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引的聲音很輕,輕的完全可以忽略,好像根本沒打算讓陳傷聽到,但夜深人靜連窗外的雨都停了的現在,陳傷還是聽的清楚,有那麽一瞬間他其實並不覺得謝引在說自己。


    他知道謝引在乎自己,但在乎和‘你不知道對我來說你有多重要’的程度還是不同,後者更重,沉甸甸的壓在了陳傷的心口。


    他沒被誰在乎過,也沒誰覺得他重要過,他人生很多的第一次都是謝引給的,第一次被照顧,第一次被關心,第一次收禮物,第一次不再是一個人,第一次覺得不再那麽空蕩蕩。


    家,和家人的意義大概就是這樣的,陳傷對家的定義因為沒有擁有過所以一直都很模糊,但在這一刻似乎清晰了很多。


    他覺得自己應該迴應謝引一句什麽,思來想去都覺得不合適,謝引好像也並沒有想要一個答案,在沉默了一會兒之後又悄悄說了聲晚安,然後慢慢的均勻了唿吸,睡著了。


    陳傷靜靜地聽著,輕聲迴應:“晚安。”


    謝引根本就是多慮了,什麽睡覺不老實,一個大病號躺在自己的身邊,他一晚上醒來八百迴查看陳傷睡的好不好,有沒有發燒,連不老實的時間都沒有,好在陳傷看起來姿勢別別扭扭,但睡的應該還算不錯,不然自己這麽來迴折騰他也不會連眼睛都沒睜一下。


    五點剛過謝引就醒了,昨天一天沒有學習,今天起個早也應該,隻是沒想到他一動陳傷也就跟著醒了。


    “吵醒你了?”


    “沒有。”陳傷略顯僵硬的坐了起來:“也該起了。”


    一個姿勢久了肯定會很不舒服的,謝引不用試都知道這滋味兒一定不好受,陳傷現在等於一個半殘疾,謝引能幫的肯定要去幫忙,比如說幫忙按一下酸疼的肌肉什麽的。


    他繞床走過來站在陳傷的旁邊,連征求一下同意都沒有,打著哈欠就開始小心翼翼的給陳傷捏手臂。老實說,陳傷沒想到謝引會這麽做,愣了一下才抬頭看他。


    謝引一個哈欠沒打完就看到陳傷看著自己的眼神,張著嘴僵了兩秒才合上了:


    “是不是看我打個哈欠都帥?”


    “你眼角有眼屎。”


    謝引:“……你是不是欠揍?”


    “打得過?”


    “以前打不過現在還能打不過?”謝引得意洋洋:“我現在收拾你就跟玩兒一樣。”


    陳傷想說還真未必,他和謝引打架最大的區別在於,謝引惜命,但陳傷有種不要命的狠勁兒,所以不管受不受傷,謝引都不會是自己的對手。


    但讓讓又何妨呢。


    “謝老師饒命。”


    謝引滿意的笑了起來,給陳傷按摩的勁頭也比之前更足了,還不停的問陳傷舒不舒服。


    舒服是真的舒服,僵硬了一個晚上的身體被這麽輕輕柔柔的捏,誰都抗拒不了,可陳傷還是有些不太習慣,也不想太麻煩謝引:


    “可以了。”


    “跟我還客氣?”謝引看他一眼:“我要是像你這樣,肯定舒舒服服的躺在這裏讓你好好侍候我,你不侍候還不行。”


    “還是不要了。”


    “不想侍候我?”謝引瞪他,好像隻要他敢說一句不想,下一秒就要擰斷他的脖子。


    “是不想你受傷。”陳傷略顯無奈的看著他:“要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


    謝引按著陳傷肩膀的動作聞言頓了一下,平平安安,健健康康,每一個節日裏都用到爛的祝福語,看到不會有任何波瀾的兩個詞兒,不知道為什麽從陳傷的嘴裏說出來,謝引就是察覺到了與眾不同的感受。


    還是人不同吧,人一旦特別了起來,連帶著他的祝福和期盼都會變得獨一無二。


    “不想我侍候你那就都平平安安的。”謝引想起昨天發生的事情現在還是會後怕:“再衝動不要命你就等著吧。”


    “嗯。”陳傷應他:“都平平安安的。”


    肩膀捏的差不多,謝引便自然而然的去按陳傷的腿,他的想法其實特別簡單,純粹的沒有一絲雜念,他隻是覺得幫人幫到底送佛送到西,陳傷右手的確可以靈活活動,但後背不能彎腰啊,捏腿這個動作還是不太方便。


    可他剛掀開陳傷還蓋在下半身的被子,手都還沒來得及放在他的腿上就愣在了那裏。


    陳傷也沒料到他這虎勁兒能從昨天晚上延續到第二天早起,尷尬是有點尷尬,但或許是習慣了,陳傷倒沒有太大的反應,歎息一聲就重新扯過被子給自己重新蓋上了。


    謝引卻沒有半點長進,臉又紅了。


    這個時候謝引一句話不說的走掉當做什麽事兒也沒發生是個不錯的選擇,陳傷也不可能追問他為什麽這麽虎,但他忽略了謝引沒有最虎隻有更虎,他非但沒有走掉,還指著陳傷控訴他的行徑:


    “大早上的,你怎麽……”


    大早上的,對於一個十七八的少年來說這簡直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陳傷不知道謝引有什麽好大驚小怪的,大概是被氣的,陳傷也開始跟著不清醒,不然也不可能跟著他一起虎。


    “你沒有?”陳傷問了句,在謝引反應過來之前視線淡淡掃過去,果然沒見起伏,陳傷勾了一下唇角:“謝引,你該不會身體有問題吧?”


