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春芳齋的路上,一如既往的冷清,連一個宮人的身影也不見。


    在這了無人煙之地走了許久,一座孤零零的宮苑出現眼前,有些斑駁的漆紅宮門半開著,門上有兩隻鏽跡斑斑的銅環。一看之下,倒真像一座久沒人住的廢院子,畢竟這般大開門戶又沒看守人,免不了讓人這樣覺得。


    想到春芳齋僅有四名宮人,德珍幾不可見的搖了搖頭,複又徑自拾階而上,持了銅環輕輕叩門。


    “咚咚”地叩了幾聲,院子裏仍是靜悄悄的,沒有春雪立馬迎上來。德珍不由奇怪,這春雪是通貴人的貼身宮女,自己每一次來,春雪都是連忙跑出來迎接,這次怎麽……難道是春雪人不在?


    正一邊想著一邊往院子裏看,見院子裏委實太過安靜,德珍心念迅轉。


    片刻,隻見正廳的門簾一掀,春雪有些拘謹的走了出來,上前向德珍規矩的行了個福禮:“給德貴人請安。德貴人隨奴婢裏麵請。”


    如此束手束腳的行禮,與性子活潑的春雪相差甚遠,廳堂裏估計有意外訪客。


    德珍心下暗忖,麵上頷首一笑,神色如常的隨春雪向正廳走去。


    猶自思量之間,春雪已挑開正廳門簾,德珍徐步而入,隨即抬頭往裏一看,但見一個穿著絳色袍子,大約五十多歲的婦人,正與通貴人立在廳中,麵含笑容的看著自己。而這婦人不是蘇茉爾,卻又是誰?


    蘇茉爾一直未嫁,在太皇太後身邊伏侍了數十年,深得太皇太後信任,就連玄燁也對其敬重如親長輩。


    德珍不敢怠慢半分,忙上前施了個半禮,道:“嬤嬤萬福。”


    蘇茉爾似滿意德珍的禮數,笑聲不覺深了些許道:“有好久沒見到德貴人了,來得正巧,就一起陪太皇太後說說話吧。”


    德珍錯愕抬頭,臉上有幾分不明就裏之色,下意識的悄然瞥向通貴人。


    通貴人神色一怔,已看向德珍笑道:“能給太皇太後請安,是我等的福氣,妹妹來得正是剛好。”


    聞言,德珍心領神會,再不遲疑的福身應道:“有請嬤嬤引領。”


    蘇茉爾點頭笑道:“太皇太後在前方的涼亭裏等著,那這就這吧。”說罷,帶著同行的一個小宮女率先走了出去。


    通貴人交代了幾句,帶著春雪走上來,攜了德珍的手一笑:“妹妹,一起走吧。”


    通貴人雖是在笑,這笑容裏卻有幾分落寞淒涼之意。


    德珍看得不解意味,但此刻不宜深思,她就隻點了點頭,又留了小許子此,便帶了秋林與通貴人相攜而行。


    約行片刻,隻見一個六角涼亭,掩映在草木古樹間。這個亭子已有上百年曆史,看著很有些年代,但勝在有人打理,倒有些古韻味兒。彼時亭子裏,一身藏青色滿地雲金龍妝花綢袍子的太皇太後正坐在內,慈寧宮大總管秦福祿和一個小宮女侍立在她身側;亭子外,七八個內務府小太監戰戰兢兢的跪在地上,他們的身旁還放在包裹了青色棉布的大物什。


    看到亭外情形,德珍心中一跳,眼簾不自覺的低低垂下,亦步亦趨的跟著蘇茉爾。


    隨之走入亭內,蘇茉爾拂去小宮女的攙扶,向太皇太後微微福了一下,已未語先笑道:“奴婢要和通貴人走時,正好德貴人來了,便私自讓了德貴人一起過來,請太皇太後降罪。”說完並未等太皇太後發話,便走到太皇太後身邊侍立。


    同一時,德珍與通貴人對看一眼,旋即一起伏身拜下:“奴才給太皇太後請安。”


    太皇太後一時未應,抬頭瞥了眼蘇茉爾,見蘇茉爾笑看著自己,眼裏有些許求情之意,不由地略搖了搖頭,看向跪地的二人道:“起來吧。”


    “喳。”二人齊聲應道。


    德珍恭起身,聞到一縷清新的百合香,目光順勢一掃,原來是石桌上的銅鶴爐,燃著嫋嫋白煙;在香爐旁還放著文房四寶,與一份未謄寫完的小冊子,以及一本硬本佛經並一串楠木佛珠。如此看來,太皇太後該是在這裏禮佛。


    隨著二人起身,太皇太後目光已移向通貴人,眉頭不覺一皺:“你怎麽起的?瘦成這個樣子?”責怪的語氣中帶著淡淡的關切。


    通貴人福了個身,語敘平常道:“謝太皇太後關心,奴才一切皆好。”


    德珍默默站在旁邊,聽著太皇太後與通貴人的對話,心中不禁生疑,總覺二人之間關係並不一般。想到春芳齋雖然極為偏僻荒涼,卻在慈寧宮後麵,二者之間隻隔了一小片林子,這可否說明她們真是關係不同一般?


