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方,展煜沒再理他們二人,嘴裏仍胡亂罵著,滾出一串醉言。


    他晃著身軀轉進兩麵假山內,隻見他像是撩開衫袍、半褪了裏褲,然後背對著那兩漢子跪下來,跪在女子敞開的裙腿間。


    說出去怕沒誰相信,沒想到在關中一向頗有好名的華家煜少爺,竟也有這等醜態——飲酒縱欲,滿嘴髒話,隨意拖個妓女便能躲在假山後搞得昏天黑地!原來斯文全是裝的,愈斯文的人其實愈下流,這種下流法還真淫啊……娘的!真他娘的!


    害他興奮得也跟著一柱擎天、硬邦邦了!矮壯漢子脹紅黝臉,想著姑娘,姑娘……姑娘……對了!他們還得找到那位該死的易家小姐!「別看了,辦正事要緊,快到別處再找找!」他打了同樣看直了眼的手下一記後腦勺。


    兩漢子隨即又分頭跑開。


    靜謐謐,連月光也不落的假山間猶如一塊虛境,根本不屬於這座園子。


    正因為太靜,男人的唿息聲顯得濃沈。


    易觀蓮仍動也不動,兩張臉貼靠著,他的嘴猶貼著她的唇角,而他的身軀更切入她腿間,懸宕在她身上。此時此刻,她不曉得該怎麽動,連說話都不知該如何數口。


    然後……終於……壓在身上的男人挪動了。她羞紅臉,沒敢看他,也就順著昏昏的神智閉上雙眸。


    今夜發生的事太離奇、太詭異,展煜摟她、親她、摸她,隻為了作戲給別人看,最終目的是要護她。


    她真不知該笑,或是該哭了?下一刻,她重新落進他溫暖懷中,被他抱出那片陰影。她當真把自個兒全然托付,往哪兒是哪兒,一條命交到他手裏,上窮碧落下黃泉,天涯海角皆隨著他去,即便要跳火海、入劍山,也甘心情願一般了。


    片刻或須臾,她不太清楚過去多久,隻感覺到自己被放平下來,有人撥開她頰畔的發絲,然後,她聽到他幽沈歎氣。


    「我並非有意冒犯。觀蓮,別哭了好嗎?」


    ……她在哭嗎?


    易觀蓮並不知道自己掉著淚,隻覺臉燙眼熱。


    男人喚著她的閨名,從去年「春貢」那件事發生後,他就開始這麽喚她。這大半年來,他與她易家的往來突然變頻繁,生意上要有什麽好處可取,也硬要分她易家一塊,再有,連棉田裏的活兒他也來插手,拉著一些易家棉農全種起利潤較豐的新種棉。


    他想對易家多作補償的心思,她全然明白,隻是沒料及,今夜她莫名落難,陪在身邊的竟也是他。吸吸鼻子,她秀睫微掀,在水霧中分辨他輕鬱的俊臉。


    「……我、我知道你不是故意……我沒要哭,隻是暈暈的,想吐……」她試著淡笑,試著要端住尋常清凝的姿態,眉心卻是一蹙,周遭的氣味又引她反胃了。


    展煜也顧不得什麽,忙重新將她攬進懷裏,讓她枕著他的大腿。


    隨即,他從袖底取出一隻暗色扁袋,從袋中找到小藥瓶,揭開瓶口塗了些藥在她兩邊額角,然後再把瓶口湊近她鼻下。


    「唔……是南洋薄荷露……」易觀蓮嗅著能清新醒腦的氣味,連嗅三、四下,神魂稍定,她眨了眨眸。「咦?你……這小扁袋……你怎會有?這是伍嬤嬤的東西啊……」袋內常備著幾種藥膏、藥露,每迴伍嬤嬤跟著她出門,定把這袋子帶在身邊。


    「伍嬤嬤要我帶著,怕你臨時需要。瞧,真派上用場了。」薄唇微勾,他盡管笑了,眉宇間仍沉沉的,又道:「伍嬤嬤趕來找我,說你今早單獨出門到『快意齋』和人談織錦的事,結果隻見進、不見出,易家馬夫等到天都晚了,才察覺事情不對。」


    伍嬤嬤從來就瞧他不順眼,最後卻求他相幫,可見事態有多嚴重。他力道適中地輕晃小瓶,讓清冽香氣擴散,並小心不嗆著她。「記得發生什麽事嗎?」展煜問。抿抿唇瓣,她閉眸想了一下,然後揚睫歎息。


    「不很清楚啊……嬤嬤年歲大了,腰腿常鬧酸疼,我不想她這麽辛苦,所以沒跟她提,就獨自上『快意齋』茶坊……『快意齋』的鍾老板是相熟之人,他說有人請他約我到『快意齋』一會,想請我織一件錦物,要見了麵才好談尺寸和構圖等事——」略頓。「我去了,還沒進茶坊,裏邊就來了一個夥計把我從側門領進去,走小徑,一路走到位在茶坊後的小雅廳。他上了杯茶,請我在小廳內稍等片刻……