    但凡陳傷此時沒有受傷他就撲上去揍人了,可他手臂打著石膏謝引下不去手,隻是這口氣憋在胸口上不去下不來的讓人難受,站在原地哼哼兩聲:


    “少瞧不起人了你!我沒有的大小也比你站起來大的多。”


    陳傷:“……”


    見陳傷吃癟,謝引尷尬的表情都快要被得意取代掉了,陳傷不該跟他一般見識,可他不走站在這裏瑟瑟看著自己的模樣實在是太欠了,陳傷慣了他挺多次,偶爾不想慣似乎也沒什麽毛病。


    於是將蓋迴去不久的被子又主動掀開了,略帶挑釁的看著謝引,問他:


    “比比?”


    謝引掃一眼陳傷依舊站起來的某處,耳朵也開始慢慢爬上紅暈,看著這樣的謝引,陳傷突然覺得自己是腦子有泡居然真的配合謝引玩這種幼稚的遊戲,又一次扯過被子蓋上,剛想說點什麽來終結著詭異的早晨,卻不想謝引還能更厲害。


    “你等著。”謝引近乎咬牙切齒的說了句。


    陳傷沒說話,腦子被這亂七八糟的變故搞得不太轉的過來,所以也沒能在第一時間明白謝引要自己等什麽,可也不用他去想了,謝引很快給了他答案:


    “你等我以後站起來的在跟你比,一定比你大!”


    陳傷:“……”


    第37章


    昨天晚上的電話讓祁希不可能對謝引放心,第二天一放學就趕來了出租屋,但人才剛走到六樓就看到謝引大包小包的站在門口,似是在鎖門,祁希幾乎是想也沒想的就一步竄上去把行李拎在了自己手中,護在了身後。


    門才剛打開,鑰匙都沒拔出來,祁希這突如其來的動作直接把謝引嚇了一跳,以為對方是小偷來偷他手中行李的,雖然他覺得小偷有病的不輕,手裏這東西加起來可能都不夠吃兩頓肯德基豪華套餐的,但因為對陳傷特別重要,他還是生氣的有跟對方已決生死的衝動,誰料迴頭看見祁希的臉。


    “你有病?”謝引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東西還我。”


    “不是謝引。”祁希也表示很震驚:“我知道陳傷對你來說很重要,可是再重要是不是也該放在你的高考之後?你們之間又不是不聯係了,他現在是走了,但你可以之後去找他啊,不是說了他要考g大嗎?你這樣做是完全不理智的行為,我是不會同意的,打死我我都不可能放你走。”


    祁希的語速之快完全沒有給謝引插嘴的機會,等他好不容易說完謝引已經完成了從想撕了他的嘴到隨便吧再到我現在是真的想離家出走的心裏轉變。


    不因為別的,就因為在謝引忍不住罵祁希有病的時候,陳傷從房間裏走了出來站在了客廳看著這裏。祁希剛才說的每一個字,哪怕一個標點符號都被陳傷聽了個清清楚楚。


    謝引有點,不,是有很多很多點尷尬。


    昨天晚上他的確也對陳傷說過‘你對我很重要’,可那是他等陳傷睡著之後悄悄說的,他不想讓陳傷知道,一來他認為自己對陳傷而言隻是一個普通的室友,不像他於自己而言這麽重要,說出來覺得有點沒麵子,二來他不確定自己認為陳傷重要這件事會不會對陳傷來說是一種負擔。在沒確定這一點的情況之下,謝引不想說。


    可他不想讓陳傷知道的事情,祁希像個大喇叭一樣的恨不得整棟樓都知道。


    果然是好朋友。


    祁希敏感的察覺到了謝引臉色的變化,但他並不知道究竟是什麽原因,還以為是謝引被自己說到認識到自己的錯誤,羞憤難當了。剛要開口再寬慰兩句,卻不想另一道聲音從出租屋裏傳了過來:


    “祁希嗎?”


    “臥槽。”祁希腦洞大開:“你可以啊謝引,我說陳傷離開之後你一定會找到一個比他更好的朋友,你這麽快就找到了?但為什麽這聲音聽起來跟陳傷一模一樣?”


