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裏站抖抖脖子,掙紮幾下,鼻孔重重的噴氣。


    過幾天,等到雪裏站身上的傷好了,周瀾又拿著馬鞭子出現了。杜雲峰欲言又止的攔了幾次,但總覺得為了個畜生不值得,好馬可以再找,安少爺喜歡的東西不多,就索性溜得遠遠的,眼不見心不疼。


    幾次三番,雪裏站老實了,隻要周瀾往那一站,它便低著頭順從的不再亂動。周瀾找來最嫩的草料餵它,邊餵邊梳鬃毛。馬身上的鞭子印逐漸消失,恢復如初,周瀾偶爾會摟著它的脖子,親昵的,在馬耳朵邊咯咯笑著說幾句話,那馬也通了人性一般,轉頭輕輕的蹭,一副任君多騎乘的架勢。


    杜雲峰起初的心疼,變成哭笑不得。黑鷹山的兄弟們平時把雪裏站當杜老二伺候著,周瀾一折騰,這種壓完老大連馬都收了的做派,著實讓人五體投地,杜雲峰依舊是大哥,周瀾則榮升為大爺。


    先前下山打食兒的戰利品足夠撐上個把月,貓冬的日子百無聊賴,杜雲峰一直擔心周瀾過不了這荒山野嶺、土匪成群的日子,然而周瀾無師自通的混進了土匪堆裏,讓杜雲峰好一陣感嘆世事難料。


    有金小滿和黑四兒跟著他,杜雲峰放心,隻要二當家胡奉北不乍刺,天下就太平,上次那一鬧之後,杜雲峰估摸著胡奉北暫時還沒那個膽兒。


    胡奉北心裏也在劈裏啪啦的打算盤,眼中釘是杜雲峰,拔了周瀾沒用,隻能給杜雲峰找個動手的由頭,提前來場你死我活,根本沒啥實惠。


    雙方隔著肚皮兩相權衡,心照不宣的達成默契,日子看起來挺和平。


    周瀾是個少爺秧子,適應能力卻超乎了所有人的預料,黑鷹寨的文體活動,樣樣有他。


    先說文的,黑鷹寨能和紙張文字沾邊的東西隻有一樣——紙牌。糙漢子們的文化水平也僅限於認識一堆人名,燕青武鬆吳用……條餅萬一張一個人名,紙牌隻有一百二十張,限製了大家自學能力的發揮。所以,事實就是,黑鷹寨的爺們見到大姑娘就眼睛發亮,見到大字眼睛就發暈,矬子裏拔大個,唯一文化程度高的就屬杜雲峰了。


    當初他背著一堆書上山的時候,黑鷹山的當時的大當家馬三爺就覺得這小子是個成大事的人,將來搞不好就能把黑鷹山發揚光大,得重點培養。然而,黑三爺沒能看到這一天,一年前下山砸響窯時嗝屁了,死不瞑目,閉不上眼倒不是因為出師未捷身先死的遺憾,主要是保安團的榴彈炮瞬間開花,腦袋身子炸分了家,來不及閉。


    山上幾十號漢子不是孫猴子,天生地養石頭縫裏蹦出來的,終歸都有些家眷親戚在山下,當初走投無路上山開香堂的時候就把身家掛了號,綹子有綹子的規矩,家裏要是不死爹死娘,就退不得夥。打家劫舍搶來的東西一年半載往家裏送些,書信就實在沒辦法了,識字先生也抓來過,太不禁禍害,玩不了幾天就弄死了。


    杜老大倒是會寫字,但是太高端,鬼畫符一樣的洋文。


    周瀾就不一樣了,中西結合,提筆就能寫,多少肚子憋著的話,唰唰唰,在他筆下成了幾頁家書。


    漢子們心神蕩漾的想像著信到了村裏,在識字先生嘴裏讀出來的情景,目光都不自覺的投向安少爺。


    周瀾時不時的就打個冷戰,覺得最近大家的眼神都黏糊糊的。


    一隻毛筆加厚厚一打黃草紙,周瀾皺起眉頭。


    “告訴俺家娘們,別聽老黃家二丫瞎逼逼,那小娘們小時候我就看她不是個好物,我操,一臉寡婦相,欠收拾,我和弟兄們外邊賺大錢,沒拉綹子這迴事……”桌旁的漢子單腳踩著板凳,手叉腰,滿嘴唾沫星子亂飛的說著,周瀾搖搖頭,寫下幾個字:“娘子,見信如麵,勿要聽信流言,我和朋友在做正經生意……”


