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由眉眼撩了搓,看了趙和一眼。

    “阿和,你來拿這個主意。”他說道。

    趙和苦笑。

    這一路上來,凡有事情,幾乎都由他拿主意。蕭由仿佛被什麽東西催逼著一般,迫不及待地想要培養他,幫他積累處理事務的經驗。

    “你有何證據?”趙和再次看向靡寶問道。

    “當然有,我派了手下最厲害的賬房,正在那兒計算,他會算出最準確的數字,這些倉中少了多少糧食!”靡寶打起精神。

    “那我又有問題了,你既然如此有把握,為何不去找定陶縣,若是對定陶縣不放心,為何不去尋更高些的官?”

    靡寶幹笑了兩聲,沒有迴答。

    蕭由在旁歎了口氣。

    趙和莫名其妙地看了二人一眼,過了會兒,靡寶才知道:“一來定陶義倉若真出了問題,這定陶令自然脫不得關係,二來我若沒發現此事便罷,我既然發現了此事,隻怕有人不會允許我活著離開定陶。”

    趙和霍然驚覺。

    蕭由對此肯定是明白的,因為他也是在基層做了多年的小吏出身,對於底下這些烏煙瘴氣極是熟悉。

    “也就是說,你告訴我們,其實是想將事情轉到我們頭上?”心念一轉,趙和沉下臉來:“嫁禍於人,以鄰為壑?”

    靡寶胖乎乎的臉上頓時擠出了委屈之色:“冤枉,冤枉,我靡寶怎麽會是這種人,我不過是情知難以保存自身,所以才想要托庇於官爺羽翼之下罷了,一點點微末而不足道的私心,官爺必然體諒!”

    “若隻是想托庇於我們,那倒是好辦,讓你的人隨我們一起走就是。”趙和道:“這邊的事情,你隻當不知,想來有兩千軍士在側,沒有人能夠追上來殺你滅口。”

    靡寶連連點頭:“這樣好,這樣好,和氣生財,我也不想多惹麻煩。”

    “隨我們走吧。”趙和眼睛閃了閃。

    他這邊要走,那邊嬴祝馬車之側,董伯予怒道:“這如何行,這豈不是縱容罪行?對惡人之縱容,便是對善人之殘忍!”

    趙和看了他一眼:“依董先生之意?”

    “徹查到底,一則這關係千萬百姓之性命,二則……將臨淄王作為掩護,陷殿下於不義,此等陰謀,怎麽能聽之任之!”

    他倒是義正辭嚴,趙和撇了撇嘴:“董先生說得極是有禮,來人!”

    有位軍官應聲而出。

    “給董先生留下一匹馬,讓他徹查此案,董先生正人君子,自不會坐視千萬百姓性命受人威脅,也不會任由臨淄王殿下受人利用!”

    他說完之後,驅馬前行,再也不看董伯予一眼。

    董伯予呆了好一會兒,明顯露出掙紮之色,然後還是垂頭喪氣地拍馬追上來,再也不說話,隻是默默地跟在嬴祝馬車之邊。

    “這位董先生放心,我家與齊郡郡守朱公一向熟悉,隻要出了定陶,離開那縱火者勢力範圍,我便立刻遣人將其中疑竇稟報給朱公,朱公定會派人來徹查此事。”靡寶見他失魂落魄的模樣,湊過來陪著笑道:“先生滿腔忠直,實在讓人敬佩,待我家手下追上來,在下會稍獻禮物,還請先生收下。”

    董伯予睨視了他一眼,仍然一語不發。

    又走了一段路之後,靡寶忍不住又道:“官爺,真的不管不顧了麽?”

    “你以為我們是那麽好欺瞞的蠢貨麽?”趙和淡淡地盯著他道。

    “官爺你這是何意啊,我當真是一片赤誠,誠心誠意。”

    “你是不是誠心誠意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言不盡實。”趙和噗的一聲冷笑:“你究竟是為何要找我們,若不實說,隻能將你也扔下來了。”

    靡寶咧開嘴尷尬地笑了起來。

    這家夥臉上胖乎乎的盡是肉,笑的時候要多憨厚就有多憨厚,但是趙和卻對他少有信任。在鹹陽市井之中大半年的經驗告訴他民,商人當中凡笑得成這模樣的,定然是宰人宰得最兇的。

    見這家夥還不肯說,趙和臉慢慢沉下來。

    他厭倦了和這家夥繼續耗下去了。

    “趕他走,莫讓他再跟著我們。”趙和道。

    “別別,我說,我說,哎呀我的小官爺,你這心腸,呃,不是,我是說你當真是明察秋毫!”靡寶向趙和挑起一根大拇指:“我靡某確實別有用心,最初見到護軍兵強馬壯,便起了心思,想要請護軍護送一程。”

    見趙和揚眉似乎要發作,靡寶苦笑著擺手:“之所以如此,是因為我身上帶著幾樣東西,消息已經泄露出去,我聽說有大隊響馬集結,欲從我這奪走那東西。”

    “何物?”一直旁聽未作聲的蕭由突然插嘴。

    “第一件是這個。”

    靡寶坐在馬上,艱難地解開腰帶,然後不知在腰帶上動了什麽,從中拿出了兩枚一般大小的粉色珍珠來。

    趙和不明所以,蕭由卻是雙眼睜圓,露出神馳之色:“這是粉色佳麗?”

