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約的地點是一家日式餐廳,黑四兒在門口車裏等著。


    一蹭鞋跟,周瀾在門口脫了鞋子,在和服女侍者的引領下進了雅間,今信雅晴與山下照男已經在等候,一個坐著,一個站著。


    “周先生,請坐。”今信並未使用團長這個稱唿,而是一如從前的稱唿對方。


    榻榻米上三個矮腿小桌,桌上清酒日料,今信中規中矩的跪坐,伸出手臂,禮貌的邀請。


    周瀾笑笑:“今信先生見笑了,我不習慣你們那個坐法”說完自顧自的坐下,和坐炕似的盤腿。今信笑著說隨意,山下照男則落座一旁。


    這一行的主要目的就是分成,所以周瀾直奔主題,將一張支票掏出來,欠身遞給對方:“金城銀行的。”


    金城銀行是日資銀行,在滿洲國,周瀾要走大筆的款子,隻能通過這家銀行。


    今信接過支票也不看數字,他的目光始終也沒離開周瀾,隨手將支票轉交給山下,對方畢恭畢敬的接了,規規整整的收好,也沒有可以查看數額。


    周瀾有些意外,但並未有明顯的表現,隻是淡淡的說:“今信先生倒是信得過我。”


    食物不堪美味,周瀾沒怎麽動筷子,隻是喝茶一樣慢慢的喝著酒。同時聽著今信的高談闊論,對方不講軍國大家,隻評筆墨丹青,且見解獨到,也談一些他年輕時去歐洲的遊歷見聞,讓周瀾很是受用。不知不覺酒就下去不少。


    山下是個很少話的青年,總是不苟言笑的沉默,此時卻忽然提議歌舞祝酒。


    拍拍手,幾個和服白襪的藝妓碎著步子款款而進,樂師坐在角落,樂聲一起,年輕的藝伎們熟稔的展開絲綢小扇,欲遮還露的掩住半邊麵孔,屈腿扭腰緩慢的跳了起來。


    舞步伴隨著歌聲,翩翩扭轉間少女們露出光潔的小腿,在三個桌子之間的一片小天地舞得妖艷嬌羞,又暗帶風騷。


    三名藝妓,年齡從少女到美婦,環肥燕瘦,各有韻味。


    一曲完畢,三人禮貌鼓掌,幾個藝伎分別來到各人身旁,乖巧的往酒杯裏續酒,低眉順眼的舉杯勸酒。氣氛隨和,又加了女孩子的笑聲,周瀾接過酒杯一飲而盡。


    美酒佳人,氣氛友好。


    山下照男接過酒杯的同時,一隻手去攬了藝伎的腰,湊近了聞了聞和服脖領,伴隨著一陣清脆的笑聲,那個藝伎將酒杯推到山下唇邊,抵擋了對方借酒裝瘋的騷擾。


    “山下君,不要欺負女孩子。”今信側頭說道,不是訓斥,而是說笑的語氣。


    山下放開手,臨了在那藝伎屁股上摸了一把,拍了一巴掌示意對方出去。


    藝伎們麵帶微笑鞠躬退了出去。


    “周先生覺得這歌舞如何?”今信發問。


    周瀾想了想,說道:“太悲了,是個哭的調子,我欣賞不了貴國的演歌。”


    “可女孩子們真是美貌呢,周先生青年才俊,定然愛江山也愛美人啊,覺得那三個哪個比較好?”今信繼續說。


    周瀾又想了想:“沒太留意。”


    今信在一定意義上是周瀾的救命恩人,又總是有求必應,這使得周瀾的防備不斷降低,也不介意與對方花點時間閑扯。


    二人的話題逐漸多起來,一來二去說到鴉片生意,周瀾眉頭輕微皺了一下,這沒有逃過今信的眼睛,一再追問,周瀾便簡單的講了不順心的事。


    當他得知周瀾對內鬼處理比較棘手時,他關切的問道:“周先生如果不方便,可以由我代辦。”


