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後,北平。

    耿朝忠坐在圖書館裏,安靜的寫著辭呈——如果雲蔚在明天日落前還不能迴來的話,那自己就必須拋棄所有,離開北平。

    至於去哪裏,暫時還沒有想好,也許是香港,也許,是南洋?

    歎了口氣,耿朝忠繼續落筆:

    “周某一介酸丁,承蒙司徒校長和黃館長厚愛,擔任燕大圖書館館長一職,幸何如之。怎奈家母病重,不得不迴鄉以盡孝道,念及校長和館長之厚愛,怎不深感無內之中。但恩孝終歸不能兩全,萬望校長和黃館長海涵,原宥鄙人不告而別之情。學生周宣合,敬上。”

    提筆在“上”字的最後一橫上畫上句點,耿朝忠長出了口氣,看著這一幅行雲流水的鋼筆字,滿意的點了點頭。

    “周協理,你迴來了啊?在忙什麽呢?這幾天都沒見到你。”耳邊傳來了一個清脆的聲音,耿朝忠嘴角一翹,抬頭微笑道:

    “爾笙,你迴來了啊?”

    趙可楨一個月前行險投日,把妻子和女兒提前安排到了上海旅遊,這幾天剛剛迴來,看來她之前來圖書館已經不是第一迴了。

    耿朝忠抬眼仔細打量,一個月不見,爾笙的變化不小——燙了個“湯唯”式卷發,穿了一身質地極佳的旗袍,可惜身材尚顯單薄,有點撐不起架子的感覺。

    “是啊,都好幾天了,”趙爾笙看到耿朝忠的目光,臉微微一紅,“猜猜我給你帶了什麽?”

    耿朝忠早瞄到了她背在身後的手,但還是故作驚訝道:“什麽?”

    “城隍廟的五香豆!”

    一隻纖細的手掌出現在耿朝忠麵前,上麵還托著個古銅色的牛紙包,耿朝忠臉上露出驚喜之色,一把搶過,三下五除二拆開,裏麵果然是一捧噴香酥脆的五香豆。

    耿朝忠抬手拈了幾顆豆子,麻利丟進嘴裏,咬的豆子嘎嘣作響,咧嘴笑道:“不錯不錯,正宗的城隍廟五香豆,爾笙,多謝啦!”

    “其實我帶了不少呢,”趙爾笙扁了扁嘴,“可惜路上坐火車太無聊,都和我媽吃完了!”

    “那正好,你也幾天沒吃了,咱倆一塊吃!”耿朝忠把牛皮紙攤在了桌麵上。

    “不吃了,不好吃,早就皮了。”趙爾笙說著不吃,但還是翹起手指,用細細的指甲蓋撚了一個放到嘴裏。

    “你這幾天估計沒少偷吃,我記得一包沒有這麽少的。”耿朝忠笑道。

    “哪有,”趙爾笙臉一紅,“就吃了那麽一丟丟。”

    “就剩了一丟丟才對。”耿朝忠哈哈大笑。

    “討厭!”

    “厚臉皮!”

    知道自己很可能要離開,耿朝忠也放開了心懷,恢複了幾分以前的性子,兩人一邊吃豆子一邊逗樂打趣,倒也十分輕鬆自在。

    “對了周協理,你這段時間去哪兒了?我問了別人,他們都說你迴老家了,你老家在哪兒啊?”趙爾笙問道。

    “河北啊,離得也不算遠,正好家裏有事,我就迴去了一趟。”耿朝忠笑道。

    “迴去幹啥了?”趙爾笙很好奇。

    “幹啥了?”耿朝忠眼睛微微一凝,“也不是什麽大事,我也老大不小了,家裏給說了份親事,年底就迴去完婚。”

    “哦,”趙爾笙麵容明顯一愣,緊跟著眼眶微微一紅,低聲道:“你都要結婚了啊!”

    “對啊,我都快三十了,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家裏已經催了我很久了,我也想著,找個機會趕緊把事情辦了,省的家裏操心。”耿朝忠狠狠心說道。

    “哦,那樣也好。”趙爾笙呢喃了一句,低下頭,不停的把豆子往嘴裏塞,不一會兒兩個腮幫子就鼓了起來,整個臉漲的通紅。

    “你慢點,我又不跟你搶。”耿朝忠憐惜的說了一句。

    “我要走了,我還有功課要做。”

    趙爾笙沒有抬頭,低低的說了一句,然後快步走出了門外。

    臨到出門的時候,突然一個趔趄,耿朝忠起身要扶,趙爾笙卻早已扶住了地麵,像一頭受驚的小鹿一樣,跑遠了......

    “呃.....”

    耿朝忠低下頭,看了一眼桌子上剩餘的豆子,一把抓起來,全部塞到了嘴裏,不等咀嚼完畢,就一口咽了下去。

    “咳咳。”

    豆子太幹又太澀,耿朝忠被嗆得連連咳嗽,連忙端起旁邊的茶缸,狠狠的灌了一口,這才舒服了不少。

    “周館長,有人找。”

    不知過了多久,耳邊傳來一個聲音,耿朝忠抬頭一看,卻是圖書館裏的一個學生,他指著東麵說道:

    “館長,校門口有一個人,說是商務書館的,姓劉,讓您迴來以後去找他。”

    “嗯。”耿朝忠點了點頭,整理了一下衣服就往外走。

    到了校門口,仇越正站在那裏,耿朝忠也不多話,領著仇越走到一個樹蔭下,問道:“什麽事?”

    “南京來電報了,處座讓您迴去,說有要事相商。”仇越開口道。

    “知道了,你先迴去吧。”耿朝忠點了點頭。

    南京來電報?

    耿朝忠的心頓時一凜。

    這個時候,這個電報,讓自己迴南京,耿朝忠不由得想到了雲蔚身上。

    算算時間,如果是三天前的火車,雲蔚應該已經到了南京,難道?

    耿朝忠低著頭,快步往迴走。

    之前自己已經想過了無數種可能,當然也包括這一種。

    雲蔚並不知道自己也去過島城,也不會猜到自己已經發現了身份的暴露,如果他告訴處座,處座的第一選擇就是:

    把毫不知情的自己召迴南京,來個就地正法!

    耿朝忠抿了抿嘴唇,腦海裏繼續推演著處座的想法:

    自己身為北平站代站長,手下還是有不少人的,如果自己是紅黨,那難保自己的手下也有紅黨,甚至自己的手下全是紅黨也說不定——這在黨調處可是有過先例的,染紅就像貪腐,一紅就是一窩。

    這種情況下,召迴自己,來個擒賊先擒王,確實是上上之策。

    不行,不能迴去,迴去一定是自投羅網!

    但,自己真的看錯了雲蔚了嗎?

    耿朝忠的腦海裏又浮現出了雲蔚那張堅毅沉穩的臉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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