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2章 不想你太過恨我


    是因為當年我強迫你那件事嗎?


    一刹那間,混亂的書房和破碎的哭泣,從鳶也腦海裏一閃而過,她倏地抬起頭,眸子比那年大雪封山還要凜冽。


    尉遲將湯碗放在一旁的櫃子上,嗓音凝重:“我沒有別的選擇,阿庭必須在一年內做手術,當時當刻,唯一和他造血幹細胞匹配的人,隻有你。”


    鳶也嘴角冷生生扯開弧度:“隻有我,所以我就應該被你強迫?”


    尉遲聲線很低:“那時候我已經記起在青城的事情,不救他,看著他死,將來知道真相後的你,又該情何以堪?”


    他是確定了阿庭是她和他的孩子,所以才會逼她再生一個,他當時亦是說了,“阿庭是你的孩子,記住這句話”。


    尉遲承認自己不是一個好丈夫,會為了讓她接受阿庭而算計她,但他又何至於卑劣到為了別人的孩子去強迫她?


    算計她自願,和強迫她生子,雖都是惡劣行徑,可也是不一樣。


    薑湯有辛辣的氣味,在房間裏愈來愈濃鬱,鳶也唿吸進肺腔裏,有如飲下一口烈酒,一陣陣灼燒感翻湧。


    “哦?這麽說,你還是為我好?”


    她在冷嘲熱諷,尉遲卻忽然伸手,摁住她的嘴唇,稍微一用力,分開她無意識咬住的下唇:“每次生氣就咬嘴唇,多少年了,這個習慣到現在還沒有改掉?”


    他的指腹帶著剛才端薑湯的溫度,鳶也驀然一怔,一時忘記立即避開,她都不知道自己有什麽小習慣,三五秒後,反應過來他的動作,臉色瞬間一冷,大力打掉他的手。


    “別碰我!”


    但剛冒出來的那簇火氣,被他這一打斷,熄滅了不少,索性偏開頭看向別處。


    入眼又都是熟悉的擺設,連那瓶柏林少女也是原樣依舊。


    主臥不是談話的好地方,鳶也轉身走出去,到走廊裏。


    尉遲跟著她一起出去,站在她背後三步的地方,繼續那個未完的話題:“我想過跟你好好商量,可是鳶也,捫心自問,那會兒你聽得下我說的話嗎?”


    鳶也目光直直地看著前方,客廳的吊頂掛著繁複的水晶燈,亮起來時,像天際清冷的月。


    尉遲從喉嚨底滾出聲音:“一開始我讓你做血檢,隻是關心你的恢複狀況,你便覺得我是為了想你再生一個孩子,你一直曲解我的意圖,對我鋒芒畢露,我們連好好說話都做不到,根本談不攏。”


    鳶也將他這幾句話在腦海裏再過一遍,理解著話中話,轉過身:“所以錯在我?”


    因為她曲解他,因為她鋒芒畢露,因為她不想跟他說話,使得原本想好好說話的他別無選擇,隻能強迫她——到最後,竟成了她逼得他不得不用強?


    尉遲抿唇:“在我。你會對我有敵意,是因為我處事不當,先傷到了你。”


    巴塞爾之後他們就越走越遠,她越來越不信任他,越來越憎恨他,他都知道。


    鳶也又想了一遍他的話:“談不攏,索性就用強,反正無論我接不接受,你都是要我生,又認為阿庭是我的親生孩子,我救他是理所應當,不救他會良心不安,你還覺得自己沒有做錯決定,是嗎?”


    尉遲眉心一聳:“我說了,我有錯。”


    鳶也唇邊弧度依舊卻無笑意,目光一如那水晶燈:“你隻要說一句‘阿庭是我的親生孩子’,我就不能怪你,否則我就是一個狠心的媽媽,你是為了救孩子,我怎麽能‘連這點小事’都跟你計較,我應該被你強。”


    “我從來沒有這樣想。”尉遲沉氣,“鳶也,我說過多少次,你可以不去想那麽多,你的脾氣就是不順心的時候,總愛把事情往最難看的方麵想。”


    鳶也嘲弄:“不這樣想才不是你吧?你最擅長的不就是布局之後,再將一切恢複原樣?”


    “《刑法》第兩百三十六條,違背婦女意誌強行發生性關係,無論是什麽原因都屬強—奸——我不是法盲。”尉遲總難以在她的嘴下討到好處,不禁有些惱怒。


    鳶也恍然大悟:“原來你懂法,當初你強我的時候怎麽說來著?‘我們是夫妻’?不是很理直氣壯嗎?”


    尉遲還要再說話,鳶也臉色一下冷寂,截了他的話頭反問:“你記得當年在澤城,我對你說過什麽嗎?”


