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月不見,周瀾瘦的變了樣,站在春風裏,衣服能被吹逛——這個身形不就是那晚在見到的麽!


    杜雲峰幾乎馬上要控製不住自己的雙腿,他想衝過去,抱住周瀾,光是看看,他都心疼了。


    魂不守舍的向前走了幾步,他又釘子一樣定在那。


    杜雲峰在心裏盤算:周瀾要是想見他,隨時可以見,他和唐駿荃是有聯繫的,他是故意不見的。


    周瀾不想見他,即使杜雲峰受了傷,他也不見他——這是有多討厭他!


    這麽一想,杜雲峰遲疑了,他天不怕地不怕,這大大世界他什麽都不畏懼,死都不眨眼的土匪頭子,就是怕了一個小書生。


    喜歡極了一個人,就會怕。


    而這份喜歡,帶著與生俱來的自慚形穢,永遠克服不了的言聽計從和誠惶誠恐。


    當初說兩清的是自己,現在大庭廣眾的舔著臉衝上去?有用嗎?


    杜雲峰不是在乎自己沒臉,他是怕周瀾光天化日之下生出更多的厭惡。


    思來想去之間,周瀾已經和唐駿荃寒暄完畢,二人向著一家西餐館走去。


    杜雲峰毫不猶豫的移動步子跟了上去。


    不敢跟得太近,杜雲峰保持著隱隱約約的距離。


    周瀾扭頭說笑了幾句,隨即伸手拉開路旁飯館的大門,他敞懷穿著半長的雙排扣卡其色薄風衣,淺棕色的圍巾搭在領口,一陣春風吹過,衣袂飄起,衣服柔軟的飄蕩襯托出他的身材標槍一樣挺直清秀。


    看樣子是早就選好的地點,唐駿荃並不見外,邁步先走了進去,周瀾隨即跟入。


    聽不見二人說什麽,杜雲峰身上每一根毛孔都不自在——他們什麽時候這麽熟的?


    飯店很大,雙層的大廳,一樓是開放式的大廳,座位很多,正是飯點,大半上了客人。二樓隻有一半大,空間的一半被一支華麗炫目的水晶吊燈占據,整個二樓類似於一個看台,可以看到樓下的一切。


    周唐二人坐在一樓靠窗的位置,那位置是個長方桌麵,長線挺長,寬線不長,二人麵對麵,距離也就一隻手臂。於此同時,杜雲峰悄然在二樓護欄的位置落座,隔著眼花繚亂的吊燈和雕花的護欄,他靜靜的看著樓下。


    樓下那一對人麵對麵的聊著什麽,周瀾手臂搭在桌沿上,眯眼認真的聽對方講著什麽,有時笑笑,有時點頭。


    唐駿荃從內兜裏摸出一包煙,半抽出一支,煙屁股朝向周瀾。


    周瀾沒用手接,而是微微探頭,紅口白牙的咬住煙屁股,向後一仰頭抽了出來,然後叼著煙等待。


    唐駿荃搖搖頭:“頑皮”。手裏卻沒停,拿起桌角的火柴盒,擦然一根,雙手攏著推向對方香菸的前端。


    “老爹關照,受寵若驚!”周瀾吐出一縷煙氣,叼著煙,含含糊糊的說了一句。


    唐駿荃就著那根快燃盡的火柴抓緊時間點燃了自己的煙,邊吸邊咕噥:“我看你是沒大沒小。”隨即搖熄火頭,丟進菸灰缸裏。


    幾口煙吞下去,周瀾更有精神了,身體向後往軟皮靠背上一靠:“唐老爹,你的煙好抽,你身上就是這味。”


    “別一口一個老爹,我有那麽老嗎?再說,我有煙味?”說著,唐駿荃低頭嗅了嗅,“沒有啊”,又抬起胳膊,嗅了嗅自己的手臂袖口。


    周瀾嗬嗬一笑,身體突然向前傾,伸手拉過唐駿荃的手,一直拉到自己鼻子底下,如同吻手禮一般,聞著對方食指和中指,眉毛輕挑,一雙雙眼皮微挑的大眼睛眨了眨:“老煙槍了都。”


    二人說話時,一桌子的熱菜很快擺好,唐駿荃老習慣,先給周瀾盛了一碗熱湯:“先喝湯,一會多吃點飯,對了,你趕緊把那玩意戒了,我都說煩了,你怎麽就不學好呢?”


