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春遲,雖已是早春二月天,外麵的雪,也不過停了五六日,還在化雪,依舊是十分的寒冷。一出房門,便覺冷風直撲過來,還夾著融雪的涼意,令人生生打了個寒噤。


    德珍很是畏寒,頸脖不自覺的就往水獺護領裏一縮。


    玄燁看了德珍一眼,道:“朕倒不知你這般畏寒。”一句話說完,徑自走下石階。


    其時雪停了,院子裏卻還刮著北風,吹得玄燁身上的玄色羽緞鬥篷騰騰翻飛。但見他獨自走在寒風中,無人靠近左右,猶是孤絕清冷,仿佛這天地之間,隻有形影相吊的他一人。


    德珍望著沒等自己,便漸行漸遠的那抹頎長身影,不由地發了一個愣。


    “德常在,皇上走遠了。”見玄燁已走出十數步,劉進忠趕緊在旁低聲提醒。


    德珍迅即斂迴心神,向劉進忠微微赧顏一笑,搭著秋林的手就追上去。地上本覆蓋著厚厚的積雪,前兩日讓宮人清除了幹淨,地上露出塊塊見方的青磚,花盆底子又急又快的踩在上麵,踏出“噠噠”地響聲,在無人敢喧嘩的沉寂院子裏,顯得格外清脆而空蕩。


    玄燁聞聲止步,轉迴身,神情如常和煦,溫言道:“才用了膳,不宜走急,朕放慢腳步就是,你慢些走。”


    世間女子,誰不祈盼有個關懷自己的夫婿,尤其他還是那高高在上的帝王。


    德珍如是,心中湧起一股暖意,不覺唇角上揚,漫漫笑意漾上雙頰;而這樣的玄燁,亦是她熟悉的,自是從善如流的報以一笑:“謝皇上體恤。”邊說邊走,走到玄燁身後小半步停下,謹守著這與他小半步的距離相行——因她知道,玄燁滿意於她從未有過半分僭越之舉。


    他們就這樣走著,從永和宮走進了禦花園,一路皆靜默不語。


    禦花園裏古樹林立,枝椏上還有未化的殘雪,被如咆的北風一吹,卻是簌簌有聲的往下落。


    一時間,午後人煙稀少而寂靜的禦花園裏,隻聞得那輕輕的落雪之聲。


    德珍恭順的隨玄燁走著,心下卻是納罕不已:往日他二人相處時,玄燁總是會與她侃侃而談,現在卻一言不發的靜走,好生奇怪。念及此處,又隨之想到玄燁今日駕幸同順齋,也是出乎她意料外。


    正一麵暗暗思忖著,一麵看似安享著這靜謐時光,忽聽頭頂上隱約有個聲音吟道:“登高望四方,但見山與河。”那聲音軟糯清脆,透著天真的稚氣,聽在耳裏,隻覺十分悅耳,煞是惹人歡喜。


    德珍不由循聲抬頭,尋了片刻,才知聲音是從禦景亭的山石中傳出。


    禦景亭,建在四丈高的太湖石假山上,是帝後於九月初九重陽節登高的地方。而彼時朱紅的宮牆高三丈,因此站在亭上不但可俯瞰宮苑,還可將整個京城也盡收眼底。


    這時,跟在三步外的劉進忠,突然上前打了個千兒,眉開眼笑道:“皇上,是三格格!”三格格,顧名思義,玄燁的第三女,也是玄燁現如今三個女兒中年歲最大的,今年五歲;因其母榮嬪的關係及本身皇長女的身份,被玄燁視為掌上明珠,極受寵愛。


    這才剛說到三格格,便見其人。


    隻見假山岩洞口的石階上,榮嬪外係一襲雪青色繡冰梅紋羽緞鬥篷,彎著腰,溫柔的牽著一身大紅錦緞襖兒的三格格,慢慢地順階而下。母女倆一白一紅,時走時笑,渾然成畫,一幅世間最純粹亦是最美好的畫卷。望之,讓人情不自禁的屏住唿吸以恐驚擾了眼前這對母女,卻又忍不住被母女間那種脈脈的溫情所吸引。


    德珍不由佇立凝望,目光沉靜,唇間猶含一縷笑意。


    玄燁卻是心意大動,闊步上前,聲音帶笑:“姻兒!”


    聽到有人喚自己的乳名,粉雕玉琢的小人兒抬起頭,圓圓的大眼睛霎時一亮,立馬將榮嬪的手掙脫掉,幾下跑到玄燁麵前,正要歡喜的抱住玄燁,卻聽身後傳來一聲略低得輕斥,她忙站住自個兒的小身板,規規矩矩的給玄燁行了個福禮:“給皇阿瑪請安!”


    玄燁麵上笑影深深,俯身一下抱起行禮的三格格,看著女兒臉上天真的笑容,似全為見到自己才這般歡喜,心中愈發喜歡,當下便要逗三格格,卻見榮嬪匆忙攜著宮女的手,欠身告罪:“不知皇上駕到,臣妾未及遠迎,請皇上治臣妾不敬之罪。”


    玄燁一手懷抱三格格,一手攙了榮嬪起來,道:“不是給你說了,私下便免了禮嗎?”


    榮嬪順勢而起,德珍走上前屈膝一禮:“榮嬪娘娘吉祥。”


    榮嬪微笑頷首,德珍緩緩起身,玄燁又好奇道:“你怎麽這個時候出來了?你身子弱,太醫不是囑咐你每日要歇個午覺麽?”


