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謝你……」她忽地出聲,喃喃自語般低柔。「那朵蓮真美,比我想象中的還美。我好歡喜。」


    胸臆中鼓震出笑音,展煜嗅著她發間淡馨。「要不明年初夏,我帶你到江南走走逛逛,看那裏蓮荷滿綻的景致。」那風景,她肯定愛極。而見她歡喜,他也會跟著開懷,這般滋味,他愈來愈能領會。


    沒聽到應聲,他一手撫著她那頭流泉發,柔聲微啞地道:「觀蓮,若是今年就想賞到滿湖蓮荷,這時節立即敔程趕往江南也還來得及,但終究太匆促。再有,華家和歐陽家的衝突雖已了結,近三個月來,整個局麵才大致底定,關中棉的霸盤剛穩固不久,棉價也都維持在一般以上,隻是歐陽鳳目前盡管元氣大傷,連『鳳吟閣』都已易手他人,為防再起變化,許多事都得再留神照看,不太能走開。」


    「其實,去不去江南都無所謂。」低喃。


    「明年吧,明年我一定帶你去……」他腦中已立即動起,思索該如何調度,才能在明年夏排出一段空閑時候。「觀蓮,我可以請駱斌暫時代我!」


    「……我想出關外。」


    出……關外?


    驀地,把玩她秀黃的大掌一頓。


    不知是否是她的錯覺,被她壓在身下的男性胸膛微乎其微地繃了繃,他連來迴愛撫她長發的動作亦停住了。寧謐氣味變得有些古怪。易觀蓮歎了聲,掙紮地從他胸前爬起。


    她跪坐在自己腳後跟上,一手扯來薄被勉強遮掩胸前春光,另一手仍被扣住,因為男人不願放。


    展煜依舊維持原來躺姿,他目光如淵,一瞬也不瞬,隱著深究意味。


    「我想出關外。」她再次道,迎視他俊容的雙眸眨了眨,嘴角淡淡翹起。「靜眉說,笑眉之前幾次托人從關外送信來,信中內容都要提到你的,問你為何不再出關外探探她?去年秋,她和霍希克難得迴來,你偏偏又往兩湖辦事,還特地繞上華北轉了圈,和笑眉全然錯開,不見她的麵。」


    她蠔首略偏,眉眼間有著柔色,被扣著不放的手既然抽不迴來,那麽,稍稍能動的秀指便靜靜摩掌他的指腹和掌心。


    「展煜,昨日關外又有信來,是霍希克底下的好手親自送來的。這迴,他們來了一小批人馬,說是華家若有誰想出關外探探笑眉,待幾日後,他們把手邊正事辦妥,可以隨他們走,由他們一路護送。」她低笑了聲,紅著臉輕歎。「這事你定然知曉的,哪需要我多說……我隻是想告訴你,我其實挺想跟他們去,你能陪我一塊兒去嗎?」


    他看不出她的想法,猜不出她的意圖。


    展煜劍眉略沈,沈吟好半晌。


    他們作夫妻、作朋友、作知己,既是這般,什麽事都能敞開來談,不是嗎?


    「觀蓮,你想試探我,瞧我心裏還有無笑眉兒的影嗎?」問這話時,他喉間漫起澀味,苦得要他皺眉,然究竟為何感到苦澀,他一時也難分辨,僅是直勾勾望著近在咫尺的女子,望著那張被豐軟青絲烘托著的臉容,這麽坦率真誠,這麽溫婉柔軟……那顆小腦瓜裏到底想些什麽?


    聞言,她先是怔了怔,隨即竟噗嗤笑出,連掩唇都來不及。


    他繼續瞪住她,瞪瞪瞪,瞪得瞳底幾要燒大火。


    易觀蓮不理他的詭異臉色,唇角一直翹翹的,一直揉著絲輕笑。


    她眸光微斂,似在思索該如何解釋,然後,她深吸口氣,重新迎向他那雙深峻的眼。「我沒要試探你啊,何必呢?那有什麽意思?你心中有笑眉,我一直知道,我也明白你不會忘掉的。你要當真能忘掉,不記得當時對她動心的滋味,那也就不是我所喜愛的展煜了。」她下意識輕咬唇瓣,眼睛飄向別方又調迴來,雙腮霞暖。


    「展煜……你一向重情重義的,被你愛過、疼過的人,你既已放下感情,就難收迴,我……我就中意這樣的你,這樣很好,這樣的你和我作了夫妻,我覺得很幸運呢。」她笑,眸子彎彎,瞳心湛湛,似有若無地瀲著水氣。


    男人像看她看傻了似的。


    他五官定住,動也不動,能動的隻有他的大掌,突然發狠般收攏,把她的指握得有些疼了。


    易觀蓮也不掙紮地由著他握。


    垂下粉頸,她眨眼,再眨眨眼,暗暗要眨掉什麽似的,再抬起臉時,有過的風浪皆已平靜,淡餘唇邊的笑。


    「展煜,好不好就去探探笑眉吧?按以往,你一定會去看她的。咱們不是說過嗎?要作朋友、作知己,你心意唯我能知,心裏既惦著她,就該坦坦然麵對,我、我是你的知己,就該勸你這句話。所以……陪我一塊兒出關外吧,可好?」可好?可好?可好?


