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此時此刻,感情上“容得下”在理智上“殺父之仇”的加權下,這份信任會大打折扣,他讀到了這個事實。


    歷史是一個人的過去,它證明著一個人是怎樣的一個人。二姨娘的鋪墊無疑是成功的,然而更致命的在後邊,她繼續如泣如訴的說道:“周瀾你個殺人的魔鬼,你殺那麽多人是有報應的,我眼看著你那天往老杜屋裏提過煤油,我當時就是急著去打牌也沒細想,我……我是沒想到你連老杜也不放過啊,你喪心病狂,老杜喝的人事不省,你這火上澆油的他怎麽能不死呢。”


    她邊說著邊握著杜雲峰的槍往自己的額頭上頂,她是豁出去賭這把了,咬死這“殺父之仇”她就有一線生機。


    “是你吧?”杜雲峰眼睛紅了,那個怕死的女人自己都求死了,他已經替周瀾想不出任何藉口了,他聲色俱厲的追問道:“你一直在騙我是不是?”


    周瀾赤手空拳的麵對著二人,他無法再沉默,他設想過這一天,但是沒想過這一天真的會來,來得這麽快來,他眉眼神色暗淡,誠懇的說道:“雲峰,我從來沒有騙過你,我……”


    二姨娘肝膽俱裂的喊道:“你有膽子殺人,你別抵賴,你就說老杜到底是不是你活活燒死的?”


    伴隨這個聲音的一道射來的是杜雲峰的目光。


    這個問題,直白而簡單,是或者不是。


    陰暗、恐怖、複雜、冷血……不論用什麽樣的詞彙來形容自己,周瀾其實都不在乎,他的壞無限多,他的好非常有限,但這有限的一點點,他毫無保留的都給了眼前這個人。


    是我——這兩個字他從不正麵迴答,不是於心有愧,而是不想平地起波瀾,不想節外生枝,畢竟現在一切好好的,這個“好好的”又是多麽的來之不易,那是生與死換來的,血與火裏滾出來的,但今時不同以往,他躲無可躲了。


    “ 是我”他迴答。


    他的聲音輕而堅定,隨後迅速的一點頭,像是在肯定自己剛才說的話,周瀾聲音大了起來:“是我燒死了老杜。”


    杜雲峰痛苦的閉上了眼睛,麵部的肌肉因為咬牙而冷峻異常,稜角分明,所有的痛苦從大腦直入心田,仿佛剎那間,他的世界斷為兩截,前邊是各種堆積如山的幸福,未經任何轉換,所有的幸福翻轉了天使的麵目,顯露出魔鬼的爪牙,將他碎屍萬段。


    “但是,雲峰,你聽我……”


    周瀾解釋的話剛露了個頭,就被杜雲峰踹迴了肚子,對方飛身一腳,結結實實正中胸口,他仰身撞到沙發,那花梨木的扶手被動成為一把兇器,重重擊打在他後背上。


    前後夾擊之下,魂魄幾乎都被震出了身體,周瀾手捂胸口,眼前一陣白髮,好一陣聽不清對方說什麽,他本能的連滾帶爬向後躲去。


    杜雲峰已經紅了眼,他愛他,但他不能讓殺父仇人活著。他的大腦介於一片混亂和一片空白中的某個蒙昧地帶,矛盾紛繁複雜,此起彼伏,大腦的主人暫時性的失去了掌控,唯有他二十多年的百善孝為先的人生觀本能似的浮出水麵。


    很久以前,他就決定過,如果真是那個人殺了他的父親,他會親手殺了他,然後陪他去死。


    他是一個信守諾言的人。


    他也是個至情至性的人,他很愛他,多少次,寧可自己死,也不想他危險。


    顫抖的槍口緩緩抬起,這次不是威脅,是真正的殺意。


    竹馬繞床的成長,並肩戰鬥的過往,相濡以沫的日常,兩個人對彼此的了解已經不需要言語的溝通,一起勢一抬手,便知道對方的用意。周瀾心思細膩,他對杜雲峰的了解比對自己的了解還多,對方是重情重義的性情,他心知肚明。此時此刻,他身上每一個汗毛孔都在提醒他,杜雲峰當下是極具危險性的,在所有的故人故事關係沒掰扯清楚前,杜雲峰真的會開槍。


