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日子裏,景琛幾乎無心讀書,伴著那一聲聲枯燥的蟬鳴,耐心地等待著他的小烏龜出生。不知道它長出來是什麽樣子,有多大,漂不漂亮,可不可愛,景琛光是想想,晚上做夢都會笑醒。


    這天早晨,大夥兒都在讀書,景琛的小烏龜就放在窗台上曬太陽,就好像心有靈犀一般,他讀了一頁紙,就轉頭去看。


    “呀,小烏龜在動!”景琛的嚷嚷聲一起,整個課堂都安靜下來,衛冉挪到窗口一看,也十分驚喜:“好像是!”


    這下就圍過來大半的孩子,帶著滿滿的對新生命的好奇。


    那是景琛第一次深刻地感受到時光的流逝,他在熱切的期盼中,聽到了蛋殼破裂的聲音,看到那小小的生命,慢慢地探出它的腦袋,一點點,爬向外頭的世界。


    以後的很長時間裏,景雲每每提起這件事,都會說,琛琛就是那個時候開始長大的。


    他從老夫子那裏,學會了怎麽給小烏龜換水餵食,怎麽去與它相處,甚至有模有樣地寫了張計劃書,歪歪扭扭地寫著今天要做的所有事情,直到景嵐去世。


    “二叔!二叔!”景琛推搡著躺在床上的那個人,一遍一遍叫著,“你起來呀!你起來呀!”


    可是景嵐卻沒有再睜開眼睛,再也沒有。


    景琛眼睜睜地看著一群人忙裏忙外,景雲左手牽著他,右手牽著妹妹,偶爾走兩步,但更多的時候,像個呆子似的,站在一旁。最終,他們的二叔躺在了一口方方正正的棺材裏,前前後後來了許多人,流著淚的,紅著眼的,或是冷淡著臉的,逢場作戲的,大大小小,不同的表情。


    景琛剛開始並不知道哭,隻是抱著他的小烏龜,坐在靈堂的蒲團上,安安靜靜的模樣。


    所有人都嚇壞了,尤其是王夫人。


    “琛琛,琛琛。”


    “嗯,娘。”


    “琛琛,琛琛!”


    “嗯。”


    景琛不太懂,為什麽他們要一直叫自己,很奇怪,無法理解。


    在第三天的夜裏,他的小烏龜忽然不見了,景琛著急地到處找。


    “哥哥,你看見我的小烏龜沒?”


    “娘,你看見我的小烏龜沒?”


    “小冉,我的小烏龜不見了!”


    ……


    沒有人能夠迴答他的問題。


    景琛愣了許久,蹲在石階上,嚎啕大哭。大人們都在,都在極力哄著他。可是根本哄不住,景琛哭得肝腸寸斷,到最後一滴眼淚都哭不出來,蹲在那裏手腳抽搐。王夫人要去抱他,景琛卻使勁地搖頭:“不要!不要!”


    “琛琛!琛琛!”


    衛冉穿過一條條人腿,拚命擠了進來。


    景琛一聽,哭得更傷心了,抽抽噎噎地說著:“小……小……冉……小……烏……”


    衛冉像個大人似的,拍拍他的背,又拍拍他的頭,哄著:“別哭了,別哭了,等我家大烏龜再生寶寶,我再給你帶。”


    “不……不……要”景琛哆哆嗦嗦伸出手,“麻……麻……了。”


    衛冉給他揉了揉膀子,又哄了許久,人才安靜下來。以後的好幾天,景琛都提不起精神來,暈暈乎乎,吃飯都少了。


    衛冉至此便常來,給他帶許多稀奇的東西,都是以前在山上靜養的時候,收集來的各種小玩意兒。衛冉甚至在這段時間,鑽研起了各種食譜和技書,從最簡單的做起,茁壯成長起來。


    景琛也在二叔去世後的某個年月,恢復了往常的模樣,習劍練武,讀書奮進,幹些遛貓逗狗的頑皮事。


    一眨眼,就是十歲的小少年了。


    這一年,景嶽去了金家提親,景家的大公子終於要迎娶他青梅竹馬的姑娘了。


    景琛得知消息的時候,正坐在衛冉家的院子裏吃晚飯,夕陽無限好,連帶著秋風也十分舒慡。


    “大哥終於聰明了一迴。”景琛聽完,隻是咂咂嘴,無比淡定地將最後一口飯餵給了腳下乞食的貓兒。


    “小冉,你說我們送什麽禮物比較好?”


    衛冉的父母都不在,剛獨自煮了人生第一頓晚飯的衛家小哥哥就把朋友揪過來一起吃了。景琛吃一口太鹹,再吃一口太淡,隻有米飯最好,香軟可口。然而他還是很給麵子地通通吃完,順便摸了摸肚子。


    “我前些天看到書上說,有個小玩意兒,叫什麽千裏姻緣一線牽,是一對哨笛和鈴鐺,我看圖畫的好看,做出來應該也好。”


    景琛咕嚕咕嚕喝了許多水,打了個滿足的飽嗝,道:“行,咱們明天就做這個。”


    這個夜晚,景琛在自己院裏的竹林裏,左看看,又看看,總也捨不得。


    書上說,要養性的竹子,帶血的鈴鐺,青銅的容器,每個字是一個字,連起來就不知道是什麽意思。


    景琛思考了許久,才認為,他們需要的,就是自己院裏的竹子。


    “二叔,哥哥要成親了,和采兒姐姐。”他蹲在地上,開始慢慢刨底下的根精。


    他想了許多話要說,可臨到頭,卻選擇了沉默。


    景琛挖出來一個完好的竹子,連抗帶拖的把它弄到廚房,翻出劈柴的刀來,準備砍成幾段。那些做活的僕役都嚇壞了,連忙奪過來幫他弄,於是景琛就徹底無所事事了。


    他往柴火堆上一坐,不小心磕到一個東西,屁股一疼,他“嘶嘶”地抽了口涼氣,再一摸,咦,是把劍?


    景琛頓時來了勁兒,他看了看周圍的人,很好,都在忙,便悄悄抬了抬屁股,偷窺了一眼。


    這是屬於他的。


    景琛幾乎是下意識地認定了這一點,欣喜地將它拖出來,抱在懷裏就跑了。那些砍完竹子的僕人不見他,也沒轍,給人送到院子裏,便迴去了。


    景琛激動地在床上打了好幾個滾,他可不問出處,隻覺得它鋒利好看,便是把好劍了。


    “你是我的了!”他開心得笑個不停,滄浪的規矩,十六歲以前不準佩劍,唯恐少年衝動,誤傷人性命。


    所以景琛偷偷把它藏在床底下,默念著:“你放心,等我十六了,再給你刻上名字。”


    那把劍似乎在微微泛光,裏頭藏著的那個殘魂用盡最後一絲力氣,表達了它的愛戀與溫情,然後陷入持久的沉睡中。


    景琛因為這意外之喜,和衛冉一起做笛子的時候就分外高興,兩個酒窩特別可愛。


    “琛琛,你什麽事情這麽高興呀?”


    “小冉,迴頭我再告訴你!”


    “行呀!”


    兩個孩子就這樣達成了共識。


    作者有話要說:


    我胡漢三又迴來啦!!


    第68章 追逐


    “小冉,真的行得通麽?”景琛盤弄著手裏的鈴鐺,端詳了許久都沒有看出個名堂來。衛冉捧著那捲厚重的竹簡,思量了半晌,才緩緩道:“書上說,要食指上的鮮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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