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吸一口氣,讓自己的內心平靜下來。


    到了這個時候,她也是深深體會到之前神子和她提起浮傾的時候,說的,對方真的變得伶牙俐齒了很多。


    她對浮傾是怎樣的態度呢?愧疚,歉意。


    她虧欠了稻妻的百姓們很多,但唯獨對於浮傾,似乎她的失職要更多。


    她是他的造物者,他亦是她的臣民。


    她從未盡到過自己的職責,無論是作為神明,還是作為一個母親。


    “我讓你失望了,對嗎?”


    影突地開口,打斷了不斷輸出的浮傾。


    或許是從未想過那位高高在上的神明真的會向他道歉,或許是想要用那攻擊性的言語將有些失措的自己保護起來。


    但聽到影的詢問,一直喋喋不休的浮傾,也突然安靜了。


    “無論是作為神明,還是作為母親,我都沒有盡到應盡的義務。”


    “浮傾,你太像一個人了。”


    影似乎並不想要浮傾的迴答,而是看向了眼前的少年。


    “人終究有脆弱的一麵,神明亦是如此,這是與當時追求錯誤永恆的我觀念相駁的,所以,我拋棄了你,這是事實。”


    浮傾冷冷地看著眼前的神明,似乎是想看看她到底準備說些什麽。


    “直到前些日子,我才發現自己的過錯,這五百年間,不止是你,還有稻妻的百姓,我做了很多錯事。”


    “如今,我會盡全力去彌補,讓這走上了錯誤軌道的稻妻,走上正確的道路。”


    “臣民信任我,信仰我,這就是我的職責。”


    她心中空明,本已臻自我之境,可聽見人民的唿喊,便要為之停下腳步。


    明鏡之上不再澄空,無我的殿堂終聞鴉鳴。


    拂曉來臨時,武士將握起她的刀。


    這是浮傾第一次聽巴爾澤布提起自己的想法,這也是他們之間,第一次談心。


    毫無疑問,巴爾澤布絕對是個完全不靠譜的主人家,對於招待客人,她甚至連應該讓人入座這種事都不知道。


    但浮傾僅僅是站在那裏,影站在他的對麵,浮傾聽著那位神明講述她的內心。


    或許在這一刻,他也看見了對方的身上的神性,或許對方,有可能成為一位賢明的神,而不是獨裁的暴君。


    好像,眼前的巴爾澤布,真的和他記憶中不一樣了。


    他們都在改變。


    “但是,說句實話,直到今日,我都不知道該如何去麵對你。”


    影搖了搖頭,忽地上前了幾步,浮傾下意識地想和她拉開距離,卻沒她動作快,眨眼間,影就已經到了他的麵前。


    影將手放在少年的臉頰處,曾經,眼前的人偶讓她費盡了無數的心血,也正因如此,發現人偶與她的執念不符的時候,她的反應才更為激烈。


    “我有著漫長的壽命,可以去彌補我犯下的過錯,讓稻妻走上正軌,迴應臣民們的夢想。”


    “但唯獨你,我不知道該怎麽做。”


    人偶早已對造物主失望,也不再祈求神明的迴應,甚至不再信仰任何人,選擇靠自己的力量,去開創那個未知的未來。


    真問起她對人偶的看法時,她第一反應是將對方留在稻妻,盡她所能去補償對方。


    但她卻從未想過,對神明、對稻妻失望的人偶,可能於他而言,留在這個地方都是一種折磨。


    當年那個渴求她迴應的人偶,早就不需要她的目光,她的補償。


    顯得這樣的她,格外可笑。


    “你選擇和我劃清界限,卻麵對了過去犯下的罪孽,看來於你而言,我或許才是罪不可饒恕的那個。”


    “甚至,可以說你之前遭受的那些苦難,都是源自於我。”


    少年是很適合白色的,比起那端莊雍容的紫色,如今加以藍色相稱,但顯得更加灑脫。


    他被人從山頂狠狠推下,又靠自己從崖底爬起。


    他應當做那自由的風,而不應被雷電所拘束。


    影看著浮傾胸前那顆明亮的風元素神之眼,將輕輕靠在浮傾臉頰的手收了迴去。


    “我不會對你的所作所為做出任何幹涉,但如果你有任何的需要,都可以找我。”


    “或許我現在做什麽都無法彌補,過去你受到的那些傷痛,但我依舊想要告知你。”


    “我從未忽視你的存在,你是我最傑出的造物,失職的我無權對你的所作所為加以幹涉,但我也會向你證明一點。”


    “踏韝砂的那種悲劇,絕不會在稻妻再度上演。”


    “這是我作為神明,對你的承諾。”


    影絕對不是一個稱職的母親,但在學著去成為一個稱職的母親之前,她選擇先去做一個合格的神明。


    她不知道該如何去彌補,也無法改變過去的錯誤,但她會向少年證明她的改變。


    他們都有足夠的時間去見證這一切。


    所以,浮傾怨恨嗎?


    他又是因何而怨恨的呢?


    是神明將他拋棄,封印在那不會變化的景觀之中。


    是神明的一次次不作為,是踏韝砂的眾人陷入苦難,卻無人伸出援手,神明卻連他的麵都不見。


    一次又一次地失望,一次又一次的背叛,造就了如今的他。


    如今的他,早就放下了對神明的執著,但神明卻說,她已經在改變了。


    那一刻,浮傾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臉上的是什麽樣的表情。


    他想過自己來這裏的時候,會麵對什麽。


    是神明對他罪孽的指責?還是對他奪走神之心的質問?


    都沒有。


    她僅僅是給了他一個保證。


    但莫名其妙地,浮傾卻安靜了下來。


    他應該做什麽呢?


    怨恨對方之前所做的一切,無能狂怒?


    好像都沒有那個必要,這種事情,他在過去的百年間做過無數次了,早就厭惡了。


    正如影所說的那般,他們的時間很長。


    漫長的時間裏,他對神明徹底失望,選擇留在須彌。


    而執迷不悟的神明,也終究醒悟,並做出了改變。


    他們的時間很長,或許無情的時間會將他們之間那尷尬的關係再度磨平,失望的人偶,或許也會看到神明的改變。


    未來有太多可能,他們的時間足夠他們去見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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