    德珍心中想著,冷不察一道銳利的目光掃來,她強壓住一股欲以抬頭的衝動,任那目光打量。


    太皇太後淡淡一笑,那笑容卻沒絲毫的暖意,隻有叫人發怵的寒意:“看來你近來倒是不錯,起色什麽的都好。”一邊說,目光一邊在德珍麵上拂過。


    德珍愈發低首順伏的道:“迴太皇太後的話,奴才本以為麵斑難治,又聽太醫說是根治不了,確實是對治愈不抱希望,隻是不好拂了近侍人的意,每日早晚服藥敷麵,沒想到僅年半竟有意外收獲。”


    太皇太後隨意“哦”了一聲,看著德珍的目光卻陡然一沉,語氣犀利如劍:“這樣說來,還真是意外之喜了。”


    德珍心頭一顫,也不敢迎上那束光目光,雙膝就已跪下,竭力維持鎮定,而聲音又露出一絲抑製不下的顫抖,道:“不敢隱瞞太皇太後,奴才真對麵斑治愈不抱希望,可宮中女眷多是容貌娟秀,奴才雖避居同順齋,但總是身在宮中,還是希望麵斑能淡些,因而在近侍人的勸說下,便很想了些祛斑的法子。”


    太皇太後似聽得滿意,語氣緩和了下來:“隻要是生為女子,無不愛惜容貌,你這般作自是對,沒什麽好跪的。”


    “謝太皇太後。”德珍舒了口氣,垂首站了起來。


    太皇太後不再理會德珍,對通貴人道:“蘇茉爾去找你,想是也對你說了,哀家宮裏也個不長眼的奴才,竟把你那的冰擅自挪用了,這算是哀家的不對,下午哀家會讓人再送些冰到你那。”


    通貴人看了一眼德珍,輕聲答道:“奴才前幾日就差人問了何時可以領冰,內務府說要到五月才行。所以這冰,奴才覺得應該是德貴人的。”頓了頓,補充解釋道:“畢竟自奴才搬來此,隻有德貴人時常來探,便想送冰的人是德貴人。”


    聽到通貴人提起自己,德珍隻愈發的垂首,恭敬的端立在那。


    太皇太後眉宇間掠過一抹意外,抬眼看了看德珍,又看向亭外抬放的冰,見到幾個跪在地上的簌簌發抖的內務府太監,厭惡的皺了皺眉,對秦福祿吩咐道:“按著各宮的分列,讓內務府明兒就把消暑的冰發了。”


    秦福祿躬身應了,有一名三十多歲的嬤嬤從慈寧宮的方向走來,稟道:“乾清宮有人來話,皇上正騎馬從天壇祈雨迴來,估摸著半個時常就能到慈寧宮,陪你一起用膳。”


    蘇茉爾聽得眉開眼笑,幾乎看不見眼睛:“那奴婢趕緊把剩餘的一段抄寫了,奴婢得早些迴宮好生備膳。”說時,就往擺著文房四寶的地方走。


    太皇太後搖頭失笑道:“皇帝就是被你寵壞了,不過走著去天壇,又沒什麽累人的,用得著你親自下廚。”又看了眼通貴人,另道:“你先會不是眼睛酸疼麽?棠綾丫頭字寫得不錯,正好讓她代你寫吧。”


    棠綾丫頭?


    棠綾是通貴人的閨名,太皇太後喚通貴人棠綾丫頭,單憑這份熟識看的話,她們必然……


    “啊——”不及細想,隻聽剛持筆要書的通貴人低叫一聲,德珍忙凝神去看,卻見一滴濃墨滴在小冊子上。


    通貴人看著滴淌的墨汁愣了一瞬,咚的一聲跪下,誠惶誠恐的道:“奴才該死,奴才的手近來乏力,竟然毀了嬤嬤抄寫的佛經。”


    太皇太後目光停在通貴人骨瘦嶙峋的手上,眉頭一皺,就這樣盯著通貴人的人不發一言。


    太皇太後厲經三朝,早是喜怒不形於色,豈會露出如此明顯的不悅?


    德珍一旁看得心急,猛一抬頭,見太皇太後隻是盯著通貴人的手,心念一動,隻道此番機會難得,心下一橫,急忙向太皇太後草率一福道:“通姐姐她不是有心的,奴才願代為抄寫,請太皇太後恕罪。”一麵說著,一麵不由分說得另起一頁提筆疾書。


    太皇太後仍沉默不語,隻是目光如炬的盯著德珍。


    德珍滿頭大汗,卻不敢停筆,也不願提筆,告訴自己太皇太後隻要不出聲打斷,她就要作勢不知的將佛經抄寫完成。不知是否是心中一遍又一遍的祈禱被生效,太皇太後沒有打斷她,周圍也沒有發出聲音,德珍漸漸地平心靜氣,整整一頁的佛經她以一盞茶的時間抄寫完。


    放下筆,德珍捧著小冊子雙膝跪地,卻並未直接呈給太皇太後,而是高舉奉給蘇茉爾。


    蘇茉爾接過一看,眼睛不覺一亮,笑著遞到太皇太後的麵前道:“奴婢果真老了,還是德貴人聰慧。將字放大抄寫,這樣看起來也不廢眼神,這字也寫得清秀。”


    太皇太後沉默的看著,半晌微微點頭道:“是不錯。”


    德珍心下一喜,更加低低的俯身而下,不卑不亢的道:“太皇太後謬讚。若太皇太後不棄,奴才一個閑人而已,可為太皇太後謄寫下來。”想了想,又帶著幾分焦急的補充道:“不會打擾太皇太後,奴才是說將所有謄寫完,一次呈上。”


    太皇太後看著伏首在地的德珍,又看了一眼垂首侍立在旁的通貴人,無聲無息的歎息了一聲,終是對著德珍露出一絲笑容道:“欲速則不達,抄襲佛經不能徒塊,也要用心方是。若你真無事,每日就來此為哀家抄寫一章佛經吧。”


    “奴才遵旨。”德珍恭敬應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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