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皇帝詔曰:敕粟末靺鞨部族長大祚榮為上柱國,征夷將軍、渤海郡公,領受靺鞨、沃沮、北扶餘之民政,代朕牧民……”


    西沃沮城主府內,香案上青煙嫋嫋,薛承譽正拿著一份敕命詔書,當庭朗聲宣讀著。


    在一旁的趙無咎很是坦然,他早就知道了這份詔書的存在,因為它一直存在於郭老夫子從神都洛京帶來的行囊裏。


    和它在一起的,還有一份詔書,兩份詔書上都蓋著秘書、中書、尚書三省大印。


    帝命朱批,鳳台留備。


    而就在一個多月前,在粟末城的時候,他們就將那份詔書宣讀給了大祚榮。


    隻是,那時候的扶餘國,局麵還沒有今日這般混亂。


    因此,薛承譽手裏這份“含金量”更高的詔書,本該被他交給他父親薛貴。


    它會在神丘道大總管府記室保存,一俟時機合適,再拿出來封賞大祚榮這個靺鞨共主。


    然而,時勢異也,所以這份詔書遠比製定它的人預計之中,更快地展示於了世人之前。


    “臣叩首,謝大周皇帝恩賞,大祚榮必不負聖恩。若違背此誓,長生天為證,吾家族三代而亡,男丁女子盡為奴婢矣!”


    趙無咎聽了大祚榮的發誓,不由得暗暗感慨,這些掌權之人確實總是愛發誓。


    誓言這種東西雖然看似虛無縹緲,但其實,冥冥之中好像真有報應因果存在。


    不信,看那指洛水為誓的司馬老賊;再不信,可以看看那子孫盡禽獸的高神武……總而言之,人真的不能隨便發誓,因為這東西真可能賭上了你在老天爺麵前的信譽。


    完成了焚香祭天,得到了裂土分茅之賞,雖然失去了一條手臂,但也已經拔出了嗔毒經過救治的大祚榮,仍舊意氣風發地邀請了趙無咎、薛承譽以及扶餘南境灌奴部的楊萬春,走進了城主府的議事大廳。


    大廳之中,已經聚集了各個靺鞨部落的梅錄、葉護、伯克,他們都是大祚榮的擁躉,是經過了血與火的考驗。


    而令趙無咎都稍感到意外的是,這裏原先的主人,西沃沮城的城主,一個名叫“設圖”的扶餘化沃沮貴族,居然也在其中。


    “這人絕不是新投效的,恐怕早就和大祚榮暗通款曲,要不然商議如此大事,他也不可能任其旁聽。”


    同時,趙無咎也在感慨,這恐怕就是大祚榮和那個保活裏的區別了。


    兩人同樣都是靺鞨人中的英傑,同樣都有野心,也同樣都知道該用間的重要性。


    然而,那個黑水靺鞨的梅錄保活裏,隻能夠將手伸到丸都山城附近,以“魚老大”的身份與扶餘順奴部的人周旋。


    大祚榮則有本事,提早布局於扶餘國腹心之地——要知道這個西沃沮城,距離扶餘北境與靺鞨部落接壤的地方,足足隔了八百多裏路程——而且,他鍥下的這顆釘子,可是當上了一城之主,在扶餘國內也是極有分量的一方重臣。


    “他是怎麽做到的?”


    就在趙無咎疑惑的時候,那個設圖竟然出列,拿出了一份特殊的輿圖。也正是這份東西,解答了趙無咎的疑惑。


    “……諸位且看,此物乃是西沃沮城和景福城之間的海圖,是我們沃沮人在此地出海打魚幾百年才積累出的寶物……”


    這個設圖滔滔不絕地講著。


    毫無疑問,他這麽做肯定是有大祚榮的授意,否則這樣的一份標注了世界風向、水深水淺、沿岸標誌物的精確海圖,真正知道其價值的人,可不會將其輕易示人。


    而在場的眾人之中,知道其真正價值的人,滿打滿算也不超過一手之數——


    大祚榮、設圖、薛承譽,以及看得滿臉“原來如此”模樣的趙無咎。


    原來,大祚榮和設圖的相識,在他們還都是十四五歲半大小子時就開始了。


    那時候的大祚榮隻是被叔叔奪取了家產,以及粟末靺鞨族長之位的窮小子。


    因為山川河流裏的物產,全都是他叔叔的財產,所以他隻能依靠出海打魚為生,養活自己的幾個弟弟、妹妹。


    俗話說的好:寧上山,毋下海。


    一次出海打魚,大祚榮的小舢板就遭遇了海難,非人力所能及的狂風暴雨,將她的小舢板遠遠推離了靺鞨人的聚居區,一路向南,漂流到了西沃沮城。


    也正是在這裏,他遇到了已經繼承城主之位的設圖。後者沒有明說兩人結實相交的過程,不過大祚榮後來能夠平安返迴了靺鞨人居住的白山黑水,就足以說明一些東西。


    “……如果我們有足夠多的船,我是說像大周軍隊那樣的樓船和海鶻船,那麽我們就可以裝載足夠多的人手、馬匹,沿著海路南下,不必擔憂大雪封路、糧道運輸的事情,直接抵達景福城。


    隻要拿下這座都城,那麽‘綠眼狼’泉男產縱然攻克了安市城,可他也會被截斷後路,成了咱們漁網裏的魚獲……”


    趙無咎明白了他的戰略意圖,那是因為他有著兩世為人的見識;薛承譽也懂,是因為他阿爺薛貴遠征扶餘,能成功拿下神丘道這麽大片土地,靠的就是走海路、避開那春夏天泥淖千裏,秋冬又萬跡冰封的遼澤。


    至於說其他人,包括灌奴部的楊萬春以及眾多靺鞨將領,則遠沒有這個見識。聽了設圖的出奇製勝計劃,他們不說是一點沒聽懂吧,也可以說是不以為然的居多。


    而這,恰恰就是大祚榮之前明明也已經知道設圖的思路,可是卻沒辦法親自施為的原因所在。就算靺鞨人之中最擅長駕船打魚的黑水部靺鞨人,也都是在河中打魚,沒有人駛入過大海打魚。


    他們就沒這個概念。


    而且,還有一個問題就是,無論是設圖和大祚榮,他們手中都沒有大船。


    那些小舢板雖然也可以出海,但下海本就是一件風險極大的事情,若是用小船載著數千隻“旱鴨子”跨越幾百裏……怕是在半路,那些人就會因為精神崩潰而蹈海赴死。


    隻有大周軍隊所具備的艨艟巨艦,才有可能裝載那些軍隊,令其戰力不損地實現這場戰術奇襲。


    “薛公子請放心,”設圖目光灼灼地看向薛承譽,“我西沃沮的戰兵、銀錢雖然不多,但是淡水、米酒、醃魚,這三樣東西卻是不缺的,隻要您可以說服令尊大人派出二十艘……不,十艘海船,所有軍糧,我們全都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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