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日子讓人想逃,也急需一件事情來破冰。


    關係更近一步也好,或者倒退迴冰點也行,總之謝引是不想再建房子了。


    這天同學聚會,邀請他出去吃飯,謝引原本是不想去的,因為缺考的事情,高考過後的同學聚會他都拒絕了,那個時候沒有去,現在錄取通知書都差不多到了,這個時候麵對他們對大學生活的向往,謝引就覺得自己更不適合去了。


    謝引不太想受虐,也不想同學為了顧忌自己不盡興。但反反複複有十幾個同學來找自己,謝引也實在不好意思拒絕了。加上他也實在受夠了和陳傷之間的這種尷尬氛圍,覺得能躲過一次打招唿也是好的,最後也就去了。


    謝引高考的事情在同學之間引起了不小的轟動,畢竟所有人都覺得他是狀元人選。


    全市聯考的時候他也穩坐第一。但他卻缺席了理綜,又在下午如常參加了考試。雖然老師說他是因為身體不舒服,可拚了三年,就為了那麽兩天,隻要不是性命攸關,大概都會盡力一搏,更何況他下午看著明明沒什麽事情的。


    這事兒有很多版本,五花八門,千奇百怪,但除了當事人怕是都不清楚到底是什麽原因。隻是不管是怎樣的原因,對於謝引來說,都怕是個不小的打擊,也不是愉快地迴憶,高中三年他們相處得還算不錯,謝引這人雖然脾氣不好,但誰去找他幫忙他也從來不說什麽,所以到最後也沒誰問這件事,談笑都很有分寸。


    吃完飯大家都張羅著去ktv,祁希以為謝引會拒絕的,畢竟他本就不願意來這個聚會,但沒想到他竟推辭也不推辭跟著去了。去就去了,還一首歌也不唱,就找了個角落的位置窩著,聽眾人吵鬧。


    祁希跟別人換了個位置坐到他旁邊,用手臂撞了他一下:


    “怎麽了這是?”


    包廂裏音樂聲太大,謝引沒聽清祁希的聲音,祁希剛才吼了兩首信樂團的歌,此時嗓子幹癢得厲害,不想再扯著嗓子跟謝引說話,便拉著他離開了包間。


    “不對勁啊你。”祁希將他拽進安全通道裏:“以往這種場合你是絕對不會參加的,今天怎麽了?”


    謝引還是那副懶洋洋的模樣,靠在欄杆上,迴的意興闌珊:“不是你們讓我來的嗎?”


    “以前讓你來你怎麽不來?”祁希白了他一眼,也沒逼問他,倒是想起了另外一件事:“對了,我昨天看到陳傷了。”


    謝引看他一眼,不覺得這有什麽值得說的,但卻下意識地不想提起這個人,隻要想起這個人他就想到了這些天尷尬到腳趾摳地板的場景。可祁希沒注意到他的抗拒,徑自開口:


    “在我家小區門口,去送外賣,我看到他的時候他正在跟門衛老大爺打聽事情。”


    “打聽什麽?”謝引隨口問了句。


    “他問小區裏有沒有走丟過卻沒找迴來的小孩兒。”


    謝引終於有了點興趣:“他問這個做什麽?”


    祁希搖搖頭:“我上哪兒知道去,他見我進去愣了一下,雖然沒避著我說話吧,可當時都說完了,我隻聽到門衛大爺說了句,沒丟過小孩兒,還問他打聽這個做什麽,他就說沒什麽,我總不能追著問吧?多不禮貌。”


    謝引想起了陳傷騎的那輛外賣車上的餐箱,上麵貼著八張失蹤兒童的照片和信息,還有他放在車前的那些傳單,都是關於拐賣兒童的。當時謝引問過他這麽做是為什麽,陳傷也隻是說順手幫忙,那時候他隻覺得陳傷是個很有愛心的人。可是就算他再有愛心,會主動打聽嗎?就算打聽到小區裏有走丟的孩子?他又能做什麽呢?