    我把茶喝了一大半,卻沒見到誰來,想出去看看,一起身,頭就犯暈了,暈得沒法站啊……然後較清醒時,就發現自個兒在這兒……」


    嗅夠了薄荷氣味,她小臉往旁偏了偏。


    展煜見她臉色仍差,遂用手指沾著些薄荷露幫她揉額、揉眉間。


    方寸生漪,一波漫過一波,易觀蓮幾要忘了唿息。


    她腦海中忽地浮現那次華靜眉暈厥後被他攬在懷裏的情景,她當時幫華靜眉揉揉捏捏,他眼神滿是憐惜,而此時,他亦是以那樣的眼神看著她。他確實關懷她,如同關懷華靜眉,卻都不是出於男女之情。他可以對所有姑娘家都好,對弱者慣於付出關懷,真正喜愛的卻一直壓在心


    底、藏在深瞳裏。她看得出他要誰。


    在感情這條路上,她和他其實很像,她的渴慕也放在心底、瞳底,從未坦率。


    「你怎知我在這兒?」她幽幽問,蜂首微贈他的腿,悄悄品味著這種彷佛在跟他撒嬌的滋味——盡管她根本不曉得該如何對男人撒嬌。


    「我從『快意齋』那裏著手,鍾老板說,他也等著你去,但沒等到人,茶坊中的夥計們全說沒見到你。」


    「啊?」怎會這般?


    展煜淡笑,長指下意識揭掉她麵頰和眼下的潤意,瞥見她泛紅微腫的唇瓣,他腦中極快地晃過什麽,心葉被彈了一下,但那個「什麽」究竟是什麽,他已寧定神智,不再多想。


    「依這種狀況,若非鍾老板有問題,就是夥計們有問題。」他劍眉挑了挑。「當然,也可能蛇鼠一窩,全都有問題。」


    「不會的!鍾老板與我爹有交情,我還得稱他一聲叔叔,他……他不會害我的……」急得搖頭,搖得頭又犯暈。


    天真!


    展煜想念她幾句,想要她放聰明些,然一見她小臉露出難受表情,哪還能對她叨念什麽?隻能按住她的額,希望掌心熱度多少能染暖她的雪膚。


    他近似歎氣道:「這事還得再查,你別急。鍾老板和夥計們雖問不出個所以然,倒是『快意齋』一名做糕點的女師傅提了些線索,她覦到兩個麵生的漢子挑著一隻大箱從茶坊後門進出,其中一個還穿著『快意齋』的夥計服,女師傅心起疑,跟了過去,瞧見有馬車停在後門外的小巷,她上前想探看時,那兩人已急急駕著馬車走了。」


    易觀蓮努力迴想。「……馬車很顛,我該是有睜開一、兩次眼,但周遭好暗好黑,伸手不見五指……後來,我就記不得了。」


    想到當時她人就無助地蜷伏在木箱內,那景象讓展煜胸口緊繃,怒氣匯聚。「記不得也好。」他用衣袖幫她拭臉。


    「可是你找到我——」


    「我請朋友查了馬車留下的痕跡,那位朋友對追蹤之事有些能耐,一路追到『鳳吟閣』,我便進來探探。」他說得平淡無起伏,彷佛事情就是如此簡單,沒費什麽氣力。


    然而他未說的,易觀蓮內心卻知,能這麽快找著她,必定花了他不少功夫。


    他袖上有酒味,還染著一股濃濃脂粉香。她喜歡他為她拭臉的舉動,但那鑽入鼻中的濃鬱氣味卻讓她胸內輕絞。


    「你……你時常進來這兒嗎?」


    「談生意時,偶爾會過來坐坐。」


    他答得坦白,瞥見她眉心微乎其微一蹙,隱約猜出她的想法,繃怒的心緒不禁緩了緩,嗓音甚至有幾分笑意。


    「我知道你不想再待在『鳳吟閣』,但我進來前,伍嬤嬤對我耳提麵命了一番,說我要膽敢把事情鬧開,大剌剌把你從這兒帶出去,危及你的閨譽,她要跟我拚命。」把她的頭放迴枕上,他目光變深,沈定道:「我進來時就要了這間房,你安心睡會兒,等蒙汗藥的藥力退掉後,我們再走。」


    易觀蓮沒再追問屆時兩人要怎麽走,她倦倦地吐出口氣。


    「今日你華家辦喜事,華家大小姐下嫁華府大總管,你沒能痛快喝喜酒,卻被伍嬤嬤纏上,還被人說了難聽話……今夜在『鳳吟閣』瞧見你的人,八成都猜你是來這兒尋樂消愁,因為美人沒了,美人的嫁妝你也沾不上……煜少爺,你名聲多少被弄臭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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