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自禦藥房侍藥小太監私傳讓皇後抱恙在榻之物曾有七位嬪妃取過後,很快就有關於皇後為何會抱恙在榻的傳聞流出。如此,謀害皇後的最大嫌疑人,顯然易見的就是送掛屏的德珍。然而卻見德珍沒有受到慎行司傳召,懷疑的矛頭開始在德珍與那七位嬪妃之間來迴滾動。


    不過兩三日,又有永和宮外清掃宮巷的粗使宮人說,曾在聖壽節那日見到一個有品階的太監鬼鬼祟祟在宮巷口等了許久,待小許子抱著那副掛屏路過時突然衝出,將掛屏撞在雪地上並經手撿起來過。


    此言一傳出,安嬪、宜嬪立時成為八個嫌疑人中最有嫌疑的兩位,因為畢竟隻有嬪以上的妃嬪才有資格用有品階的太監,並且安、宜二嬪還是聖壽節當日曾極力薦過德珍掛屏及為難過德珍的人,自然有嫁禍於德珍的動機與能力。但是令所有人都沒想到的是,就在流言眾所紛紜的時候,安嬪身邊的掌事公公在一天夜裏自殺了。


    一時間,種種跡象不約而同的皆指向安嬪。


    這一日,文白楊帶著小成子來同順齋為德珍複診。


    一時,為德珍重新換了新紗布,文白楊負手立在一旁,道:“德常在傷勢恢複的極好,過幾日就可拆紗布了。”


    德珍迴頭望了一眼窗外,吩咐左右道:“外麵天寒地凍,文太醫一路過來辛苦了,你們帶小成子下去喝杯熱茶,再呈碗杏仁酪給文太醫。”小許子和秋林領命,帶著小成子躬身退出暖閣。


    屋子裏隻剩他二人,文白楊淡淡道:“安嬪身邊的掌事公公王貴全,今早被人發現在他屋中上吊了。”


    德珍一驚,抬頭看向文白楊,目光詢問。


    文白楊默然,半晌方道:“既已一切都按德常在計劃所行,那您隻需安心等嫌疑洗清即可。”


    德珍從屋中的圓桌旁起身,緩緩踱步至窗前駐足,一手撐著炕幾,一手支頤而思:“不應該這樣,以幕後之人的城府來看,決不會如此簡單就坐不住了,至少也要等十天半個月才會出手。”


    文白楊在後凝視著德珍的背影,唇間不覺掠起一絲苦笑:“德常在,世事難料,何需諸事都要弄得明白不可?”一句落,正色道:“皇後這一胎已是兇多吉少,而且皇上已得加急密函,相信這幾日就會迴宮。那幕後之人自是等不得了。”


    “你是說,皇後她……!?”德珍猛然迴身,神色震愕。


    一語未了,紅玉在外挑起門簾子,跟著小許子端了杏仁酪進來。


    文白楊單肩背起醫藥箱,打了個千兒,道:“德常在好好休息,奴才告退。”


    小許子一急,忙比了比手中的杏仁酪:“這還沒用呢!”


    文白楊不語,德珍淡漠一笑,對小許子道:“文太醫還有要事,你伺候文太醫穿鬥篷離開吧。”聽了,小許子無奈,隻得放下剛弄好的杏仁酪,服侍文白楊穿鬥篷離開。


    他們走後,暖閣裏又沉寂了下來。


    德珍默然不語,隻看著窗外。


    而窗外,雪下的更大了。


    癸醜日,亦是皇太後聖壽節的第七日,鑾駕迴京。玄燁詣太皇太後及皇太後宮分別問安,是日晚間夜宿翊坤宮。


    翌日,同順齋暖閣外冰天雪地,然屋子裏卻是溫暖如春。


    秋林蹲在炕邊正用火鉗要撥旺炭盆,德珍憑窗心不在焉的捧著一本詩集。


    玄燁披著黑貂大氅走了進來,秋林見了不禁愣了一愣,連忙放下火鉗給玄燁行禮。


    德珍聽到請安聲一看,竟是玄燁,她也連忙放下那詩集,起身行禮:“皇上萬福。”


    玄燁一擺手,道:“罷了!”


    德珍走上前,看著多日不見的玄燁,忽然感到了幾分陌生,盡管他依然神色溫柔帶笑,卻莫名的讓她覺得那抹笑容中透著疏遠。壓下這份奇怪的感覺,一麵為玄燁取暖帽、解大氅,一麵猶帶不自覺的欣喜之色,道:“皇上您什麽時候迴來的?聽您離開時說,臣妾還以為最快也要過了月中您才能迴宮。”


    正喧語著,忽見藍緞綿質門簾子一挑,有人進來,正是乾清宮大總管劉進忠。他身上沒穿遮風雪的鬥篷,臉上凍得紅彤彤的,神色倉促的給德珍打了個千兒,嗬氣成霧:“德常在,皇上一路從乾清宮走來的,鞋襪怕是都濕了!”