    混亂的字眼塞滿他僵化的腦子,展煜無法思索,隻能莫名氣悶、無端抑鬱、死死地瞪住這位一心為他的「知己娘子」!


    一心為他……


    如此一心為他啊……


    他該歡欣感動的,不是嗎?


    但,胸口著實太痛,痛得他直覺想去迴避什麽。


    他很氣,氣的究竟是誰,他也說不出個所以然,隻好把氣往肚裏吞,讓心繼續疼痛,他覺得自己真糟……真窩囊……


    【第九章 由來笑寄芳心苦】


    半個月後


    出關外的黃土道上。展煜策馬疾馳,胯下大馬已換過兩匹,他已連趕了好幾天路程,要去追人他的妻子跟別人「跑」了,從未出遠門的妻子不鳴則已,一鳴驚天動地,


    瞞著他單獨隨一群外族漢子出關外,走得如此瀟灑!


    那一日,她問他能否陪她到關外走走看看,希望他順服心意去探探笑眉,心裏既惦念著,一切便順其自然,不需刻意避開什麽。


    他沒答話,答不出話,也沒應允要與她一起出關外。他心緒相當複雜,幾次試著厘清,卻厘不出個所以然來,隻會更糾結。是為了笑眉嗎?……似乎不是。


    笑眉的好一直在他心中、在他記憶裏,如今依舊清晰,而思及她的遠嫁,當年他那股不甘心和排解不出的憂鬱倒顯得飄渺,飄渺到根本微不足道。現下想想,那時避進無人棉田中借酒消愁的展煜,究竟著了什麽魔?


    那是為了娶走笑眉的霍希克嗎?


    ……笑話!雖然他確實不太欣賞銀毛虎占著笑眉不放、洋洋得意的模樣,但那家夥要想攪得他思緒大亂,三個字——不可能!


    所以,原因其實是出在觀蓮身上?


    他、心亂如麻,混著無名怒氣,全為她嗎?


    她讓他胸中窒悶疼痛,她該要對自個兒再好些的。她惹出他太多心憐,她讓他惱起自己,覺得自己做得不夠,還不夠……


    原本他想著,若他不出關外,她自然不會去,但倘若她真想出去走走,這事仍可以考慮。隻是,他一直沒給她答複。兩天後,關中、西南、華北等地的棉業大商家們齊聚,在華北「盛元樓」連聚三日議事,就連易家堂也來了代表。


    三日後,他返家,尋不到她。


    靜眉很理所當然地告訴他,他的妻子在他前去華北的第一天,霍希克那群手下就上門來接人了。


    「啊?觀蓮沒跟煜哥提嗎?她說想出關外玩玩,也早早跟霍希克那群手下敲好日子了,怎麽這事我知曉,煜哥倒不清楚?……煜哥,你臉色發白,沒事吧?」


    「……煜哥問起易家堂的織錦教授啊?嗯,這事簡單,觀蓮已托了三位手藝厲害的織娘幫忙,請她們先輪流照看,所以教授織錦的事不會擱下。噢噢,怎麽這事我知曉,煜哥真不清楚了?煜哥,你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當真無事嗎?」


    「……觀蓮有沒有留話呀?呃……她沒說什麽。待我再想想……噢,對了,她說煜哥就忙著吧,她自個會照顧自個,霍希克的人也會照顧她,你麵如土色,土得發黃,確實沒事嗎?」噙笑的臉兒,無辜的眉眸……


    這其中誤會正因他當時傳話「稍稍」的「有誤」,而今,他向來溫柔可親的靜眉妹子竟要向他討「公道」嗎?


    展煜敢提項上人頭對賭,靜眉必定是有意的,幫著觀蓮「私逃」!


    當年,駱斌也曾狂追靜眉出關外,以為靜眉傷心失望得要離開華家,再不返迴,當他一聽到「霍希克的人也會照顧她」時,刹那間,有種驚恐感猛地刷上心頭,腦中克製不住地想著,那群外族漢子不知要如何對觀蓮大獻殷勤!所以,不追不行,但再如何急起直追,畢竟太遲,再加上出了關外便是霍希克人馬的地盤,那群漢子專挑旁人不知的捷道返迴蘭州老巢,他追了一整路,追得滿麵滿身的風沙塵土,仍遠遠落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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