    謝引不太理解陳傷的做法,祁希也不太理解,可並沒有再繼續糾纏這個問題,因為比起這個,他更關心另一個:


    “上次那頓飯之後,你和陳傷的相處還行?”


    祁希的話讓謝引從摸不著頭腦的思緒中迴過神來,歎出一口氣:“我後悔了。”


    “嗯?”祁希意外他的反應:“怎麽說?”


    謝引指了指地板,祁希看過去什麽也沒看到:“幾個意思?”


    “看不到嗎?”謝引很震驚:“這幾天我用腳指頭摳出來的別墅,不壯觀嗎?”


    祁希:“……”


    對於祁希這樣的人來說,他是很難理解為什麽飯都一起吃過了,這兩個人還能別扭成這樣,可事實就是被兩個人搞成這樣了:“總比之前強吧?等再一起吃幾頓飯就會越來越熟悉了。”


    “算了。”謝引說:“還有兩個月他就要走了,我忍忍吧,別再搞事兒了。”


    “不對啊。”祁希說:“我以前覺得他是大學之前給自己勤工儉學賺學費,可兩個月後大學早開學了,他這明顯不是去大學啊?他要去哪兒?”


    謝引也覺得奇怪,可再奇怪也不是他的事兒,他出來本就是躲避陳傷的,怎麽到頭來還是在說他?既然逃不過,還不如迴去做兩套卷子踏實點。


    兩人出來得時間不短了,謝引不打算繼續待下去,想打個招唿就迴去了。兩人便一起迴包間,路過洗手間的時候,卻意外地聽到兩個人在討論自己,聽到他們說什麽的第一時間祁希就要衝進去,被謝引攔下了。


    “謝引當時到底為什麽沒去考理綜啊,我真是好奇死了。”一個女生的聲音。


    “好奇就去問唄,人不就在現場嗎?”


    “我又不傻,這種事情怎麽問得出口啊,那不是往人心口上插刀子嗎?我就是單純好奇。”


    “謝引為什麽沒去考試我不知道,但我聽說了另一件事。”


    “什麽事兒?”


    “謝引好像從家裏搬出來了。”


    “為什麽?他不是孤兒被收養的嗎?搬出來能去哪裏?”


    “不知道,我姑姑和他是一個小區的,聽說和家裏鬧翻了,把家裏能砸的東西都砸爛了,他父母可傷心了,都住院了,但怎麽挽留都沒用,就是走了。”


    “那會不會是因為他父母耽誤了他高考啊?”


    “怎麽可能啊?高考第一天父母還來考場送他了,要是不想他考,第一天就不考了啊。而且謝引成績這麽好,他要是考上大學了,那父母也跟著臉上沾光啊。”


    “怎麽這樣啊?”女生惋惜地說:“我要是他養父母,別說傷心了,估計殺了他的心都有了,養了這麽多年啊,活生生養出個白眼狼,我濾鏡都碎了。”


    兩個人接下來又說了些什麽,謝引沒有再聽,祁希看著他的臉色便明白他這是又想起了高考那天的事情。


    “你……”祁希想安慰他,卻被謝引打斷了,他似乎不需要安慰,隻是說:“我不進去了,先走了。”


    “我跟你一起。”


    “不用。”謝引說:“我自己迴去。”


    第11章


    謝引遠沒有他表現出來的平靜。


    可他又能做什麽呢?說閑話的若是兩個男生他或許會衝進洗手間去打一架,但他又能對兩個女生做什麽呢?


    解釋嗎?解釋什麽?解釋自己沒有去考場是被養父母喂食了安眠藥,他們也並不是你們所看到的那樣好?還是解釋他們當初之所以會從孤兒院收養我,完全是因為婚後多年沒有自己的孩子,道聽途說可以先收養一個孩子,這樣過不了多久自己的孩子就會來了,所以才選中了我?


