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燁言語平淡,並無不妥之處,但此淡漠之態,卻是宜嬪從未遇到過的。如此這般,顯然是玄燁嫌了宜嬪在場。一眾嬪妃忍氣看宜嬪得寵了數年,知道玄燁平常對宜嬪是有多縱容,現下見玄燁這樣的問多少聽出了些意味,在場的十有八九都不由暗自解氣。


    宜嬪卻是一怔,不過也僅僅一瞬兒的事,她已斂衽迴道:“臣妾前幾日聞皇上抱恙,卻苦於腳傷未愈又身子酸乏,隻得困拘病榻。於是趁著今日身子稍微好些了,便前來赴宴。”話中雖無一字半句的關切之言,卻自有一番掛念之情蘊含其中,可謂是情真意切。


    聞言,玄燁目光在宜嬪鼓脹的腹上停了停,再開口時已然含了一絲關懷之意道:“你分娩之日就在最近,實不該隨意走動。等宴席結束迴宮後,還是宣名太醫給請個平安脈。”


    宜嬪今晚從來至今,總算於此扳迴一局,心下頓時如釋重負,朝玄燁也笑得嬌媚:“多謝皇上關懷。”


    玄燁略略點頭受之。宜嬪盈然抬頭,眼鋒逐一掃過在座嬪妃,最終停於佟貴妃麵上,自得意滿一笑。


    敬嬪眼神複雜的看著宜嬪小腹,道:“宜嬪到底是個富有的,畢竟她以後還有個皇嗣倚仗。”說時,不覺顯出一分自己也未察覺的羨慕。


    德珍聽出其味,卻不知該如迴應。敬嬪入宮之初,因誤服藏紅花,今生已不可能有孕。為此敬嬪原是難晉一宮主位,但出於其父是玄燁的親信,玄燁又對她絕育微有惻隱,於是她才得以晉封。不過憑借其父的關係,敬嬪以後隻要無大錯,即使膝下沒有子嗣,也能在宮中平安終老。可是敬嬪如今也才二十六七,一句“平安終老”之於她,這算得上好麽?


    一思不覺想遠,德珍忙迴過神,輕聲笑道:“姐姐又何嚐不是一個有福的?景陽宮主位這個頭銜,不知惹了宮中多少姐妹羨慕呢!”


    敬嬪黯然的眸中一亮,口中嗔笑道:“好個嘴甜的!可這是誇本宮呢?還是誇您自個兒呢?”


    德珍一本正經的捂著手爐道:“這還用問?當然是誇我倆了。”


    “虧得宮裏人都道德嬪娘娘是個謙和的!”敬嬪忍不住撲哧一樂,花枝亂顫的笑了起來,生生為她尋常的麵容上添了幾分顏色,“依本宮看啊,分明是個牙尖嘴利的小妮子!”說著傾身靠近德珍,食指便要往過點去。


    德珍偏頭一躲,吟吟笑道:“今兒來得人不少,我倆可不能讓人瞧了笑話。”一邊輕笑著說一邊示意的往殿中看去,卻不期然遇上福全目光,當下從容的對福全一笑,


    哪知福全竟皺著沒轉頭,德珍不覺詫異的略一怔。


    敬嬪聽了收迴嬉笑,轉頭見德珍似有異樣,狐疑的隨她目光望了望道:“妹妹怎麽了?”


    德珍搖頭笑了笑,另起話將此岔開。


    她們說話之間,溫蘭早已順著玄燁的話,不著痕跡的向宜嬪看去,見宜嬪宛如一朵濃豔牡丹,國色天香更是為眾妃之最,心中惕然猶生,又見眾人目光在她與宜嬪間遊移,臉色當即一變,下一瞬眼睛牢牢盯住宜嬪。


    彼時,溫蘭還未歸坐,仍然立在一階之上的太皇太後身邊,如此淩厲看去仿似居高臨下的俯瞰。


    宜嬪何時被人這般睨視過?加之方才所受的種種惡氣,她心下頓時怒不可遏,毫不退讓的迎視而上,隨即在溫蘭微愣之際,緩緩低頭撫了撫小腹,方又抬頭展顏一笑,當真是一笑百媚橫生。


    就在宜嬪嫣然一笑的這瞬,溫蘭甜甜的笑容一分一分迴到年輕的麵龐,而後似不經意的拂過衣襟,看也不看宜嬪一眼便轉身向太皇太後一福,聲音甜糯糯道:“要開席了,溫蘭先迴坐了。”


    太皇太後似極滿意溫蘭的的乖巧,滿臉笑容的應了。


    溫蘭笑容更甜了,在太皇太後慈愛的目光中迴位坐下,主動嬌笑著與下首的榮嬪說笑起來。


    宜嬪見溫蘭不屑一顧於自己,她手一下死攥住圈椅兩邊的扶手,強忍住心中的怒火移開目光,卻僅片刻她手忙不迭捂住小腹,豔麗的麵容上陡現一抹痛色,緊抿的紅唇間溢出一聲微弱的呻吟。


    佟貴妃忽然迴頭,眼芒輕輕拂過宜嬪布滿細汗的額間,語帶一絲疑惑道:“宜嬪妹妹,你可聽到了什麽聲音?”


    宜嬪溫言神色一凜,盯了佟貴妃半晌,漂亮的丹鳳眼往殿中左上角一瞥,語氣不善道:“能有什麽聲音?難道貴妃娘娘沒聽見絲竹管弦之聲已起!?”


