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姨太也是不想繞彎子,喜上眉梢的進入了正題:“小龍啊,你今年也十八了,早些年你小,娘也不想和她們爭,沒給你留意個丫頭,娘覺得這淑梅不錯,模樣長得周正,是個福相。”


    周瀾覺得這個提議不重要,不過也是娘一片好心,不好直接拒絕,便說:“娘,過了年,我就打算去留學了,都是新青年了,你看誰還要通房丫頭,不流行這個了。”


    三姨太可不這麽想,苦口婆心就教育起了兒子,淑梅做通房丫頭挺合適,你帶著她,她要是懷上了娘就能抱孫子了,你到時給她個名分,把她納了做妾,以後再遇見合適的姑娘,不耽誤你娶正房。


    三姨太善良,一向疼兒子,偏在這事上頑固起來,周瀾軟話說盡也不見老太太有讓步的意思,索性幹脆拒絕:“娘,不合適,我念了那麽多年書,您讓我娶個唱曲的丫頭不合適。”


    話說完就後悔了,三姨太就是唱曲的出身。


    周瀾規規矩矩的跪在了床邊。


    接下來的日子,三姨太沒忘記這事,從兒子和淑梅的八字說起,一隻念叨到周家的香火羸弱,說不行就勸,勸不行就打,周瀾忍著不頂嘴不啃聲,到最後還是沒捱過去,老太太病了,吃不香咽不下的,周瀾一咬牙,答應了。


    老太太高興了,精神頭一好病就好了大半,隻是周瀾從此填了個心病,一見那姑娘就心裏別扭,不是那姑娘長得難看,而是覺得被什麽東西捆住了,再也抬不開腿,邁不動步。


    周家大院是個三進三處的宅子,全中式的結構,講究的是結實牢固,私密性好,院子很大,可他覺得到處是淑梅,吃飯的時候,三姨太會安排淑梅坐在近前,夾菜盛飯的,周瀾食不知味,他躲到書房看書,三姨太便催促淑梅時不時送些茶水點心,連換下來的衣服,一個不留神淑梅便抱走去洗了。


    周家大院小成了箱子,周瀾都沒法利利索索的轉個身,不是在狹路相逢,就是在狹路相逢的路上。


    他得空就跑出去,簡直不敢呆在家裏,年前他去了南開中學,杜雲海在那讀書。


    天藍雲白,暖融融的陽光透過街邊梧桐的枯枝落了下來,是個冬天難得的好天,周瀾到校園的時候正是上午最後一堂課,尋著別人指的路,找到杜雲海所在的班級,他從教室外的走廊經過,窗明桌淨。


    他聽著看著,仿佛迴答了曾經熟悉的世界,但是、也隻是熟悉,卻沒有融入其中的感覺。


    他穿的體麵幹淨,在班級門口本想杜雲海出來,轉念又改了主意。靠在走廊的漢白玉欄杆上,掏出煙,低頭點上,吸了一口,煙唿出來時沒等吐得遠,他一吸,煙又順著薄唇吞了迴去。他暗自笑了一下,想起杜雲峰說看他吸菸是個沒命的樣,跟看見錢似的,捨不得吐出來。


    “這位先生,學校不能吸菸。”隨著下課鍾響,穿著棉旗袍的女人從教室裏走出來,周瀾上下打量她,估計是個老師。


    他看看她,沒言語,也沒表情,默然的直接用手指頭掐滅了那一股紅火,微微一歪頭,不急不緩吐出最後一口煙柱。


    在家裏被糾纏已經夠煩了,出來透氣還要被糾纏,他現在一聽到女人尖細的嗓音就莫名的煩躁。


    杜雲海從教室中走出,他早就看見了周瀾,一下課就奔了出來:“慕安哥”,女老師正有不悅,這時轉過頭,詢問了情況,周瀾一言不發的站在一邊,雙手插在兜裏,看著比他矮的女老師,長長的睫毛濾過目光,使本來冷漠的眼神看起來有點似乎有點溫度。


