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道士見趙無咎笑得開心,感到奇怪歸奇怪,但隨即也就釋然了。


    世人皆叫他“瘋道士”,那他怎麽又容不下一個少年“瘋”一下呢?


    於是他便道:“時運這東西,存乎一心,轉瞬即逝,你且隨意寫一字,老道我為你測上一測。”


    可就在他準備從簽筒裏抽出根竹簽,讓趙無咎當作筆來寫上一個字的時候,趙無咎卻更快一步,伸出手指就在地上寫了個“咎”字。


    老道士微微一怔,眼中驀地閃過一絲精光,隨即又恢複了平靜。


    他沒想到趙無咎真是那麽“隨意”。


    老道士捋了捋胡須,臉上露出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後生,老道士教你個乖。


    這世上測字算卦者,若是跟你扯什麽筆畫數目,即便講得滔滔不絕,言之鑿鑿,可十有八九都是騙人的。


    測字講究的,無非是洞悉陰陽。


    陽者,精神也。


    陰者,器質也。


    你寫下這字時,態度果斷幹脆,雷厲風行,所應陽神應為震。


    你是在地上寫字,以手為筆,以地為載,所應陰器可為坤。


    上震下坤,乃是豫卦。


    豫者,樂也。震為雷,坤為地,雷出地奮,正是萬物生長,生機勃勃之象。”


    “勃勃生機,萬物競發?”


    趙無咎“啊”了一聲,捕捉到了關鍵詞,沒有太過高興的樣子。


    老道士一看這小子不像其它上卦攤算卦的那樣,一聽到吉卦就立馬喜形於色,於是繼續加碼。


    他向來以自己的一身本事自傲,打卦測字不過其中之百一,雖然隻是小道,但他也不願讓個後生給小覷了去。


    “豫卦辭曰:‘利建侯行師。’這意味著你若能順應時勢,把握機會,便能建立功業,成就一番事業。


    不過,這隻是別人打卦時會說的,皆是些浮皮潦草的虛言。


    老道給你講點實在的東西。


    豫者,備也,也就是準備。


    這個卦象最早與古代楚地有關。古楚人寫的文字是蟲書鳥篆,而在布帛上書寫的,就可以被稱作‘豫’。


    因為布帛比竹簡貴,所以寫在‘豫’上的東西,除了國王和貴族們能用得起,其它楚人都用不起。


    而能寫在‘豫’上的東西,除了古楚貴人們求得的卜筮結果和他們認為和‘巫術’有關的經書外,就隻有王族和貴族譜係名冊。


    你的準備,很可能就和‘名冊’之類的東西或者其所在的地方有關,反正老道是這麽解的。


    再來看‘豫’卦本身,上六,冥豫成,有渝無咎。


    這本來是勸誡人不要沉溺於讓自己歡樂的事物,可問題是你已經把‘咎’字寫了出來,那就是‘無渝’而‘冥豫’貫徹始終。


    記住,你會遇到明明已處在天昏地暗的局麵之中,但卻執迷不悟,仍沉溺於尋歡作樂之中的人。


    不要去管,讓他繼續保持下去,你的運勢轉折點很快就能見分曉了。”


    趙無咎若有所思,老道士的話似乎給了他一些啟示,雖然他也全都聽懂。


    他拱手道:“多謝老先生指點,小子受教了。”


    老道士擺了擺手,說道:“不必多禮,我也隻是隨口一說,信與不信,全在你一念之間。沒看我這幡子上寫的——卦卦不靈。”


    趙無咎哈哈大笑,然後就掏出自己身上帶著的錢袋子,將其規規矩矩放在草席上麵。


    不多,裏麵也就十幾個銅錢罷了。


    “您說的有道理,”趙無咎說:“要是卦卦都能靈,那還講什麽‘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呢?”


    說完,他就從席子上站了起來,朝老道士交手行禮之後便大步朝自己家方向走去。


    而老道士則笑眯眯地看著趙無咎離開,一邊繼續悠閑地搖著蒲扇,一邊不經意地低頭看了一眼。


    原來,趙無咎方才雷厲風行地離開時,因邁出的步伐致使“咎”字被踩亂兩筆,故而這個“咎”字已麵目全非。


    這本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可實際上,一些事情是否真的“微不足道”,在不同人眼中的判斷其實截然不同的。


    就比如,當老道士看見地上那個變得麵目全非的“咎”字之後,立馬就將手掌縮進了袖子,指尖彈動,快速掐算起來。


    幾息之後,老道士不由得手撫胡須,自言自語似地笑道:


    “九四,由豫,大有得。六五,貞疾,恆不死……‘大有得’,還‘恆不死’,有趣,真是有趣得很!”


    ……


    東山以西,四十餘裏,綠眉軍大營。這座營寨依山而建,正好堵在大行八陘之一、蒲陰陘的咽喉要道上。


    營外遍布層層鹿砦,以拒來犯之敵;營內四角修有望台,可觀營內人員動向。


    大營正中心的軍帳此時正大擺筵席,綠眉軍首領葛修禮以慶賀自己生辰為名,犒賞諸將。


    酒席宴間,觥籌交錯。


    吃飽喝足之後,看著各個嘴角髭須淌油的“四梁八柱”們,葛修禮不由得感到暢快非常。


    “來人,把林家那小子帶進來!”


    隨著他一聲令下,一名健卒立刻退出軍帳。不多時,就有兩人扛著一個嘴裏塞了麻仁,被人像捆年豬一樣捆在一根木杆上的男子,趨步進入了營帳。


    眾多賊將都玩味地看著這頭“年豬”,不知道自家這位“大將軍王”又要搞出什麽節目來。


    “給他清清口,我要與他問話。”


    葛修禮說完,便又有健卒上前,先是掐住那個林家大郎的兩頰,摳出防止他大喊大叫的麻仁;然後又拿了塊醋布,用木箸塞進其嘴巴,也不管林家大郎唿痛,四下狠狠攪了攪。


    醋能中和麻仁的藥性。


    林家大郎的口舌這才有了知覺,雖然嘴巴裏被粗暴地蹭破了好些地方,但好歹能說話了。


    “兀那林家小子,本將軍叫人帶你進帳,你可知所為何事?”


    坐在主位上的葛修禮側著身子,翹起腳,斜乜著癱軟成一灘爛泥的林家大郎。而早就被折騰得沒了脾氣的林家大少爺,此時哪還有一開始被抓時的桀驁不馴,窸窸窣窣的樣子,就如同嚇壞了的鵪鶉一樣。


    見他連答話都不敢答,葛修禮不屑地冷“哼”了一聲,接著便戲謔道:


    “明明某已經放人去給他通風報信了,可你那吝嗇老阿耶卻始終沒給某迴信。某今日叫你進來,就是想問問,你這個‘林家的大郎’是不是婢養的?”


    軍帳裏爆發出轟然大笑。


    林家大郎頓時氣得臉都紅了,可也就隻敢紅一下臉,連半句的硬氣話都不敢說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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