    謝引:“……”


    謝引覺得祁希不會說話可以閉嘴,這個嘴也不是非說不可,但嘴巴長在祁希的臉上,說不說不受謝引的控製。


    正在謝引不知道該怎麽讓祁希閉嘴,也不知道該怎麽麵對陳傷的時候,屋內的陳傷倒是笑了聲邁步走了過來,出現在祁希的麵前:“他可能長得也和陳傷一模一樣。”


    祁希到底不是真傻,在這一刻也終於反應過來:“你沒走!”


    “嗯。”陳傷笑笑:“沒走。”


    視線在兩人的身上一掃而過:“我算是知道你們兩個為什麽會成為朋友了。”


    謝引腦子轉的飛快,一下子就抓住陳傷這是在說自己和祁希一樣的意思,但祁希今天是什麽表現?愣的跟二虎子似的,謝引不是很爽快的瞪了陳傷一眼。


    祁希沒考慮那麽多,看向謝引:“那你這不是離家出走去找陳傷啊?”


    謝引:“……你快閉嘴吧。”


    說著就迴了房間,吩咐祁希把門外的東西搬進來,東西有點多,祁希一大堆的問題等著問謝引,沒耐心一件件的搬,想叫陳傷幫忙,可剛開口就看到了陳傷手臂上的傷,一大堆問題變成了特別一大堆,但不敢讓陳傷再動,快速的將東西搬進了出租屋。


    謝引懶得理睬祁希,還是陳傷將大致的情況跟祁希說了說,雖然有些事情三言兩語一帶而過,但祁希還是感覺到了昨天的驚險:


    “怪不得我昨天給謝引打電話的時候他是那個語氣,我還以為是你走了之後他心情不好。”


    祁希說這句話的時候謝引正在自己的房間裏看題,聞言想出去跟祁希打一架,這人今天是不是沒帶腦子出來,說出口的每一句話都像是要從謝引的臉上扒一層皮。


    謝引還沒來得及衝動,祁希的下一句話就出來了,他問陳傷:


    “那你應該不走了吧?”


    謝引起身的動作因為祁希的這個問題而頓在了原地。其實這個問題昨天謝引就想問陳傷了,發生了這麽大的事情,你應該不走了吧?但幾次話到嘴邊謝引都沒能說出來,他很清楚自己沒有問出口的原因是什麽,怕陳傷沉默,也怕陳傷說出自己不想聽到的答案。


    他沒問出口的,祁希幫他問出來了,這一刻他確定自己還是想知道陳傷會不會再離開的,即便他自己心裏其實有答案。


    陳傷沒有立刻迴答,沉默了大概七八秒的時間才出了聲,他說:


    “傷好以前暫時不走了。”


    在某一個瞬間謝引覺得還不如昨天走了的好,既然都要走,那難舍難分的分別為什麽要他承受兩次?這一次還好,陳傷給他家人一樣的感覺,他喜歡陳傷的感情充其量也不過才兩個月,可下一次呢?他傷好之後離開至少是一個多月之後的事情了。


    這一個月的時間謝引的感情之後比之前更深,他會比這一次更難過。但那又如何呢?雖然如果早知道養父母家裏不愛自己的話他寧願是一直待在孤兒院的,可陳傷不一樣,即便知道他還是要走,但多一個月,多一天,哪怕隻是多一分鍾,謝引也是歡喜的。


    他喜歡和陳傷待在一起。


    和陳傷待在一起時候的自己,不再是一個人。


    祁希在出租屋吃了飯,當然飯菜都是點的外賣,陳傷不能做,謝引和祁希不會做,也隻能如此,飯桌上謝引把陳傷當小孩兒照顧,一會兒問他手疼不疼,一會兒問他背舒不舒服,祁希從來沒見過謝引這一麵,幾乎要不認識眼前這個人,也在這樣的氛圍裏發現了什麽點不一樣的東西。


    晚點的時候祁希離開,謝引出門去送,祁希並不見開心,他看著謝引的目光滿臉都寫著擔心。


    “你再這麽看下去,我覺得我下一秒就要死了。”


    “得了吧,您老是那許願池裏的王八,我投胎轉世了您都還能在裏麵趴著一動不動。”


    “那你擔心個鬼。”


    祁希又看著他不說話,表情比剛才還要嚴肅,謝引嘖了一聲剛要開口說點什麽,祁希便終於下定決心開了口:“你對陳傷到底怎麽迴事兒啊?”


    謝引到了嘴邊的話因為祁希的這句而被迫咽了迴去,錯愕一瞬,連心跳都亂了節奏。


    “別騙我。”祁希指了指謝引,帶著警告的意味:“你那倆眼珠子快粘他身上扯都扯不下來了,我從沒見過你這麽看一個人,隔壁班花對你表白的時候你看人都不這樣?”


    “我不喜歡她,我能怎麽看她?”


    謝引這話說完就後悔了,覺得自己今天大概是被祁希傳染了說話不帶腦子這種病,心裏想什麽就直接說了出來,完全沒過腦子這句話會對祁希造成什麽樣的後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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