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在周瀾看來,這些人黃皮搭耳的,粗著嗓子喊口號,類同野獸,當年他十冬臘月在黑鷹山下被鬼子追,逃得人不人鬼不鬼,不料到如今又落到鬼子手裏,被拷問得腰都直不起來,這些日本鬼子每次都和他過不去,搶他的東西,想要他的命。


    煩在心裏,又不能反抗,他暗暗的咬了咬牙,撫著肋下傷口,打算喘口新鮮空氣就迴去,今信的手適時的搭上他的胳膊,攙扶裏帶了摟抱的姿勢,周瀾這幾天也習慣了,所以沒有很反感,他現在一衣一食一米都是今信給的。


    剛轉了個身,周瀾的目光停留在遠處的一排平房處,平房的窗戶用磚壘死,但是暗紅的大鐵門敞開著,是庫房,一隊日本兵正往裏麵搬運食材,鐵門很大,周瀾看見了裝鴉片的袋子。


    他的鴉片,曾經是他的,他認得。


    目光裏轉瞬即逝的占有欲,隨著皺眉的動作消散,今信是什麽樣的人物,當然準確地捕捉到了這個信息。


    今信有耐心,可他知道,周瀾不是個幾歲的孩子,對他好就能哄到身邊來,他需要適當的誘餌勾住對方,必要時軟硬兼施才能把兒子奪迴來。周瀾在他這裏養了五天的傷,年輕身體好,恢復的不錯,再有個把月就會是好人一個,到時他總不能用槍指著對方留下,別說用槍,就是少根頭髮他都捨不得啊。


    “我們做筆交易吧”今信在晚飯的時候突然說,他每天一日三餐都和周瀾在一起,吃中式的飯菜,對方手不方便,隻能用勺子吃,今信用筷子,專挑對方愛吃的菜,那邊碗一空,他就會及時的加上去。


    周瀾長睫毛一閃,放下碗筷,等了好幾天,正題就要來了,對方要亮底牌了。


    “以後的鴉片的生意,我要抽成。”今信說,周瀾這些天一直沒問過手下的人怎麽樣,這說明他不在乎人,不在乎人,是不是在乎財呢?周瀾今天那一眼,今信似乎看明白點什麽。


    周瀾不露聲色:“多少?”


    “三成”


    周瀾心裏瞬間一穩,本擬著自己命都捏在人家手掌心裏了,對方還不得趁機獅子大開口,吃幹抹淨不吐骨頭,結果隻是區區三成。他心裏這麽想,表麵上卻是臉色一沉:“恐怕不行。”


    今信有點意外,他要的並不多,怕這個鉤子太大,把魚兒嚇跑了,他在一瞬間懷疑周瀾也許不是那麽愛錢,是自己看走眼了,他沉吟不語,盤算著是再找魚餌,還是討價還價。


    “我一成都給不了你”周瀾一隻手按著榻榻米,坐著向後退了一些,眼神卻沒離開今信,他繼續說道:“貨全讓你們扣了,我沒本錢。”他說的確實也是實話,三成不是問題,但他被扣的貨太多了,這大半年來他和杜雲峰東跑西顛的那些辛苦錢全都砸在裏麵了,興城縣遇襲,元氣大傷,死了十來個人不說,沒有這批貨,簡直是山窮水盡,小打小鬧的發不了財。


    周瀾的話裏話,含義明。


    今信踏實下來,魚兒開始咬鉤了,他要讓對方繼續嚐到這塊餌的美味,他承諾他可以動用軍隊裏的關係,讓周瀾帶走一半的貨物,另一半作為懲罰,充入關東軍,“你負隅頑抗了兩天,打死了好幾個兵,公平吧?”今信和藹的說。


    周瀾嘴角微挑,一絲笑意略過好看的大眼睛,他終於放心了,這些天他都提著心,不曉得對方要搞什麽鬼花樣,原來無非是錢。此刻,他自認為看明白了對方,安全感便隨之而來,人也放鬆下來,他心頭一轉,一計上心,他忽然靠近今信,笑著和對方談條件,如果對方滿足他最後一個條件,那就成交。


    “除非你讓我弄死他,否則一切免談!”周瀾提了出來


    “誰?”


