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瀾急了,總這麽憋著不是辦法,總有彈盡糧絕的時候,日本人早晚會使用重武器,不需要飛機坦克,隻需幾發迫擊炮就能把院子裏炸個七七八八,縣衙裏的電話已經掐斷了,他與外界失去了聯繫。


    堅持了兩天兩夜,外牆上密密麻麻的彈孔,好幾個兄弟受了傷,人少,周瀾也得往上頂,子彈不長眼,對射中,他的右手掌心被一顆子彈打穿,子彈帶著慣性,把人從牆頭上掀下來,他摔了個狗啃屎,他楞眉楞眼的爬坐起來,看看手,腦子裏空白了一瞬間,有人跑過來給他包紮,他已經麻木在噠噠的槍聲裏。


    如果投降了,未必能活,這一屋子的鴉片肯定是保不住了,這是他全部的本錢,沒錢的話——他還怎麽活?在他的邏輯裏,錢就是命,你可以搶我孩子,但你不能動我錢。周瀾一咬牙,吼了一句:“跟他們拚了,老子死了,鴉片全燒了,誰他*媽的都別想拿到手!”


    三天油鹽未進,一秒鍾沒合過眼,槍聲稀疏下來,子彈所剩無幾了,日本翻譯在外邊喊話:投降不殺。


    周瀾搖搖晃晃爬上牆頭,傷手握槍,忍痛擊發扳機,槍聲又再響起,隻是不再刺耳,好像離得遠遠的,悶聲悶響,他站在牆頭開槍,連隱蔽都不找,一點不害怕,做夢似的,身邊的一個兄弟腦袋開了花,血崩到他的眼睛裏,紅色的一片,揉揉眼睛,又仿佛淡了一些,火辣辣的疼,他踉踉蹌蹌的爬下牆頭,打開庫房的門,往成堆的棉紗包上潑汽油,


    他怕死,更怕沒錢,走也要帶著錢走。


    可總有怕死的,不是每個人都可以同甘共苦,終於有人偷偷打開了縣衙大門,保安團的偽軍一擁而入,身後是荷槍實彈的日本人。周瀾被人按在地上,臉貼著砂石地麵,掙紮中,額頭蹭破流血,和著血的泥漿蹭得滿頭滿身,手裏的打火機已經點燃,可無論如何也扔不出去,有人用槍托砸了他的後腦勺。


    周瀾在暈沉中醒來,眼前是黑黢黢的屋頂,有昏黃的光從粗木樁的欄杆照進來,欄杆投影到三麵無窗的水泥糙牆上——進了縣衙牢房。他後腦劇痛,下意識的抬手去摸,鎖鏈響,鑄鐵的手銬鎖住兩隻手,被打穿的手掌上還有胡亂包紮的布條,和著血泥,幾乎融為一體。他隻能同時抬起兩隻手去摸,其實摸也白摸,那些汙血已經分不清是後腦勺的還是手上的。


    聽見鎖鏈響動,隔壁的牢房有人喊軍師,幾個牢房都喊了起來,聲音刻意壓低,帶著急切。


    周瀾應了一聲,扶著欄杆搖晃著站起來,從戰鬥開始他就滴水未進,此刻帶著腳鐐,嘩啦嘩啦響,牢房低矮,根本沒法站直,要麽低著頭,要麽屈著腿,他一條腿的膝蓋很痛,想不起來什麽時候傷的,站不穩,索性坐迴又坐迴草堆裏,又開了口:“我們還有多少人?”他在牢房的最裏間,看不見其他牢房,鴉片肯定沒了,槍肯定也繳了,現在他也隻能關心還剩多少人。


    “軍師,我們還剩十一個人,如果算上黃胖兒和老疤的話。”


    周瀾哼了一聲,說道:“那就等於還剩九個”,忍痛蜷起膝蓋,如果不是那兩人開門的話,他早就把鴉片膏子燒了,現在就不用一邊等死一邊還想著自己的東西落別人口袋裏了。


    叛徒能有什麽好下場?鬼子帶走那兩人還能好吃好喝的供著不成?肯定要審問的,無非要看看什麽身份,再要麽就是想榨出更多的錢來。周瀾用這些人賺錢,但也隻是讓他們出力,至於哪裏還有油水,他們摸不清。


