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問先生何事找我?”


    “來看看你。”


    那個白影悄無聲息地穿過窗戶,飄到鄒靜恆麵前,仍然是去世之前的模樣,眉眼寬和而慈愛。


    “先生,為何要來看我?”鄒靜恆奇怪,“這麽久了,都未曾去投胎麽?”


    裴旻笑著:“我答應過一個公子,會保佑他的。”


    鄒靜恆第一個念頭就是景琛,但下一刻,裴旻便化作了一團白霧,四周的景象迅速化開,恍惚間,仿佛有什麽東西重新從心底鑽出芽來,瘋狂生長,遍體鱗傷。


    “恆兒,把它吃了。”


    “好。”


    鄒靜恆沒有任何防備,沒有任何懷疑,麵對這個即將老去的至親。他甚至沒有問,他的太|祖爺爺,給他吃的是什麽,僅僅因為老人家說,這是為你好。對啊,都是為他好,一直以來不都是這樣麽?更何況,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啊!


    但鄒靜恆忘了,為你好的意思,是保護你不受傷害,單單是你而已,至於其他人,就不在考慮範圍內,即使你視為珍寶,即使你捧在手心,捂在心口,都不可能了。


    “阿琛。”鄒靜恆怔怔地流下淚來,他怎麽能忘了他們的感情,怎麽能說出那種殘忍的話?他的愛人,該是多麽絕望和痛苦?


    “恆兒,不要恨太|祖爺爺,你以後就是鄒家的家主了,要以大局為重,你要知道,隻有擁有權力,才配得到想要的東西,人也好,物也罷,不過如此。”鄒睿臨終前的話,一遍又一遍地迴響在他的耳側,鄒靜恆抹了抹臉,披上蓑衣,冒著風雪就出了門。


    李瑭仍在熟睡,李敏坐在床頭,握著小勺,一口一口地給他餵著藥。她喃喃著:“小塘,不要怪姐姐,你好好睡,等過了這段時間,就什麽事兒都沒了。”


    “不要給他吃了!”鄒靜恆忽然闖進來,一把拍掉了李敏手裏的藥碗,摔得粉碎,“李敏,隨我過來!”


    李敏看著眼眶發紅的鄒靜恆,試探著:“公子?”


    “把阿塘叫起來吧,我有事要拜託他。”鄒靜恆壓抑了許久,卻仍然聽的出哽咽聲,“快一點,這是命令。”


    李敏往前走了一步,拂去他衣肩的殘雪:“沒有其他人知道了吧?”


    “沒有。”


    “我爹娘呢?”


    “我讓段罄支開他們了。”


    李敏頓了頓,垂首道:“好,我明天就讓小塘去找你。”


    鄒靜恆側過身,走到床前,看了眼沉沉睡著的李瑭,強烈的悔恨感再次襲來。


    “太|祖爺爺吩咐你的?”


    “對,怕出意外。”


    李瑭不過十六出頭,性子急,卻十分耿直,若是他從中攪和,估計景琛就不會輕易地被氣走,景平之死,也不會被卡的這麽巧,讓鄒靜恆得以暫時保全自己和整個家族。說到底,鄒睿就是利用了景氏一族,重情義,輕世俗這一點,他死之前都在賭,他賭景嶽不會真捨得自己的兒子,賭景琛不會背棄曾經的誓言,所以他選擇讓這個孩子獨自去背負後果。他成功了,至少,他的目的達成了。


    “恆兒,太|祖爺爺是為你好。”


    鄒靜恆冷冷地笑著,無法克製地流著淚,他想到景雲的那句,你們鄒家人,真是狠心。景琛的這位大哥聰明,恐怕早就猜出其中的緣由,隻可惜,當時的自己都忘了。


    “明天,最遲傍晚,我要見到從前的李瑭。”鄒靜恆冷言吩咐下去,既然都是狠心人了,不妨再狠些。


    “是。”李敏點頭,似有千斤重。


    次日,鄒靜恆將厚厚的一疊信交到李瑭手裏,讓這個孩子去滄浪一趟。


    “給景公子?”甦醒過來的李瑭一頭霧水,他睡了這麽多天,什麽都不清楚,李敏給他喝的藥,會給人造成幻象,以為自己仍然生活著,所以李瑭天真地以為,隻是今天公子終於要給他活幹了。