    周瀾不再講話,身體努力坐直,那隻傷手指了指自己肋下。周瀾每筆生意都不是小數目,如果條件達成,今信會有大筆的錢進帳,如果對方真的愛錢,那一條人命算什麽,日本人也是人,是人就買得動,他臉上帶著好看的微笑——這是這些天他第一次笑,今信看得心都化了,這孩子笑起來真是太好看了。


    今信幾乎沒猶豫就答應了,這些年,他手裏的人命不計其數,一個小軍官的命算什麽呢,就算周瀾不提這要求,今信也不會放過那個人,那烙鐵烙的是他兒子呀,是那個當初被抱走的,今信沒抱夠沒親夠的小娃娃。


    對方的痛快在周瀾眼裏全是愛財的表現,他心裏想,怎麽可能一個電話就來救我呢,友誼?見鬼去吧。


    “為了合作愉快,我們以茶代酒,幹一杯。”今信的建議得到了響應,現實逼迫也好,真的捨不得那批鴉片也好,周瀾半推半就的和對方坐上了一條船——他不能沒錢,他不想挨欺負,更不想周圍的親人因為錢遭罪。


    成了利益共同體,今信的其他的建議就中聽起來,今信的勢力在天津,以後熱河以內的貨物他都可以保證安全,但進了關,到了關東軍的地盤,他的手就伸不了那麽長了。滿洲的關東軍看著,沿途的土匪盯著,周瀾的人馬現在加起來也就十餘人,就算手裏再有槍也是勢單力孤。


    所以他中肯的給周瀾提出了建議,奉天城裏的保安團是可以利用的好幫手,他可以從日本方麵施加壓力把周瀾的人融進去,今信誠懇的說:“你的那些人我見過了,說是商隊,不如說是不起眼的匪患,你有錢,但你無勢。”


    周瀾不在乎什麽官商匪的,但心裏麵他承認今信說的是對的,他有錢無勢,想買的都能買到,但遇見匪或者遇見兵,他就是個跑買賣的秀才,別說講不了道理,沒命都是眨眼間的事。他要活,要活得好,沒什麽其他選擇。今信不是一顆樹,周瀾用不著乘他的涼,他充其量是個牽線搭橋的,借著這點光,把保安團弄到手,生意有了保障就能做大,餅大了就算分三成出去也沒什麽大不了,周瀾的算盤打得清清楚楚。


    可薑還是老的辣,今信的算盤比他打的更大更遠,他不想直接控製周瀾,對方不好控製,硬碰硬容易生出摩擦敵對,一鍋飯煮夾生了不好吃——此時此刻,周瀾已經不知不覺的和自己坐上了同一條船,以後風大浪大,免不了同舟共濟,不急。


    心一落地,周瀾就清楚知道自己該怎麽辦了,他安全了,可以找杜雲峰了。


    第31章 保安團


    與此同時,天津周公館。


    杜雲峰急成了熱鍋上的螞蟻,周瀾一走半個多月,山海關之前還來電話報平安,結果一進關就音信全無。人馬都帶走了,身邊沒個得力的人,杜雲峰在家掛了兩三天水就咂摸出了不對味兒,無論如何躺不住了,肺炎弄得他一直咳,但更難受的是心裏七上八下的,給奉天掛了無數個電話,李伯年還有兩個手下,就放出去四下打探消息,一個星期後,消息來了,說是興城縣的鬼子和鴉片販子打了一場,杜雲峰一聽,知道壞事了。


    他腦子熱了一下,但沒單槍匹馬的跑過去,他知道那沒用。


    他風風火火的去找了陸白羽,家裏剩的錢餉不多,直接都用在了他和周瀾結識的那些政客富商身上,還真打聽出來消息了,周瀾人活著,被扣在軍營了。再談救人,個個搖頭,陸白羽也使了大勁,可日本那邊一向對英法是秘而不宣的敵對狀態,能和日本人搭上話的人不多,想救人出來難上加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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