腳石,這些事我很小的時候就知道,我隻是……隻是不想讓人再覺得我來路不明,我被罵野種罵怕了,我承認我有私心,我想當周家名正言順的兒子,我不想無根無係的,再無依無靠,你可能理解不了,但是這真的是事實。”


    杜雲峰眉眼低垂一瞬間,隨即一笑:“所以你想說,老杜不是我親爹,你殺的不是我親爹,你不是我的殺父仇人,是吧?”


    哈哈,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扯彌天大謊。


    “周瀾,你真是個撒謊的能手,你扯了一次謊我信了,你今天還要故技重施,再耍我一次嗎?”杜雲峰眼睛紅了,他愛的人怎麽能這樣,一而再,再而三的騙他,愚弄他?


    同床共枕,放在心尖上的人,你就這麽把我當猴耍?為了擺脫殺父的嫌疑,連我的老祖宗都要給換掉嗎?


    “如果再信你,我是有多蠢?”隔著兩三步的距離,周瀾已經能看清杜雲峰眼裏的紅血絲,他看得到眼底的那份痛苦,他的心裏也難受。


    “雲峰,再信我一次。”周瀾的嗓音本來就已經沙啞,此刻都已經哆嗦了:“要怎樣懲罰,我都隨你,我們是兄弟,是夫妻,是打斷骨頭連著筋的親人,你不信我,就沒人信我了,我隻有你,我隻要你。”


    杜雲峰的心冷了下來,上一次,周瀾用槍指著自己的頭,也是無比真誠。杜雲峰看著對方,他想,這輩子周瀾真是吃定我了,我他媽的真的快相信他說的話了。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在感情上,他其實已經開始相信周瀾的話,但他的理智尚存,心硬著問:“我要不信,你怎樣?”


    周瀾又朝他走進了一步。


    大部隊中的今信望著那二人,山上風大,說話的聲音聽不清楚,他心底隱隱不安,杜雲峰命如螻蟻,但是他的兒子此刻自覺自動的跑到了杜雲峰的身邊,說不定瞬間發生變數,有性命之憂,他微微側頭,下了命令:“山下君,如果姓杜的危害到周瀾的安全,就地格殺,如果他服軟,就帶他迴軍部,再製造機會弄死他。”


    “嗨!”山下照男領命,聲音低而果斷。


    另一邊,周瀾已經十分接近杜雲峰,他望眼欲穿,幾乎想直接撲倒對方,按下捆好,但是對方身後幾步就是深淵,輕舉妄動,可能都有性命危險。


    他心口同一的迴答道:“雲峰,你看那漫山遍野的日本人,你跑得了嗎?”


    “你用日本人威脅我?”


    “我要救你的命,你再抵抗下去,我保不住你,日本人真的會下死手的。”周瀾低聲吼著,他不能讓今信聽見,而杜雲峰是如此冥頑不靈,他沙啞的嗓子已經破音,心裏那團焦灼的火幾乎要將他燒個稀巴爛。


    杜雲峰輕蔑的笑了,他意味深長說道:“日本人是神仙嗎?消息比耗子還靈,我這邊剛開槍造反,他們就得到消息了,還有時間做好埋伏,打我的伏擊。”他微微低頭,略帶挖苦繼續追問:“周團長,如果不是你通知他們來,他們會反應這麽迅速?我就不信了,你不想置我於死地,他們會動手,他們不是你的好幫手了嗎?”


    “周團長,你告訴我,不是你通風報信,他們為什麽來這麽快?”


    周瀾渾身有理也說不出,他又氣又急:“我不知道。”


    杜雲峰哈哈大笑,他不怕死,換句話說,當他起了念頭,想殺周瀾的時候,他就不想活了。


    “我不會和你迴去,我也可以很坦白的告訴你,我已經沒有子彈了,你盡可以一槍打死我,你不弄死我,隻要我有一口氣在,我就要你的命。”


    冷風唿嘯,懸崖邊的金小滿、李樹森等人也是掛了輕重不一的傷,彈盡糧絕,以少對多,這天不時、地不利、人不和,他們都占盡了,已經是絕境。


    周瀾的眼神漫射過這一眾人,重新聚焦到杜雲峰身上,對方還是穿著那身不和時宜的西裝,單薄筆挺,一截金鍊子微微晃動,不知道是寒風吹動,還是著裝的主人在顫抖。


    “好,就算我說的都是謊話,我不強求你相信,那你原諒我一次行嗎?我從沒求過你什麽,就這一次行嗎?”周瀾對杜雲峰已經無計可施。


    杜雲峰盯著他看了許久,狠狠閉了一下眼睛,他低聲哽咽道:“要我原諒你”,隨即睜開雙眼,眸子裏帶著力量:“除非你死!”


    周瀾痛苦得搖頭,他雙手抱頭,手裏的白朗寧凍得他太陽穴疼,他本性裏那些黑暗的念頭出現了。


    他胸腔裏那一團焦灼的熱血被鎮壓,隨之而來的是天性中那個冷酷的自己。


    他緩緩的舉起了槍。


    杜雲峰死都不怕了,還怕他威脅嗎?


    是不是一個不怕死的人,就什麽都不怕了呢?


    杜雲峰在冷笑,笑他的無計可施。


    周瀾也在冷笑,他微微轉移槍口,對準了後方那一眾人等,好似被冷漠的死神附身一般,他語氣冷淡的開口:“小滿,你也背叛我了嗎?”


    未等金小滿開口,他一槍打中對方的腿,金小滿一聲慘叫倒在雪地裏,他口中大罵:“姓周的,你個狗雜種,老子日你全家!”


    杜雲峰明白過來了,他迴身拉起金小滿,往自己身後藏,他凍得太久了,動作踉蹌,狼狽不堪的怒吼:“你還是不是人?小滿跟你鞍前馬後這麽多年,你打碎了他的膝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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