    說自己就是在這樣一種情況下被收養的?說就連他們給自己重新取的名字都是要拋磚引玉引出他們親生孩子的意思?說當他們的孩子出生之後,自己竭力討好,卻再也得不到他們哪怕一個眼神?說他們害怕別人說他們有了自己的孩子就將養子拋棄,所以人前好,人後卻一直在逼自己離開?說這些年養父母在街坊鄰居麵前有意無意地給他塑造了一個‘白眼狼’的樣子?說他們得知他幾次聯考成績優異,害怕以後有出息了也不會孝敬他們,所以幹脆毀了他的前途免得他們到時候後悔?


    謝引不是不能說,但也要有人相信才行。


    更何況他也不願意跟每一個誤會的人去解釋。


    煩得很。


    早知道被收養是這樣的結局,謝引是寧可自己一直在孤兒院的,再怎麽著,大概也是和現在差不多的結局。


    可這個世界沒有早知道,更沒有如果。


    他隻能麵對現實,一個被收養又被嫌棄冷落的事實。


    心思煩亂地迴到出租屋,剛走進樓道就聽到了一聲撕心裂肺的哭喊聲,謝引顧不得再想其他快步上樓,邁步到四樓的時候看見一個在門口哭著罰站的小男孩兒。看著不過八九歲的模樣,赤著腳,手臂上有一道一道的紅痕,像是被打的。


    小孩兒原本哭得撕心裂肺,如今察覺到有人出現反而一下子噤了聲,現在的孩子都是鬼靈精,八九歲的孩子早就有了自尊心,被人看到自己狼狽的模樣自然是羞愧的。


    謝引未必不知道他在想什麽,不是沒想過為了小孩兒所謂的麵子直接從他身邊走過,裝作什麽都沒有看到,可是看到他□□的雙腳,看到他身上的紅痕,和哭花了的臉蛋,謝引就覺得忍不了。


    他莫名其妙地就聯想到了小時候的自己,想到了如今的遭遇。


    謝引走過去站在小孩兒麵前,沒蹲下,就那麽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哭有用嗎?”謝引說出口的話並不像是安慰:“哭能讓你不丟人,讓你不挨打,讓你進去家門嗎?你在門外哭了多久?他們給你開門了嗎?”


    小孩兒沒想到會在這個時候遇到人,更沒想到這個人會跟自己說話,一時之間表情愣愣地看著他,像是不明白他的話。


    “你要記住,這個世界上你隻能靠自己,除了你自己任何人都是靠不住的,你的同學靠不住,你的老師靠不住,甚至你的家人也靠不住。你隻有自己變強了才會有選擇,才會有家可迴,而不是指望住在別人的家。你不能指望他們任何人,因為你根本不確定傷害自己的刀子會不會就是這些人捅過來的。”


    謝引話說得認真,沒在意小孩兒是不是聽懂了,也沒在意樓下傳來的腳步聲,直到他聽到有人冷著聲音說:


    “你說夠了沒!”


    謝引轉過頭,看到了下班迴來的陳傷,他正看著自己,似是生氣了。


    謝引今天的情緒本就被影響,他其實未必不清楚跟一個小孩兒說這些不太好,可他忍不住,他想萬一呢?萬一這個小孩兒跟自己是差不多的遭遇,爹不親娘不愛呢?讓他早點明白這個世界的殘忍,總好過在真的受傷害的時候才明白要好一些。


    但說完之後他也意識到自己的情緒不正常,可能會嚇到小孩子,打算就此作罷邁步離開,也就是在這個當口,他聽到了陳傷的話。


    他惱怒的語氣讓謝引覺得可笑,也忘了這些天來彼此之間揮之不去的尷尬,反問他:


    “怎麽?我說得不對嗎?”