    德珍聞聲,忙往玄燁腳上看去,隻見他腳下站的地方已浸了一地雪水,不由一驚,亦倉惶道:“都怪臣妾疏忽!秋林,你快去打盆熱水,還有別忘了再拿個腳爐、端碗熱奶茶來。”


    如今德珍正被禁足,難得玄燁一迴來便駕幸,秋林不敢耽擱片刻,忙不迭的出去張羅諸事。


    將玄燁的玄色衣帽交予隨行的小太監出去撣雪,德珍服侍著玄燁在炕上坐下。


    暖閣中地炕燒得極暖,玄燁冒著風雪走了一趟,再來到暖烘烘的屋子,又有麗人溫柔體貼服侍,眉宇間的冷漠之色不覺淡了下去。


    德珍在玄燁腳旁蹲下,動作輕柔的為他脫了靴子,見套在腳上的明黃色綢繡雲龍棉襪卻是濕透了,忙將一邊的火盆移過來,敘敘叨道:“這可不好,腳浸了雪水容易生凍瘡!”說時,眼見秋林還沒將溫水端來,想也不想脫了玄燁的棉襪,籠著他的腳擱在了自己的雙腿上,用身上的錦帕擦拭。


    玄燁一隻腳伸在火盆邊烤,一隻腳放在德珍懷裏,本凍得失去知覺的腳漸漸暖和過來。感到德珍輕揉著自己裸足的手,很是溫膩,輕撫在肌膚上的那種微微的****,放佛能一直癢到人心裏去,感覺極是奇妙而舒服。


    猛地,玄燁心中一跳,卻是摒去這抹怪異感,隻闔眼似閉目假寐的倚在背後的大迎枕上,溫柔的神色下又恢複了慣常不易窺見的冷凝。


    不一時,秋林領著小許子他們端著熱水等物,魚貫而入。


    德珍服侍著玄燁浴過足,重新為他換上了幹淨的棉襪,在一旁洗手抹了潤膚膏過來,見玄燁正看著腳上的駝色緞平金百蝠紋綿襪若有所思,微微一怔,隻當玄燁不喜,忙走上前欠了一個身,溫柔一笑:“也不知皇上喜歡什麽顏色紋樣的,臣妾就想著近來無事,一下空著就照了皇上腳得尺寸做了幾雙。若皇上不喜這雙,臣妾再去換了可好?”


    玄燁收迴視線,把捂在手中的熱奶茶擱在一旁的炕幾上,抬頭微笑道:“不用換了,這雙正合腳。你也忙了大半陣子,過來陪坐著說會兒話。”


    “是,皇上。”這是玄燁來了多時最意態親昵的話語,德珍恍然想起玄燁柔情相待之時,不覺對玄燁展顏一笑,輕步行至炕幾另一邊坐下。


    侍立在旁的劉進忠見狀,心裏自是再明白不過,領了一屋子宮人悄然退下。


    玄燁神色溫和,問:“朕不在這些日子,過得可好?”


    德珍覺得這話問得怪,一凝神對上玄燁一貫溫和的清雋麵容,再看屋中不知何時隻剩下他們二人,心下不由生了緊張與忐忑,也從玄燁迴宮的喜悅中醒神,想到玄燁次來必然是問皇後的事,心緒不覺一暗,竟有詢問玄燁一句“可信她”的衝動。但她最終也不敢開口,隻側身坐在炕沿邊,輕聲答道:“謝皇上掛心,臣妾在宮中有人服侍著,過得自是好。倒是皇上一連盡兩月的在外奔波,卻是辛苦了。”


    玄燁聞言臉上笑容一斂,聲音還是如常的溫煦,聽不出絲毫的情緒轉變:“被禁足在同順齋,在你眼裏這算是好?”


    德珍心下微訝,她本以為玄燁會直接問皇後之事,沒想到卻是拿她的話反問她。


    這也猜不出玄燁對這件事究竟是怎般看自己,德珍便隻黯然垂首,沉默了良久方低聲道:“皇後娘娘是因臣妾送的掛屏出事,如今都還未脫離危險,太皇太後和皇太後沒有怪罪臣妾,隻是將臣妾禁足在同順齋,這已是天大的恩典,在臣妾眼裏……自是好的。”


    話畢一時,久等不到玄燁迴應,隻感一抹強烈的目光在身上盤桓,德珍忍不住微微抬眸。


    隻見玄燁牢牢地盯著她,一雙清洌的眸子中是從未見過的淡漠,德珍當下隻感腦中一陣暈眩,身子輕輕一晃,堪堪隻憑手撐著炕穩住身形。與此之時,梗在喉頭的話,未經思索已是衝喉而出:“那幅掛屏雖是臣妾所送,但臣妾確沒做過謀害皇後的事,何況還是謀害一個未出生的孩子?”聲音漸漸發顫,“皇上,臣妾說得句句屬實,您可相……”


    最後一字的話音消失在唇間,德珍一瞬不瞬地盯著玄燁,等待著他給予的迴答。


    這等待的一刻,德珍腦中一片空白,什麽也不去想,也無法去想,雙手隻無知覺得緊緊攥著炕上的錦褥,饒是手心中沁出汗來也不自知。四下裏也變得格外寂靜,唯有窗外肆虐的風雪,在耳旁簌簌有聲的響著。


    默然片刻,玄燁牽起嘴角一笑,目光清冽,聲音篤定:“朕知道不是你。”


    四目靜默相視,德珍有一刹那的失神:他知道不是她,這是玄燁相信了自己吧?


    玄燁來時本是下午,此時已至向晚,窗外不知道什麽時候晦暗了下來。


    德珍隻覺屋子裏光線似乎微微暗了,她緩緩迴神,猶覺玄燁方才定是看見她恍惚了,不由地赧然,正想以出去讓掌燈做了借口暫避,卻不及開口,隻聽劉進忠的聲音在門簾外稟道:“皇上,安嬪娘娘失足落水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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