    榮嬪答道:“皇後娘娘今中午難得醒了,臣妾就帶了姻兒給皇後娘娘請安。迴宮時,姻兒想來禦花園,臣妾便這個時辰逛逛園子。”


    皇後與榮嬪素來親近,皇後這次病重,雖謝絕了一切探視,卻特允榮嬪偶爾前往。玄燁知道二人關係親厚,便問:“是皇後讓你去的?”


    榮嬪點頭道:“恩,皇後娘娘一直視姻兒如己出,她說想見見姻兒,所以宣了臣妾母女覲見。”


    聞言,玄燁一時沉默,片刻驀然說道:“朕午時前才去看過皇後。”


    午時前去看過皇後?那就是說玄燁是從翊坤宮直接到的同順齋……難道玄燁今日微有反常之舉,與皇後有關?


    德珍心念徐徐轉動,甫想到這裏,就聽榮嬪勉強一笑:“皇後娘娘吉人天相,有上蒼庇護,康複想來也是遲早的事。”說到語末,掩不住話中黯然,似是一腔幽歎,蘊含無限戚然。


    不覺之間,場麵一時沉滯下來,氣氛微妙。


    三格格雖人小卻是機靈,敏感的察覺到父母似乎有異,她好奇的左右瞧瞧,忽然歪著腦袋,瞪大眼睛看著玄燁:“皇阿瑪,姻兒餓了!”


    玄燁微訝,道:“都未初時分了,姻兒還沒用膳嗎?”


    三格格用力點頭,脆生生答道:“恩,姻兒和額娘還沒用膳!”


    玄燁向來重視子女,幾乎每個皇子皇女他都會親自過問飲食起居。這會兒聽用膳時辰已過,三格格卻還未用膳,不由微皺眉頭。


    榮嬪在玄燁身邊十來年,自是清楚玄燁的喜惡,故而不徐不疾道:“在皇後娘娘那她用了一些糕點,臣妾恐她接著用膳容易積食。方才她又自個兒從禦景亭上下,想來這會才餓得快些。”


    玄燁一聽便轉了臉色,含笑讚了榮嬪一句“還是你帶孩子細心”的話,又想著有五六日沒去看三格格了,遂笑對三格格道:“皇阿瑪陪你迴宮用膳可要?”三格格一喜,點頭如搗蒜般的連連應好。


    玄燁一笑,正欲以劉進忠罷駕榮嬪宮中,忽然想起靜立於一旁的德珍,麵露遲疑。


    榮嬪善解人意一笑,看著德珍道:“難得遇見德妹妹,不如今兒我做東,好生款待妹妹一次?”


    看著眼前猶如一家人的玄燁與榮嬪母女,德珍微微一笑,福身婉拒道:“謝榮嬪娘娘好意,不過嬪妾記起今下午與玉答應還有約,許要掃了娘娘的興,還請娘娘容嬪妾他日再登門謝罪。”


    “玉答應?”玄燁輕咦了一聲,複又補充了一句:“你和她有約?”


    德珍笑道:“玉答應住在承乾宮,與臣妾的同順齋極近,臣妾去尋了她,一會迴宮也近便。”


    玄燁不置可否,榮嬪卻目含愧疚的看向德珍。


    目視中,一個恍然,榮嬪想起了曾經的一幕。


    那時亦是在禦花園,她正是傲視六宮的寵妃,與玄燁午後漫步,偶遇孝誠仁皇後帶著已逝的嫡長子承祜遊玩,她便如那格格不入的外人,看著帝後攜子的一幕,強顏歡笑的獨自離開。


    如今她以另一個立場,看著玄燁新晉的寵妃,心中竟然忽生一念:是否多少年以後,眼前這女子也會站在今日她的位子,看著另一名寵冠後宮的女子?想到這裏,忽有一陣冷風拂來,夾雜著園中若有似無的淡淡殘梅暗香,一同吹散了女子恭敬的聲音:“恭送皇上,榮嬪娘娘。”話語隨風四散,遠遠已不可聞。


    德珍就著秋林的攙扶,緩緩起身,遙望著已遠去的步輦,一時默然。


    “德常在,可是現在去承乾宮?”玄燁特留下送她的乾清宮太監上前詢問。


    德珍斂眸,迴頭看了一眼那象征榮寵的明黃色步輦,微微搖頭,道:“勞公公們了,我想走走,你們跪安吧。”眼下德珍正是得寵,除了出身分位低於宜嬪,勢頭已與宜嬪並駕齊驅,這乾清宮太監自不敢有違她意,隨即說了幾句討喜的話,便領著步輦退下。


    見此地隻剩她主仆二人,秋林窺了神色漠然的德珍一眼,低低說道:“小主如今聖眷正隆,假以時日必有逾妊之喜。”


    逾妊之喜?


    德珍想起玄燁抱著三格格時的一幕,心中不禁一動,再想起三格格粉嫩可愛的樣子,心中更是一軟,手便不由自主的撫上自己平坦的小腹。然而僅片刻便已移開,暗暗搖了搖頭,另道:“你的心思我明白,不過與榮嬪母女相遇,並不是一無所獲。”今日她找文白楊,本就是為了打聽皇後的病情,卻不想被玄燁打斷。但是有玄燁與榮嬪方才一番對話,她已得到最確卻的答案——皇後病情又加重,隻怕是兇多吉少!


    “小主?”不知德珍心中所想,秋林聽得一頭霧水。


    德珍緘默不語,隻淡淡吩咐道:“迴去吧。”


    *


    *(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qidian</a>,章節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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