    周瀾成了紅人,每天筆走遊龍的同時,他不知不覺的消化了不少栩栩如生的動詞,大劑量的灌輸讓他頭暈腦脹,像攔不住的湖水,隨時要崩壩。


    他入鄉隨俗的程度很劇烈,幾乎要喧賓奪主。


    “少扯王八蛋,撿有用的說。”周瀾毛筆一拍桌,站起來:“受不了了,□□離不了嘴嗎?快他媽的煩死了。”說完轉身就走。


    好幾個人追上去:“誒,安少爺,別生氣,兄弟們平時不都這樣嘛,來,喝點水,消消火。”


    “不喝”他板著臉還是走。


    “別啊,安少爺,別走。”幾個人把他圍了個水楔不通,一臉賠笑的吭吭唧唧。


    “讓我出去!”周瀾左走右晃的想在人間找個空,愣是沒能突出重圍。


    有人倒了一大碗茶端了過來,溜須拍馬的往周瀾麵前送。


    “我喝個屁,我要去小解,就是尿尿,尿尿行嗎?”周瀾終於爆發了。


    一群人恍然大悟,順溜溜的讓出條道,看著周瀾小跑了出去。突然有人再一次恍然大悟,喊道:“安少爺,等會,我也去。”


    茅房成了會客廳,周瀾垂頭喪氣的繫著褲帶,耳邊聽著暴風驟雨的嘩嘩聲,滿鼻子的尿騷味兒。


    “誰他媽的今天再和我說一個字,我就給他寫報喪信!”周瀾咬牙切齒的說。


    周瀾定了規矩,每天隻寫兩封信。


    定量服藥似的,耳濡目染,果然按療程服用效果更佳,周瀾的言語表達能力上升到了一個新的水平。


    其餘的時間他一般會玩紙牌。起先的時候,他從杜雲峰的衣櫃裏掏出幾個銀元做了籌碼,他腦子好,一來二去幾個銀元變成了幾十個、上百個。


    賭和毒一樣,是極讓人上癮的東西。


    杜雲峰也賭,但是還比較節製,他本能的知道常賭肯定要出事,都是真金白銀,水端不平的時候搞不好就要內訌,他做老大就要有老大的樣子,這點定力他有。他不管寨子裏的人,人閑著就鬧事,還不如讓他們賭,反正錢跑來跑去都在寨子裏,大不了有人輸急眼了打架,杜雲峰輕而易舉的就能壓下去。


    這會,他四仰八叉的坐在椅子裏,房簷下陽光暖洋洋,他嘴裏叼著菸捲,暖洋洋的沒一絲風,青絲煙霧細細縷縷,裊然爬過他的鼻翼,輕柔盪過長長的睫毛。


    他眯著眼看著院子裏的熱熱鬧鬧,房簷上有小簇的綠色在往外冒,樹枝憋出了黃牙,春天到了,他盤算著下一個目標該是哪個村子。


    “幹,又他娘的輸了,邪門了。”人群最大那堆有人吆喝著:“風水輪流轉,換風換風。”


    “手臭怪座位”周瀾站起,身邊立刻有人用棉襖袖子擦了擦座位,周瀾理所當然的坐了上去。


    杜雲峰睫毛一動,不易察覺的笑意一閃而過。


    周瀾現在是山寨最有錢的人,大部分時間都在贏,這些人的錢都快被他刮光了。


    杜雲峰喜歡周瀾的文質彬彬,也喜歡他現在和小土匪們混成一片的樣子,他喜歡他,他自己知道,從第一次見他起,他就喜歡他。到底喜歡他什麽,杜雲峰說不清,可能是長的好,但宋書棟長得的也很不錯,杜雲峰這樣問自己,可感覺完全是不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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