    周瀾毫不猶豫的搖搖頭:“不必,我家裏的事還是我自己來”


    今信站起,端著酒杯走到周瀾身邊坐下,將酒壺中的酒緩緩倒入對方杯中,又輕輕送入對方手裏:“作為朋友,我是真的擔心你,如果你當我是朋友,請不要客氣,我是有能力幫助你的。”


    周瀾接過酒杯,低垂著睫毛,有些感慨,低聲說:“也許中日兩國是敵人,但你救過我的命,待我不薄,我也從來不討厭你,作為個人,我還是願意結交你這個朋友的。”


    說完手裏的酒杯與對方相碰,今信順勢搭上對方肩膀,二人一仰而盡。


    國家那麽大,民族又到底是誰,與他何幹,他就是他,今信就是今信。


    周瀾久坐,喝了不少,起身告別,起身一個趔趄。今信適時的抱住這個年輕的身體,親熱的心情一如當年抱著手裏的繈褓。


    他摟著周瀾送到門口。


    周瀾自知失態,努力倚門站好,掙脫了對方的攙扶,朝黑四兒的方向伸出手。


    其實黑四兒一直坐在車裏留意門口的動靜,他們剛一出來他就下了車,一溜小跑過來,周瀾摟住黑四兒的脖子,站穩不撒手。


    黑四兒幫他穿好鞋,係上鞋帶,扶上車,發動車子消失在黑夜裏。


    今信迴到包廂,他酒量極好,並無醉意,坐迴到山下照男的身旁:“山下君,你說得沒錯,他確實不太在意女人。”


    山下照男俯下身,嘴裏嗨了一聲,片刻,他向前爬去,趴在今信的身上,伸手摟住對方。


    今信攬住他,可並不看他,眼光盯著周瀾坐過矮桌,喃喃道:“我把你養大,每次我看到你,我就想著他要是活著也是這樣在成長啊,我多希望他能像你一樣和我如此親昵。”


    山下埋頭,微微有些酒醉,他用日語喃喃,他說:“父親,你想要的東西我都會幫你的。”


    周瀾坐車在夜色中穿行,他喝得稍多,閉目養神,隨口和黑四兒聊了幾句,一來二去就偶得了宋書棟的的事情。


    黑暗中,周瀾無聲睜開眼,語氣依舊隨意:“在奉天城裏?沒聽雲峰提過。”


    黑四兒曉得周瀾和杜雲峰之間好得跟一個人似的,就坦蕩迴答:“大哥讓小滿去辦的,估計他自己都忘了,給點錢就不管了,軍師,你要是不放心我帶你去看看。”


    周瀾揚了一下手,想到黑四兒在開車看不見,就無精打采的吐出兩字:“沒必要。”


    黑四兒眼神暗淡了一瞬,便不再說什麽。


    一路無話,閉目養神,人在車裏坐得穩穩的,可感覺是輕飄飄的,周瀾打算著迴去好好睡一覺。


    可一進門,他就受了刺激,被迫精神抖擻起來。


    侍衛官報告,杜雲峰今天帶人把土牢的小兵揍了,李伯年被帶走,帶到哪不知道。


    周瀾麵色不善,狠狠捏了捏眉心,暗自咬了咬牙,直接進了團部會議大廳,號令全體集合,點人,把不在的人全報出來。


    副團長要求緊急集合,連團長也沒放過,張大虎被半夜折騰起來,打著哈氣說:“周副團長,大半夜,你這唱得是哪一出?”


    周瀾背著手走來走去,既不抬眼看對方,也不迴話,當對方空氣。


    張大虎頗沒麵子,嗓門大了些:“你那杜副官和你鬧內訌,也犯不著折騰全團。”說完站到門口喊了一聲:“沒什麽事了,都解散吧。”


    操場上的小兵腿剛要邁,就聽團部裏周瀾吼了一聲:“我看誰敢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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