    而周瀾自己心裏明白,他不會朝杜雲峰下手的,就算杜雲峰會反過來朝他開槍,就算多年來他周瀾殺人從不心慈手軟。


    但這個想法,也隻有他自己心裏清楚。


    當“是我”兩個字斬釘截鐵的說出來的時候,杜雲峰意誌中的某一部分就此天崩地裂,那是非常自成體係的一部分,關於愛與信仰,他所深愛的,他所崇拜信仰的頃刻間天塌地陷——他拿命去愛的,是他的殺父仇人,他拿一輩子去相信的,是欺騙他的謊言。


    二姨娘也意識到了三人到了生死一線的時候,她是死是活,取決於周瀾到底死不死,作為一個半輩子精通打牌跳舞的婦道人家,她福至心靈地,無師自通地學會了借刀殺人的本領,她惶恐顫抖著重複嘴裏的話:“老杜死的慘啊!”


    對於普通人來說,恨與恐懼會讓人在千鈞一髮的時刻亂了陣腳,但對於周瀾來說,“恨”與“恐懼”這兩樣東西都達不到這種效果,他“死”過很多次了,每次都能冷靜的置之死地而後生。


    麵對敵人的時候,他絕對會不慌亂的絕地反擊,但是杜雲峰不是敵人。就在這最緊張的時刻,愛成了羈絆——我可以為你死,但是我不能讓你殺死我,這沒意義,尤其是讓我死在一片慌亂和糊裏糊塗裏。


    不行,絕對不行。


    糾結與羈絆,讓一向冷靜的周瀾心神不穩,作為一個“能動手就不動口”的冷酷行動派,他做了一個日後迴憶起來後悔不已的動作,他在躲避的同時,就地翻滾摸到了之前丟在地上的□□。


    二姨娘的沒有說出事實的全貌,他本就已經惱火了,而她的“加油助威”聲不絕於耳,好似一道道催命符要將周瀾打迴妖孽原型。


    就地翻滾的瞬間,他迴手就是一槍,子彈朝二姨娘射去。


    杜雲峰站在周瀾與二姨娘的直線距離上,隻是稍稍側一點的位置,周瀾為了絕對避開杜雲峰,那子彈的準頭就做出了讓步,他本意是要讓謊話連篇的二姨娘永遠閉嘴,子彈卻射歪打中了女人的胳膊。


    二姨娘嗷的一聲,大叫道:“殺人滅口啦!殺人滅口啦!”,也顧不得胳膊上開的血窟窿了,連滾帶爬的往杜雲峰身後躲。


    杜雲峰在槍響的時候明顯一怔,這短短的瞬間裏,他忽然分不清——那飛來的子彈是奔著二姨娘去,和自己擦身而過,還是本來就朝他而來,誤打誤撞的打歪到了二姨娘。他從不認為他的“小慕安”會朝他開槍,可是剛剛“是我”那個兩個字的讓他堅信的整個世界都在坍塌,是非真偽的天平失去了準星與平衡。


    周瀾果真是他心裏的那個“周瀾”嗎?


    他真的“認識”過周瀾嗎?


    眼前這個周瀾,如果扒了這層“皮”,他愛的是這個“人”嗎?


    在他遲疑發怔的時候,二姨娘從後麵撲過來,她撲向這唯一的庇護,與死亡擦肩而過的恐懼讓她在撲向人肉盾牌的瞬間爆發力無窮。


    杜雲峰勾在扳機上的手指繃緊,而來自毫無防備的後背重重一撞,傳導到手指上,成就了決定性的一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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