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鍾頭後,耿朝忠從外麵溜達迴了小院,他看到爾笙正站在院子裏,將一枝梅花上的花瓣一片片的揪落在地麵上,她揪的很專心,即使是耿朝忠走進院子,都沒有抬頭看一下。

    耿朝忠也沒說話,安靜的看著她將梅花一片片揪完,將梅枝拋落地上,這才開口道:

    “零落成泥碾作塵,隻有香如故。”

    “我不是在賞梅,”爾笙抬起頭笑了,甜甜的笑,“我隻是在算奇數偶數。”

    “奇數偶數?”耿朝忠一愣。

    “對,奇數偶數,我想看看,這一枝梅花上的花瓣有多少,到底是奇數還是偶數。”爾笙微笑著說道。

    耿朝忠哭笑不得,無言以對。

    “走吧!陪我去坐坐。”

    爾笙跳起來,挽住了耿朝忠的手臂,將他牽入了屋中。

    “剛才那個李先生把事情跟你說了?”

    剛進屋,耿朝忠就迫不及待的問道。

    “說了。”爾笙凝目注視耿朝忠,那眼中的感情,似乎能將鐵人融化。

    “你跟他說不需要了嗎?”耿朝忠問道。

    “說了。”爾笙迴答。

    “那就好。”耿朝忠鬆了口氣,點了點頭。

    “他還說了,他是紅黨。”爾笙突然又開口道。

    “他是紅黨?!”耿朝忠一愣,差點跳起來。

    爾笙不由得搖了搖頭,看著耿朝忠無奈道:“周先生,你以前裝什麽像什麽,可你現在裝什麽都不像什麽。”

    “什麽像不像的。”耿朝忠裝傻。

    “你早就知道他是紅黨了吧?”爾笙無奈開口。

    “不知道,如果我知道他是紅黨,我剛才就把他抓起來了。”耿朝忠一口否認。

    “行,”爾笙點了點頭,“我就當你說的是反話,畢竟一旦談到你的工作,你說的話就幾乎沒有任何可信度了。”

    耿朝忠隻能苦笑。

    不過轉念一想,爾笙似乎說的沒有錯,自己確實很少說真話,要說,也隻會有保留的說真話,甚至,是一層真話包裹著的謊話,或者一層謊話包裹著的真話,總而言之,這些話無論如何都不能算是真話了。

    爾笙卻饒有興味的打量著耿朝忠,過了好久才眨了眨眼睛道:

    “算你的了,我也不跟你說這些,這些天,你陪我好好走走吧,我們去北平四處玩玩。其實呢,我雖然在北平長大,可沒去過的地方卻很多,我要你這些天多陪我轉轉,把我沒去過的地方都逛一遍。”

    “好!”耿朝忠很痛快的答應下來。

    爾笙這幾天幾乎是足不出戶,雖然她嘴上不說,臉上甚至開始有笑顏,但耿朝忠知道,她心中的痛苦和對父母的思念卻不曾稍減。

    如果能陪著她四處逛逛,散散心,其實倒是一件好事。

    “對了,我雖然沒有答應那位李先生,但他說的好像也挺有道理,你說,我呆在北平,會不會影響到你的工作?”爾笙歪著頭問道。

    “不會,我現在的工作是半公開的,我跟你說過,沒有夫人,也有很多不便,比如說,如果有人來說媒,或者是一些交際花粘上來,其實也很麻煩。這也是處座想讓我找個夫人的原因之一。”耿朝忠說道。

    “那意思是,我不僅沒壞,而且有用了?”爾笙問道。

    “當然,我怎麽會騙你。”耿朝忠鄭重的說道。

    “但是,我是紅黨的女兒,萬一因為這件事,影響到你在特務處的前程呢?”爾笙又問。

    “你的問題怎麽這麽多,”耿朝忠嗔怪的看了爾笙一眼,“我都跟你說了,處座根本不會在乎屬下娶了什麽老婆,在他眼裏,我這算是露水姻緣,當不得真的!”

    “好吧,”爾笙似乎勉強同意了,“那麽,我們現在就去玉泉山?”

    “現在?”耿朝忠看了一眼窗外。

    “對啊,天剛中午,外麵還暖和,我們出去吃個飯,然後去遊玩遊玩,豈不是很好?”爾笙循循善誘道。

    “好,就現在!”耿朝忠嗬嗬笑著,拿起了外套。

    ..........

    同一時間,北平龍眼胡同一處普通的四合院。

    院子裏有幾個腳夫打扮的苦力正在幹活,不過隻有懂行的人才可以看出,這幾個苦力所處的位置,視線恰好可以將院子四周的情況完全掌握。

    院子正中的堂屋,身材矮胖的李青山身體前傾,正和坐在旁邊的一個年輕人對話。

    “劍秋,我這次來找你,是對你有新的工作安排。”

    “您說,我完全服從組織安排。”王劍秋的麵色很誠懇。

    李青山看著站在眼前的年輕人,心中其實頗為滿意——雖然有人說他有一些毛病,但這畢竟是自己通過學聯係統安插進黃埔的內線,並且,已經是特務處北平站的準二號人物了。

    隻是,他還太年輕,貿然讓他擔任主要負責人,恐怕他還不能勝任,過渡幾年,鍛煉一下,以後可堪大用。

    想了想,李青山終於下了決定,開口道:

    “劍秋啊,北平特委現在有了新的負責人,代號‘錦鯉’,從此以後,他也就是你的上級和直接聯係人,以後你所有的工作都要向他請示。”

    “好。”

    王劍秋愣了一下,還是很快答應下來,隻是,眼中的失望之色一閃即逝。

    李青山卻沒注意到王劍秋眼中這隱秘的心思,他頓了頓,繼續開口道:

    “這個錦鯉同誌,工作很有經驗,也做出了一定成績,不過他的身份特殊,暫時不能公開露麵,所以,他在和你聯係的時候,可能會有所保留,或者說,他不會以真麵目見你,我在這提前說一下,希望你能理解。”

    “沒問題。”王劍秋爽快的答應下來,秘密工作的情況很複雜,他不會計較這些。

    李青山滿意的點了點頭,開口道:“還有,老趙身亡,北平的工作受到了一定衝擊,好在日本人目的在於殺雞儆猴,對我們並沒有趕盡殺絕,所以,我們暫時還是忍耐一下,不宜和日本人發生過多衝突。”

    “老趙的仇,不報了?”王劍秋表情有點憤憤。

    雖然和趙可楨接觸不算太多,但這半年來,也算同生死在一條戰線上工作過,王劍秋並非草木,豈能無情?

    “我們不是江湖兄弟會,不搞什麽快意恩仇,”李青山埋怨的看了王劍秋一眼,“一切工作都要服從大局,你想想,我們南邊正和國民黨鬥的不可開交,北平又和日本人鬥起來,我們有那麽多的力量嗎?”

    “好,我明白。”王劍秋咽了口氣。

    大局,一切都是為了大局,為了大局,隻能隱忍——力量不足的時候,打落門牙和血吞,這又有什麽辦法呢?

    “你也別有怨言,我和老趙二十多年的交情了,論報仇,其實我比你更想報仇,”李青山看出了王劍秋的心思,“隻是,還是要講究策略,這個任務,我已經交給了‘錦鯉’,爭取在不讓日本人察覺的情況下,完成報複行動。”

    “行,既然有人執行這個任務,那我也就沒什麽好說的,我現在,還是主要做物資運輸這一塊?”王劍秋說道。

    “對,物資運輸。”李青山點了點頭。

    “可是,老李,蘇區的情況,好像......”王劍秋察顏觀色的提了一句。

    “現在是有困難,根據地是在縮小,可一切都是暫時的,‘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你沒看過嗎?別灰心,勝利必將屬於我們,屬於人民。”李青山開口道。

    王劍秋有點失望,他本來以為,李青山會跟他透露一些蘇區的具體情況,可看樣子,李青山根本沒往這方麵想。

    “好了,今天就到這裏,時機成熟了,‘錦鯉’同誌會跟你聯係,具體接頭方式,還是我以前跟你接頭的方式,就這樣,時候不早了,我得走了。天津那邊還有很多事要忙。”李青山站了起來。

    “好,一切小心。”王劍秋連忙起身。

    等李青山走了出去,王劍秋再也不願掩飾自己心中的情緒,他“砰”的一聲,將手中茶碗,重重的砸落在了桌麵上。

    趙可楨身亡,按道理自己就是北平我黨的二號人物了,但沒想到上級竟然又派了一個頂頭上司過來,難道,還有人比自己更熟悉北平的情況?

    更何況,外麵那幾個弟兄,都已經跟了自己這麽久,新來的人,何德何能服眾?

    王劍秋搞不懂上麵是怎麽想的,前段時間,李青山就從天津跑到上海,莫名其妙的敲打了自己一番,讓自己注意生活方麵的一些錯誤,誰知道他們從哪裏聽到了風聲,難道是趙可楨?

    可惜趙可楨已經死了,自己當然也不能和一個死人計較。

    更何況,老趙那個人,也許也是真的為自己好......

    想到老趙,緊接著又想到了六哥——這兩個人其實很像,有時候很好說話,有時候又很嚴厲,說到嚴厲,王劍秋低頭看了一下自己的左手。

    那裏,已經永遠的少了一截小指。

    可他不恨六哥,真的不恨,他知道六哥是為了他好,更何況,自己還剛剛搞砸了六哥的婚禮,六哥都沒說什麽,還給自己填補了虧空,又送了一筆錢,讓自己和雲香迴南京的時候籌備婚禮——這些東西,比起李青山那些虛無縹緲的承諾,可都實際的多了!

    想到這裏,王劍秋又歎了口氣。

    對兄弟們,六哥真的是夠意思了,都怪自己不爭氣!

    長籲短歎了一會兒,王劍秋又摸了摸隱蔽的藏在懷中的佛珠,然後睜眼看了看外麵。

    外麵,都是自己紅黨這邊的兄弟,這些兄弟其實都不錯,作風也正派,比起特務處那些人實在是好的太多,可是,自己怎麽就覺得,還是和特務處那些兄弟處的舒服呢?

    嗬嗬。

    不知所謂的笑了一聲,王劍秋終於站起身來,他得去完成任務了,今天晚上,還有一批重要物資運到南方,通關過卡,這些還都需要自己的麵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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