    杜雲海興高采烈地擁抱了周瀾,半大小子手臂挺有力,把開心和放鬆傳遞給了他,又蹦跳著拉著他下了樓。


    二人來到一家西餐廳,杜雲海說貴別別扭扭不願意來,周瀾搭著肩膀把這小子摟進了餐廳,杜雲海十四歲,個子都快躥到他肩膀。


    周瀾一邊翻著菜單,邊抬眼一眼一眼打量杜雲海,這小子也長高了,樣貌倒變化不大——除了眼睛長得像杜雲峰,其他部分倒是不像,相比之下,杜雲海比杜雲峰長的更像杜管家,而二人唯一的相像之處,那雙眼睛,據杜雲峰自己講,完全是像他娘。


    他想帶雲海吃些好的,雲海一直在學校寄宿,杜雲峰定期會寄錢給他,沒有父親之後,雲海就是依靠雲峰來養活的。想到這,周瀾心裏暗暗嘆了一句:他不容易。


    菜單來迴翻了半天,周瀾也沒點好菜品,杜雲海搶過菜單左看看右看看,然後抬頭囑咐服務生,時不時抬頭朝周瀾笑笑,眉眼彎彎的樣子,周瀾心裏忽的動了一下。


    整個飯是在雲海的歡聲笑語裏吃的,周瀾叉了塊土豆,嚼了兩下,覺得也不餓,便將叉子放好,掏出香菸盒,合上蓋子的一剎那,又改了主意,重新朝對方打開,微微探身:“雲海,來一隻。”他眯著眼叼著煙說。


    雲海瞪著眼睛搖成了撥浪鼓:“吸菸不好,學生不吸菸。”然後繼續大快朵頤。


    周瀾笑笑,手指一點,扣上煙盒收,放在手邊,噴雲吐霧地重複了一句:“學生不吸菸”,然後他想,我從什麽時候開始不是個學生了?


    喝了一大口汽水之後,雲海提起了他哥哥,說是三個月前杜雲峰寫了封莫名的信,給他郵寄了一大筆錢,夠他念好幾年書了,而以前他一次隻給他一兩個月的生活費。


    “他信裏寫什麽?”周瀾問,然後他暗暗罵自己怎麽沒忍住,離開奉天那天起,他就決定忘掉最近這兩年的一切。


    那裏太痛苦,本來是有很多歡樂的,後來全被杜雲峰毀了。


    “我哥那洋文,本來就不咋地,這次尤其顛三倒四,簡直不知道說什麽,反正就是告訴我安心讀書吧。”雲海將最後一塊牛排放在嘴裏,補充道:“對了,還和我說,萬一我有什麽困難,迴周家找你,你會管我的。”


    周瀾一支煙抽完,聽雲海敘述那沒頭沒尾的來信,也沒聽出個所以然來。


    和雲海在一起很放鬆,可是雲海下午還要上課,臨走周瀾從兜裏掏出一張滙豐銀行的存摺交給杜雲海,他早上剛剛往裏存了錢。


    “慕安哥,我不需要,我哥給我的錢夠花挺長時間的,你們不用給我這麽多錢。”杜雲海伸手推出去,真心實意的不想要。


    “給你就拿著,我年後要是順利,會去歐洲,你留些錢在身上,再讀兩年,到法國找我。”他將摺子硬塞給他。


    周瀾帶著三十根金條迴的天津,給了她娘二十根,那是杜雲峰孝敬幹娘的,他不留,那和他沒關係。另外那十根,八根存了銀行,兩根兌換成存款,給了杜雲海。


    杜雲峰可以和他兩清,但周瀾自認沒那麽絕情和勢力,再說雲海是雲海,更何況——雲海的父親死得慘,想到當初熊熊的火光,周瀾吸了一口臘月裏的冷氣,他不願再繼續想下去,馬路上車來車往,成功幫助他轉移了注意力。


    見過雲海,周瀾攔了一輛黃包車去了聖約翰中學,那是他的母校,他去見貝利神父,許久未見,真的是想念了。


    熟悉的小教堂裏,周瀾深深鞠躬親吻了貝利神父的手,在嘴唇接觸手背的一瞬間,他在迴天津後的幾個月裏第一次找到了當初做學生時的感覺,這感覺久違了,一閃而過,讓他即興奮又惆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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