    等鬼子發現那兩個人榨不出油水的時候,一定會轉頭來拷問帶頭的人,那就是輪到自己了,恐怕是敲骨驗髓的手段都會用上,包子掉進狗嘴裏,就別想囫圇個的出來了。


    果不其然,牢房外響動,幾個黃皮日本兵走進來,這幾個日本鬼子都不高,在低矮的牢房裏倒也能穿梭自如,周瀾想著牢房他媽的應該是給你們設計的啊,想著想著就樂了,等到日本兵解開牢房的鐵鏈,他臉上還帶著點好笑的表情,模糊的燈光下顯得甚是詭異。老疤被人駕著,他不敢看周瀾,哆嗦著嘟囔:“軍師”說著一哽咽,發作成了嚎啕:“別怪我,軍師,黃胖兒真慘吶,軍師我不想死,”說著眼淚就下來了,旁邊牢房裏簡直炸開鍋了,平時野狼似的漢子都扯開嗓子罵老疤的八輩祖宗。


    翻譯官扇了老疤一巴掌:“你說,他是帶頭的?”


    “是、是、是”老疤如同被拎著耳朵的兔子,蜷著爪子,一臉瑟縮。


    解開腳鐐,周瀾被押起來,他用力掙脫:“別他媽的碰我,我自己會走。”拖著傷腿跨出牢門,他站在老疤麵前:“到什麽時候,背叛自己人都不會有好下場。”


    周瀾被一路帶到了刑訊室,一個肩膀上帶星的日本人坐在長條凳子上,本是寒冬的天氣,他卻敞著領口,腦門熱氣騰騰的,身前一道血點子,像是切什麽東西崩上去的,周瀾想起他當年劃程老爺子的臉的時候,也是這樣濺了一線血,後來又混合了腦漿,比眼前這位壯觀多了,想著這些,他目光掃到牆上地上的各式刑具,嘴角一挑,毫無徵兆又樂了。


    人活一世,他作孽太多,一命抵多命,他不虧。揮金如土,親密愛人他都享受過,也不虧。唯一放心不下的是娘和雲峰,所以無論如何不能把他們牽扯進來。


    通過前兩個人,日本人確定了他們不是軍人,隻是富得流油的鴉片商,於是要求他拿出更多的錢保命。周瀾想過讓天津送錢來,但杜雲峰一定會捨命救他出去,日本人如果不守信用,到時所有人都得死在這。


    他一言不發,日本人皮鞭子沾鹽水的招唿過來,他咬緊牙關挺著,他很想給雲峰打個電話,道個別,但他不能。


    火紅的炭爐裏烤著三角烙鐵,被抽出來時和炭火是一個顏色。“說實話,不要自討苦吃,你是糊弄不了大日本皇軍的。”翻譯官帶著小圓眼鏡惡狠狠的說,像隻沒長開的土狗,醜陋著仗勢欺人。周瀾耷拉著腦袋,汗淋漓的滴下,他渾身痛的打顫,就是什麽都不肯說。


    一聲慘叫,烙鐵冒著白煙捅在他肋下,滿屋的肉香,在看熱鬧的哈哈大笑聲中,周瀾努力蜷著自己的身體,可他手腳被銬著,隻能暴露自己的傷口,鑽心的疼痛裏,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燙穿了,意識開始模糊,有人繼續問他什麽,他聽不清,但他努力的控製自己,怕自己忍不住說出杜雲峰。


    他想活,但他不想用杜雲峰的命冒險,所以他大腦混亂之際,決定拿自己的命冒險,他一口咬定自己是今信雅晴的朋友,這鴉片有他一份。


    正常人是抗不了這麽多的刑的,帶著點好奇和不信任,日本人將電話打到了日本駐屯軍司令部,接電話的是山下照男。


    不到一天時間,今信帶著山下急匆匆的趕到興城縣,他見到了衣衫襤褸,血肉模糊的周瀾。沒用任何人幫手,他親自將意識模糊的周瀾卸下刑架,由山下馱在背上,急匆匆的送了出去。


    走到門口,身穿軍裝的今信忽然迴頭,朝著那個用刑的軍官就是一腳,惡狠狠的跺在胸口上,那人就飛了出去,那軍官捂著胸口連滾帶爬的再迴到今信身邊,九十度鞠躬,惶恐的叨咕著日語。今信目露兇光,同樣用日語朝他陰沉沉的吼:“我讓你留心這夥人,誰讓你用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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