    陳傷從樓下踩著台階上來:“你跟一個小孩子說這些做什麽?沒有父母不愛自己的孩子。”


    謝引像是聽到了什麽好笑的笑話,笑了出來,卻沒理他。


    陳傷不知道他在笑什麽,看他一眼懶得理會,蹲下身來看著眼前還在呆愣著的小孩兒,安撫他:


    “這個哥哥剛才的話是跟你開玩笑的,你聽聽就算了,別當真,父母有時候方式可能不太對,但他們的出發點一定是希望你們好的,溝通很重要,你要學會……”


    老實說,謝引有些意外這樣的陳傷,在自己麵前總是冷冷淡淡,好像對什麽都不感興趣,對什麽事情都置身事外,可就是這樣的他,此時麵對這個小孩兒倒是露出了溫柔的神色。可謝引沒什麽心情欣賞他的溫柔,甚至在他陳傷還沒說完話的時候就輕嗤了一聲:


    “你確定?”


    陳傷停下來,迴頭看他。


    謝引抬了抬下巴示意陳傷注意眼前這道門:


    “我們在這裏說多長時間了?這個房子的隔音有多差你很清楚,兩個陌生人跟一個八九歲的小孩兒在樓道裏說這麽長時間的話,作為家長還能在裏麵待得心安理得不出來看一眼,你確定他們靠得住?”


    不知道怎麽了,謝引的話即便一開始帶著顯而易見的嘲諷,但總的來說也算是正常,可他越說越激動,說到最後簡直是在吼出來。


    陳傷不知道謝引的暴躁情緒是從哪裏來,但他依然不想做這個出氣筒。這人的脾氣實在糟糕頭頂,也應該學著改一改了。陳傷盯著他看了幾秒起了身,麵對他。


    “所以呢?就因為這樣,你就告訴他他的父母不愛他,讓他早早地離開這家,一切要靠自己?謝引,”這是陳傷第一次喊他的名字:“你也知道他才八九歲,你有沒有想過他萬一真的相信了你的話,離家出走遇到壞人怎麽辦?這個責任你承擔得起嗎?!”


    “我什麽時候讓他離開這個家了?”謝引怒視著陳傷:“我隻是讓他早點認清這個世界的殘酷,讓他早點有心理準備,有什麽不對?!”


    “你是他的誰?”陳傷冷著臉邁步靠近謝引,謝引沒退,兩個人的距離瞬間拉得很近,近到彼此甚至可以在對方的眼睛裏看到自己此時的樣子:“你告訴他世界有多殘酷,然後呢?你又能為他做什麽?陪著他麵對嗎?你做不到,你隻能讓他發現殘酷卻改變不了,所以……”


    陳傷短暫的停頓,卻還是把話說完了:“還是不要把自己的不幸強加在別人身上了吧?”


    謝引猛地變了臉色,抬手揪住了陳傷的衣領,陳傷麵不改色地任由他抓著,淡定問他:


    “怎麽?要打架?你確定打得過我?”


    “陳傷!”謝引吼他:“那你以為你是誰?嗯?你又能為他做什麽?”


    陳傷揮開他抓著自己衣服的手:“我什麽都做不了,但我明白一個道理,沒有把他拉出深淵的能力,就不要告訴他生活的地方是地獄。”


    陳傷說完就邁步上樓,謝引卻並不放人,抓著他的手腕,卻又一次在剛碰到陳傷的時候被他眼疾手快地反握住抵了迴來,謝引惱怒的情緒更上一層樓,陳傷卻並不慣著他:


    “你要真想動手我就陪你練練!”


    謝引還想再說什麽,一直沒說話的小孩兒卻開口了:


    “你們不要打架……”


    兩個人爭吵的起因是因為這個被關在門外的小孩兒,但到後來似乎都忘記了這個小孩兒的存在,直到這道聲音插進來才喚迴了一些理智,陳傷意識到自己的情緒多多少少也被謝引帶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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