    周瀾乖乖接過湯,拿著湯勺喝了半口,隨即放在桌上:“唐老爹,你看你,跟老媽子似的,怎麽就不學好呢?”語氣和唐駿荃如出一轍,不知道為什麽,他就是喜歡和唐駿荃貧嘴。


    每次到這個話題,周瀾總是打哈哈透氣,既不說戒,也不說不戒。其實他心裏就沒打算戒,就這麽一個開心的事,也要戒掉?


    “我上次讓你考慮進我們隊伍的事,你想的怎麽樣了?”唐駿荃往周瀾碗裏邊夾菜邊問。


    對方筷子戳起幾隻菜葉,嚼蠟似的吃了兩口,又放下筷子,他最近特別不愛吃東西,什麽都不好吃,今天的菜同樣引不起他的興趣,滿滿的一桌子,如果非讓他吃完的話,大概能吃個天荒地老。


    唐駿荃問他的問題,他這幾天很慎重的考慮過了,以前想出國,逃避不喜歡的人和事,現在這條路走不通了。但他還是想逃,這次唐駿荃恰好給了他一條路:“我可以跟你走,但我不是愛國什麽的,那不實際,我就是相信你。而且我走前有些事情要辦,沒那麽快能和你動身。”


    聽到肯定答覆,唐駿荃放下飯碗,他很高興的伸出手去拍周瀾的肩膀:“你小子終於想通了。”接下來問:“還有什麽事要辦?我幫你,是不是……和小杜有關係?”


    聽到小杜兩個字,周瀾睫毛低下來,蓋住目光,他刻意不問杜雲峰的消息,人活著就好,其他和自己沒什麽關係。


    “不是”他斬釘截鐵,然後自行其事的拿過對方的煙,低頭又點了一支,平靜的說:“他傷好以後,你不用再管他,隨他走,也別問他去哪裏,他要是說了,你也不必告訴我。”


    說到這,周瀾想起了什麽,從座位旁拎起風衣,摸了幾下,掏出一隻厚厚的信封,隔著一桌子菜交給唐駿荃。


    唐駿荃打開看看,突然低聲說:“這麽多,幹什麽用?”


    “給他,別說是我給的。”周瀾開始悶頭嚼蠟,不想再多說。


    “那你到底留下來幹什麽事?我幫你。”唐駿荃另起話題。


    “我自己的事,我自己解決,解決好了,我就能安心跟你去了。”周瀾不抬頭不抬眼,一副不想繼續說的表情。


    唐駿荃抬手在對方後腦勺上彈了一個腦瓜崩兒:“你這孩子,心裏怎麽總藏那麽多事?”


    吃了一腦瓜崩兒,周瀾突然愣愣的坐直,抬手撫著自己後腦勺,直勾勾的看著唐駿荃。


    唐駿荃沒料到他是這個反應,輕聲問:“我手重了?”


    周瀾迴過神來,復又垂頭吃飯:“以後別彈我了”。說完吃了一大口飯,滿嘴的嚼,沒有下咽。


    樓上的杜雲峰靠在椅背上,桌子上的菜熱乎乎的端上來,一口不動的冷掉,他一眼沒看,他的眼睛沒離開樓過下那桌。


    他聽不見說什麽,但他覺得聽見聽不見無所謂,看得清清楚楚了。


    看清楚,就夠了,足夠了。


    唐駿荃救過他的命,他當初也救過唐駿荃的命,一命抵一命,也算是誰也不欠誰的。


    周瀾,他當寶貝捧著,當祖宗供著,用身體暖過,拿命嗬護過——就這麽莫名其妙的被人家劃拉去了?


    他在腦海裏瞬間夠勾勒出一個姓唐的救他的命,向周瀾賣人情的故事。他想,讀過書的人會講話,這麽快就把周瀾誆進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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