    佟貴妃輕輕“哦”了一聲,和顏笑道:“也許是本宮聽錯了。”說罷轉頭投向大殿中,少時一群數十名俏麗舞姬,伴著殿中悠然響起的樂聲,踏了歡快的舞步翩然而至,喜樂歡舞。


    佟貴妃似頗有興致,淺笑著欣賞歌舞。


    見狀,宜嬪暗鬆了一口氣,複又咬牙向舞姬們看去。


    如此,二人皆似一派醉心於歌舞之狀,眾人也沉浸在一片綺靡繁華中。


    縱情笙歌的時光過得很快,不知不覺之間已酒過三巡,德珍欲想看的戲碼卻並未上演。


    佟貴妃整晚都欣賞歌舞不語,甘心退讓於溫蘭,讓溫蘭今夜仿若女主人一般,享盡矚目與羨慕。


    宜嬪也一反常態的沉默,隻以雍容華貴的端坐位上,手時不時在鼓脹的腹上撫過,仿佛是在向眾人昭示她腹中的“福胎”。隻是眾人有意無意看來的目光,讓宜嬪臉上難免有些不快之色。終於,再惠嬪又一次嗤笑著瞥來時,心高氣傲的宜嬪忿然離座更衣。


    德珍看著宜嬪匆匆離開的方向,良久未收迴目光。


    小許子見了低聲詢問道:“主子,可是要奴才跟過去看看?”


    德珍一時未言,她正有些猶豫不決。今晚從發現宜嬪腳步蹣跚之時,她就一直留心宜嬪那邊的動靜,發現宜嬪雖然麵色看似如常,卻偶爾會出現一抹痛苦之色,這讓她不得不懷疑宜嬪可是動了胎氣。可能是因為自己有孕的關係,她此刻莫名的希望宜嬪的孩子無恙,但今晚宜嬪不顧分娩在即前來赴宴,就是為了重新得迴聖心並為郭絡羅府助勢,而佟貴妃絕不可能讓宜嬪稱心如意,這從宜嬪一來就受挫可見一般。如是,她實不該改變初衷,將自己牽連其中。


    這般思索再三,德珍終是搖了搖頭道:“不了,以免自找麻煩。”說時,目光下意識的瞟向佟貴妃。


    此時,佟貴妃不再沉默不語,而是關切的對皇太後道:“皇額娘,前兩天聽您有些咳嗽,可是再受不得寒了。現在已快二更天了,再過會估計外麵甚冷,您看要不如先迴宮了?”


    玄燁因病好幾日未去慈仁宮請安,聽得佟貴妃的話,自然語帶關切道:“皇額娘您怎麽了?”


    太後麵容間已然倦色,見玄燁關切的詢問,臉上立時露出一個笑容:“皇帝勿擔心,哀家沒事。”話剛一說完便是輕咳數聲。


    玄燁眉頭一皺,看了看皇太後,又迴首看了看太皇太後,見太皇太後也麵有倦色,想也不想便勸道:“佟妃說得有理,夜深寒氣重,最容易受涼。皇祖母、皇額娘,你們早先迴宮也好。”佟貴妃隨之又幫勸了幾句。


    太皇太後年事已高,平常二更早已入睡,此刻正值疲乏困頓,便點了點頭:“那哀家就先迴宮吧。”見玄燁眉宇間也有幾分疲憊,想起這幾日玄燁一直抱恙,不禁心疼道:“宴已過半,也就差不多了。皇帝你若是乏了,也早些迴乾清宮歇息。”


    玄燁微笑道:“謝皇祖母關心,孫兒省的。”說罷起身,恭送太皇太後及皇太後離開。


    溫蘭聽玄燁這樣說,連忙隨眾起身後,上前攙扶住太皇太後道:“太皇太後,溫蘭陪您迴宮吧。”


    太皇太後點頭笑道:“也好,你明日就要迴府,今兒也該早些睡。”


    德珍看著伴在太皇太後身邊的溫蘭,目中不由疑惑。皇太後今晚什麽也沒做便要走了,溫蘭也要隨太皇太後走了,而且明日就將出宮迴府,難道那日佟貴妃去尋皇太後並沒有深意?皇太後也不會幫佟貴妃阻止溫蘭入宮?


    不及細想,玄燁已經跪下,德珍趕緊隨眾跪下恭送。


    待得重新迴坐,殿中歌舞上演,已是一刻鍾後,眾人複又酒言歡,好不熱鬧。


    時間緩緩流逝,半個時辰過去,宜嬪還未迴席,玄燁已經離開。佟貴妃輕籠眉心,掩不住濃濃的憂色:“皇上都走了有一會兒,怎麽宜嬪妹妹還沒迴來,這宴席都快要結束了。”


    惠嬪冷哼道:“太皇太後還沒走時,她都敢先離席更衣!說不定現在人家已迴宮睡覺了,臣妾看貴妃娘娘是白費心了!”


    榮嬪眉頭一皺,道:“宜嬪如今身子重,行動也不便,還是差人去看看吧。”


    榮嬪的話與佟貴妃不謀而合,她不覺朝榮嬪笑了笑,道:“還是榮嬪妹妹想到周到。”語畢,正要吩咐張誌高親自去一趟,忽然跑來一個滿臉慌亂的小太監,咚地一下撲在了佟貴妃腳下,哭道:“宜主子要分娩了……”


    話音未落,佟貴妃驚得霍然站起,臉色大變:““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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