    “蕭官爺當真是見聞廣博,這正是粉色佳麗,一枚粉色佳麗,在鹹陽可以換一處宅邸,而我這腰帶中,這樣一般大小的粉色佳麗,共是三十六顆。“靡寶興致盎然:“僅此一物,便足以讓數百響馬一齊拚命了,但它在我身上還不是最貴重的,我身上還帶著扶桑東渡圖!”

    這一次輪到趙和瞪圓眼睛了。

    “扶桑東渡圖竟然在你這,真跡還是仿本?”他開口問道。

    “二百多年前的徐福真跡,正是有扶桑東渡圖,所以我靡家獨占扶桑國海貿,這才賺來如此家當!”靡寶又開始吹捧:“小官爺了不起,這世上知道扶桑東渡圖的人不多,曉得其正本價值的更少,凡知道其價值者,若是從商,必能富甲一方,甚至富可抵國!”

    “這麽厲害?”蕭由倒有些好奇了。

    他確實未曾聽說過這個什麽《扶桑東渡圖》,在他看來,連他都不知道的事情,價值理當沒有那麽重要。

    “蕭官爺有所不知,這世上論及收益,海貿可在所有生意裏排第二位,一條安全的航道,勝過良田萬傾!”靡寶又道。

    “哦,那排名第一者為何?”

    這個問題讓靡寶有些尷尬,他看了蕭由一眼,笑而不答。

    蕭由同樣笑了笑,趙和覺得這兩人似乎想到了同樣的一件事情上去了,但誰都不肯說出來。

    “我這粉色佳麗,便是由扶桑蝦夷人自天鵝口中獵得,據說原產自極北之地,天鵝喜食珠貝,誤食珍珠之後藏於胃囊之中,扶桑蝦夷人有一部擅長捕天鵝,自天鵝胃囊中得此物……”

    “這麽說來,這扶桑東渡圖是你們靡家的根本,怎麽會消息泄露?”

    “這世上原本不存在什麽秘密,若是有,那一定是出價不夠高。”靡寶說了句引人深思的話:“我家能將這個秘密守了一百餘年,已經是很了不起了。”

    他說了這話之後,似乎自己都被自己的話語所驚,喃喃念了兩遍,胖臉上微露得意之色。

    “你既然希望得到護兵保護,卻為何會節外生枝,要我們去管義倉被焚之案?”

    就在他得意之時,趙和突然問了一個問題。

    此問題一出,蕭由臉上便露出淡淡的笑意。

    趙和至少在話術上,已經不遜於一位在法曹位置上坐了二十年的積年老吏了,先用一些無關緊要的問題來放鬆被詢誤者,當被詢問者連續迴答而失去警惕之時,突然問出一個關鍵性的問題,迫使其不得不答,從而發現被詢問者試圖隱瞞的真想。

    果然,靡寶一張嘴,可是嘴唇不停變動,就是沒有出聲。

    “靡當家這是在說什麽呢?”蕭由問道。

    “啞語,啞語,在下在學啞語,哈哈……”靡寶幹笑了兩聲。

    他停了會兒,見趙和與蕭由都看著他,有些怯生生地道:“真的要答麽?”

    “不答也行,不答咱們就各走各的。”趙和道。

    靡寶苦著臉:“小官爺當真好狠的心腸,我帶著這些東西,若是離了官兵護衛,豈不是羊入虎口!好吧好吧,我就答了,我這人,烏溜溜的眼珠看不得白花花的銀子,那些燒庫之人在齊郡做這種勾當,必然會惹來朝廷震怒,朝廷追究起來,齊郡隻怕要被翻個底朝天,這便礙著我的財路了……”

    “說人話。”趙和麵無表情。

    “好,好,我說人話,敢從義倉中弄糧,這生意做得挺大,若是你們找到了幕後之人,繳獲的財物定然不少,這些贓物須得發賣,我靡某門路多,正合借此發一筆小財!”

    蕭由噗的一聲笑了起來,趙和也搖了搖頭。

    這個靡寶,當真有點要錢不要命的味道,響馬們在算計他的傳家寶,他卻算計起別人貪贓枉法的收益來。

    在笑過之餘,蕭由與趙和又交換了一下眼色。

    靡寶所言,仍然不盡真實,他身上應當還有別的秘密。

    隻不過到這地步靡寶仍然不肯說出,這藏得更深的秘密,恐怕不那麽容易刨出來。

    就在此時,他們身後,又有一騎快馬飛奔而來。

    馬上騎客,正是靡寶的親衛隨從之一。

    他被護軍隔開,靠不過來,隻能遠遠地大叫:“家主,莫聰死了!”

    靡寶胖乎乎的臉隨著這一聲頓時扭曲起來,他那看似人畜無害的氣質隨之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久居人上決定他人命運而養成的霸氣。

    “竟敢如此!”他厲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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