    “交到阿琛手上,記著,一定要親眼看著他念完。以後留在那裏,替我盯著他,我處理完大雪的事情就來。”


    來不及過多地交代,甚至連半點寒暄都沒有,鄒靜恆隻能忍下全部的焦躁,溫言囑咐著。李瑭總覺得公子不對勁,但他沒有細究,隻認為做了家主,便有了擔當,氣質也不同了。


    “嗯,屬下遵命!”既然如此,他也要有做個合格的隨從的覺悟了。


    “去吧去吧,有任何事及時通知我,我讓你姐姐派幾個下手隨時與你聯繫。”鄒靜恆碎碎念著,像極了一個即將送兒子遠遊的老母親,李瑭輕笑:“放心吧,公子,我哪怕被打死,都會一直跟著他的。”


    “好好好,那你快去吧。”


    “好嘞!”


    李瑭高高興興走了,他不知道等待他的會是什麽,但鄒靜恆別無他法,誰讓現在,隻有這個孩子,可以託付呢?


    第51章 病


    這一天,一直毫無動靜的景琛,突然醒了過來,對著他母親說:“娘,我想喝粥。”。


    王夫人喜極而泣,趕忙吩咐下去,整個景家都在慶幸,還好,還好。衛冉也聞訊趕來,景氏幾個兄弟姊妹都守著,甚至連小小的景禹都不鬧了,趴在金采兒懷裏,緊緊地盯著他二叔,圓圓的眼裏滿滿都是擔憂。


    景琛沒有說話,隻掃了一眼眾人,他父親站在人群背後,默默的注視著他,很溫和,很憔悴,大概是真的傷心傷神。他一口一口地喝碗粥,又重新躺下來,喃喃著:“娘,我再睡一會兒。”


    “好好,你睡,娘守著你。”王夫人握著兒子冰冷的手,安撫著,可是到了後半夜,景琛就開始劇烈地抽搐,滿地打滾,不停地哭喊著:“娘,疼啊,疼!”


    王夫人的心都要碎了,抱著她的孩子,一遍一遍地喊著,琛琛,琛琛。景嶽連夜請來滄浪最好的大夫,可是步履蹣跚的老人家隻看了一眼,就搖搖頭:“某,無能為力。”


    王夫人當場昏了過去,景嶽也是急得冷汗連連,癱坐在地上,一片空白。楓橋安慰著不知所措的景婷,尚且年幼的明月抱著她母親,不敢出聲。這個時候,衛沖得了消息,著急地趕來,看了眼屋子裏的情況,一把拉住正忙裏忙外的景雲,道:“雲兒,快去秭歸,請你晏世叔過來!”


    聽到秭歸兩個字的景嶽也立刻哆嗦著爬起來,道:“對,還有昌平!昌平一定有辦法!”


    衛沖連忙按住他,叫道:“我的老大哥,你可保重自己!”說罷,他就轉身對著兒子道,“小冉,跟著你景大哥,天黑之前務必將人帶來!”


    “是,父親!”衛冉連思考的時間都沒有,踏著劍就隨著景雲直奔秭歸。


    秭歸晏家,與滄浪景氏同屬一脈,百餘年前,晏家先祖為躲避災禍,舉族遷移,在淮水一畔紮根。現任家主晏容,字昌平,乃是一奇人,上通天文,下知地理,中可平人事,可謂四海第一術師。但從來喜歡遊歷,不拘小節,景嶽很少能見到他。不過去年開始,因為兒子晏渠即將佩劍,便留在家中,多番教導。現在,這位晏世叔就成了景氏唯一的希望,景雲和衛冉不敢怠慢,緊趕慢趕奔到秭歸,將人請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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