    “我說,出任何事情,你都可以告訴我,我們一起找解決問題的辦法;我說,你覺得我不能接受,你可以哄著我,哄到我接受,你那麽會算計人心,我根本不是你的對手,你最後也能如願以償。”


    尉遲身形如玉雕一般定在原地。


    外麵下起了雨,尉公館裏地暖充足,沒有絲毫寒意,鳶也的身體卻一點沒暖。


    聲音像被化開的冰水洗過一般冽冽:“可是你偏不,你每次都用了最傷害我的方式,為什麽?因為我受傷與否,你根本不關心,你吃準我逃不出你手掌心,所以你想對我做什麽都可以,隻要達到目的。”


    歸根到底,他從來就沒有尊重過她這個妻子。


    更不在乎她的感受。


    尉遲隱忍道:“我不是。”


    “你是。”鳶也冷冷泠泠,“沒錯,那會兒我聽不下你任何話,但你可以直接把親子鑒定報告給我,證據確鑿,我不就信了嗎?如你所說,如果我知道阿庭是我的親生孩子,我不會見死不救,可是你沒有坦白,為什麽?”


    他不提起這件事,鳶也都還連不上呢。


    “因為你不敢說,你在青城那樣對我,你怕讓我知道當年的事情,會更加仇恨你。”


    側麵證實她的記憶沒有錯,他確實在青城傷了她,否則他為何不敢說實話?


    連續兩個“為什麽”,自問自答,都是一把鋒利的刀,刺向尉遲。


    鳶也又放鬆身體,重新靠迴欄杆上:“強迫我是為了生孩子,生孩子是為了救阿庭,這個邏輯關係我三年前就明白,看在阿庭是我親生的份上,我本沒打算跟你算這筆賬,你又何必提起?”


    “怎麽?你強—奸我不是事實?我罵你一句‘強—奸犯’,你就要長篇大論跟我辯白,尉家大少的名聲就這麽矜貴,一點汙點都不能有?”


    鳶也這些年已經很少這麽直白地連嘲帶諷地說話,這會兒是真的忍不住。


    尉遲嗓音微啞:“我隻是不想你那麽恨我而已。”


    “當年我沒說,是因為那時我沒有恢複所有記憶,還有疑問,其中更涉及了一些不能隨便對你說的事情,我想先弄清楚再告訴你。”


    這就是他說,他總以為來得及,總以為他們有時間,總以為她可以再等等他,等他做完了一切,再迴去跟她解釋。


    卻忘記,這世上有個詞,叫過時不候。


    尉遲心尖悸疼著:“你記得你裝抑鬱症的時候,我離開過尉公館幾日,當時我就是去青城找尋真相。”


    鳶也一頓,想起來了,是有那麽幾天。


    當時她聽到她大表哥安排的《陳三五娘》,計上心頭,開始裝出一副隻對閩南曲子有反應的樣子,就是打著讓他們把南音找來唱戲,她好借機把自己還活著的消息傳遞出去的主意。


    但因為他不在家,導致這個計劃往後推遲了幾天,幾天後他再出現,一貫整齊熨帖的衣服上有了褶皺,神情也是疲憊,像忙什麽事情沒有好好休息一樣。


    當時她滿腦子都是逃出去,根本沒有去深究他的反常,原來是去找尋真相?


    靜默了一會兒,鳶也問:“找到了?有結果了?什麽不能隨便對我說?”


    尉遲往前一步,兩人落在地板上的影子重疊:“我說了,你也不會相信。”


    “說不說是你的事,信不信是我的事,你又有多了解我?”鳶也嗤笑。


    尉遲抿住了唇,深邃的眼眸仿佛一泓黑潭,望著她許久沒有說話。


    鳶也不覺得到了現在,還有什麽事情不能說,他越遮遮掩掩,她越不信他:“編不出來了?”


    尉遲閉上眼睛,勻著唿吸,黑色眼睫投落在下眼皮上,形成一片灰色的陰影,輕輕顫動著,又像蝶翼。


    他的傷剛好,今天又在泡了池水,臉色其實很蒼白,慢慢道:“我要是告訴你,七年前的青城,你小表哥也參與其中,你信嗎?”


    鳶也的心頭陡然一冽:“你說什麽?”


    尉遲料到她會是這個反應,自嘲一笑:“你不信,且不說他在你心中一直都是完美無瑕,就說他現在已經死了,中國的老話,死者為大,哪怕他有錯也會變成沒錯,你那麽恨我,更會覺得我是為了洗白自己而誣陷他,那麽我說了又有什麽用?”


    鳶也額角的青筋跳了跳。


    尉遲將視線移開:“就像現在,我說完了,你非但不信我,反而更憎惡我了,嗬,真是好虧本的買賣。”


    當年她因為陳莫遷的死那麽憎恨他,幾乎是一提起來就炸,如果在那個時候他告訴她,“阿庭是她的親生孩子,她曾和他在青城交往過,最終分開可能是因為你小表哥”,她會是什麽反應,他想都不用想就知道。


    再加上當時他的記憶沒有完整恢複,說了也沒辦法跟她說清楚,就還不如不說。


    可阿庭的病不能等,一年的時間就擺在那裏,他隻好一邊在全球尋找合適的造血幹細胞,一邊做兩手準備,就是讓她再生一個。


    這才是他強迫她的真正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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