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3章 兩個披馬甲的人


    南音加入的這個戲班叫“慶喜班”。


    一開始聽到這名,南音就琢磨是不是在致敬曾輝煌過一時的三慶班和四喜班?


    拜師之後她隨口問了班主,班主端著杯枸杞菊花茶,老神在在地點了點頭,道:“用現在流行的說法,叫蹭熱度。”


    南音信以為真。


    直到後來聽戲班裏的師姐說,戲班有兩位祖師爺,分別來自三慶班和四喜班,兩位祖師爺聯合創立的戲班叫“慶喜班”,合情合理,不能能說是蹭熱度。


    南音才知道自己被她那個新鮮出爐的師父給耍了。


    三慶班和四喜班並列為“四大徽班”,當年四大徽班進京為高宗的八十大壽表演,因為唱法獨特,唱腔絕美,迅速稱霸京華梨園行,鼎盛時期,甚至有了“戲莊演劇必‘徽班’”這種話。


    不誇張地說,京劇的形成,也有四大徽班的影響。


    難怪慶喜班經營得有聲有色,原來是有底蘊在啊。


    南音正在翻看慶喜班的老相冊,一邊翻一邊感慨,翻到最後,還看到了一張很模糊的黑白照。


    照片裏的人和現在的人有細微區別,男的是辮子頭,佝僂著腰,後麵坐在軟榻上的女人穿著旗袍,頭上的首飾很華貴,身份可見一斑。


    這應該就是慶喜班祖師爺。


    “這張照片至少一百年了。”班主跨過門檻,他是生角,相貌英俊,動作也有生角的利落瀟灑,“左下角的孩子就是祖師爺。”


    南音眨眨眼,仔細看了看照片:“左下角是個人嗎?我以為是陰影。”


    班主在她身邊的椅子坐下:“那時候的攝影技術就是這樣,何況相片還保存了一百年,當然模糊了。別看照片了,我有個想法要和你說。”


    “什麽想法?”


    “我想給你安排一個場,你這麽好的功底,不上台,每天窩在後台唱給我們聽,太浪費了。”班主微笑。


    南音愣了一愣,連忙拒絕:“我雖然跟您學了快一年的徽劇,但還沒到能上台的程度吧?我現在上台,不是給您和慶喜班丟人嗎?”


    班主剛訓完新學徒過來,手裏還拿著戒尺,輕輕敲了一下南音的腦袋:“誰讓你去唱徽劇了?我讓你去唱京劇。”


    “唱京劇?這裏有人聽京劇嗎?”現在還會來戲樓聽戲的,大多是中老年人,中老年人聽了一輩子的徽調,怎麽肯買“外來貨”的賬?


    “肯定沒聽徽劇的人多,但也會有人聽,我先把你安排在大軸,唱幾天看看效果,要是不錯,再幫你提場。”班主將戒尺換了方向,由上至下抬起南音的下巴,“在師父這兒白吃白喝這麽久,該幫師父賺點錢了。”


    南音頓住。


    不是因為班主的提議,也不是因為他的動作,而是他說話的調子,突然的兒化音,讓她想起了……顧久。


    顧久大學的時候,在北京住了四五年,沾了京腔,每次吊兒郎當說話都會有兒化音,她離開晉城已有一年半,還是第一次聽見有人說話帶了兒化音。


    “怎麽了?”班主收迴戒尺,“很為難嗎?”


    “沒有,”南音合上相冊,淡淡地說,“那就唱吧。”


    ……


    於是南音就在慶喜班掛了牌。


    戲班門口貼了她戲裝的大海報,開始做預熱。


    顧久這段時間也在徽州,每天都會去慶喜班,能遠遠看南音一眼就滿足,看見這海報,雖然海報上的名字是“水蘇”,但他一眼就認出是她。


    他很高興她登台,不僅是因為看到她重拾摯愛,還因為他這樣就能光明正大地在台下看她了,他當場買了一張戲票。


    數著日子到了演出當天,顧久提前三小時出門,走到門口,無意間瞥見全身鏡才想到,這樣不行,會被南音認出來。


    他現在還不敢光明正大出現在她麵前。


    想了想,顧久又折返迴去,又戴上口罩帽子,決定進去了就坐在最後一排。


    然而他還是不太懂門道。


    所謂大軸,就是在壓軸之後的表演,一般來說,戲迷看完壓軸戲就走了,所以大軸也叫“送客戲”,更不要說這次的大軸,還是戲迷看不太懂的京劇,走得人更多,到最後沒剩幾個人,就顯得顧久很突出。


    顧久生怕南音看到他,隻能跟著其他人一起離開。


    出門前,他不甘心地迴頭,多看兩眼戲台上的南音,心想下次來,一定要打扮得連他媽都認不出他。


    又不禁腹誹這些戲迷沒品味,南音的戲不好聽嗎?就算戲不好聽,扮相總是好看的吧?不值得他們多留半個小時嗎?連累他連老婆都沒能看幾眼。


    ……唉,好多年沒看過南音扮戲裝了。


    顧久蹲在酒店裏,抓心撓肝地又等了一周,總算等到有南音的場次。


    他一改平時的風格,打扮得特別“社會人兒”,豹紋上衣配破洞褲,不僅戴了帽子口罩,還加了一副眼鏡,一進去就拽得跟二五八萬似的,都沒人敢跟他坐同一桌。


    這次很順利,他看完了全場,還定了個花籃送給南音。


    彼時南音下了戲,進後台,看到班主就說:“我看我還是別唱了,再唱得砸了你們的招牌。”


    班主笑問:“今天留了幾個人?”


    “七八個吧。”南音當慣了當紅花旦,突然被這麽冷落,心裏還怪不是滋味的。


    班主的性格十分從容不迫,明明才四十歲,卻像個六七十歲的老人一樣佛係:“大軸本來就是送客戲,人少正常,不用慌。”


    “我這已經不是送客戲,而是趕客戲了,這場戲也加在票錢裏了,長此以往,肯定會有戲迷罵你們。”南音摘了頭麵丟在桌子上。


    班主笑笑還要說點什麽,戲班裏打雜的抱著個花籃進來:“師父,有位戲迷送了個花籃給水蘇。”


    南音詫異地迴頭:“給我的?沒搞錯吧?”


    “沒錯,是給水蘇的。”打雜的笑了笑,“我們這兒沒有送花籃的習慣,我還特意問了兩遍,就是給你的。”


    南音以前每場戲都會收到七八個花籃,最高峰的時候還收過二十幾個,早就見怪不怪,但這個花籃收得卻叫她發自內心欣喜,就像第一次登台,第一次收到花籃一樣。


    班主努努嘴:“你看,還是有人真心喜歡你的京劇的。”


    南音忙問:“人走了嗎?”


    打雜的說:“應該已經走了。”


    南音聞聞花香:“嗯~下次他再來聽戲,你要告訴我,我得當麵謝謝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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