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英幾不可見的微微一震,分毫不差的落入宜貴人眼中,她終於滿意地笑了,那是一種自眼底漫出的笑意。


    在笑時,宜貴人又直立起身,以鞋頭踢了下金簪,到福英的眼皮底下;倨傲的睨視著福英,眼底眉梢盡是厭惡:“打狗也要看主人,你既是佟妃的人,我自會給你個恩典,就自己動手吧!”見福英僵住不動,宜貴人不耐煩道:“還不快!”


    語氣淩厲的催促,讓福英再難保持沉默。


    隻見她單薄的雙肩劇烈一顫,右手顫巍巍的伸向那支金簪,手卻在剛伸出去一半的時候,突然匍匐在濕漉漉的雨地上,竭力抑製住聲音的顫抖道:“奴婢知錯,請宜貴人恕罪。”


    “知錯?”宜貴人嗤笑一聲,問:“你可知什麽地方錯了?”


    福英默然片刻,正要答話,宜貴人搶先道:“錯?不,你並沒有做錯什麽!”聲音鏗然。


    既然沒有做錯,為何還要針對福英……匿身在假山後的德珍,聽得滿腹不解。


    福英亦是不解,不由錯愕的抬眸,迷惑的望著宜貴人。


    宜貴人冷冷一笑,驟然上前一步,捏住福英的下頜,塗著鮮紅丹蔻的長指甲深深陷入福英柔嫩的肌膚。


    福英不禁仰起頭,麵露痛苦的吃痛一聲。


    這個時候,雨停了下來,天已放晴,樹葉上的水,在陽光下變得晶瑩剔透,從葉尖上一滴滴的落下,發出滴滴答答的清脆聲響。有一滴雨珠落在德珍光潔的額頭,冰冰涼涼的沁入感,令她瞬時起的衝出去的念頭,在下一瞬已被澆熄,她仍留在原地窺視眼前一幕。


    彼時,宜貴人正捏著福英的下頜直起身,福英終不堪肌膚的疼痛,順著宜貴人手上的力道忍痛起身。


    感到手指間有些許的粘膩傳來,宜貴人鳳眼微微一眯,緊盯著福英終難掩驚恐的眼睛,一字一字吐詞清晰的說道:“錯,不在於你做了什麽,而在你本身就是錯!”聲色俱厲。


    隨著宜貴人陰冷的話語道出,福英胸腔漸漸起伏,有“呃呃”地抽氣聲溢出發白的雙唇。


    宜貴人視若無睹,依然狠掐著福英的下頜,臉色不變的說道:“誰叫你容貌不俗,佟妃又打算讓將你送出去,以分得皇上的寵愛!”說到這,她明豔的容顏兇狠了一瞬,切齒道:“我不管你有沒有心爭寵,也不管佟妃拿你作何用,隻要是妄圖分走皇上寵愛的,就是我郭絡羅·怡心的敵人!”


    擲地有聲的將最後一個字說完,宜貴人右手狠狠一鬆,長長的指甲在劃過福英下顎時,站立不穩的福英腳下一個踉蹌,隨即重重地摔倒在地。


    福英!


    ——德珍雙手猛地一下捂住口,瞪大眼睛,看著福英血淋淋的下頜。


    宜貴人也看著福英,卻是居高臨下的睥睨著福英,語氣已顯咄咄機鋒:“給我劃!”


    “不……”福英撐在地上喘息了一聲,忙在地上跪好,淚如雨下的乞求道:“宜貴人恕罪,奴婢真的從沒妄想過,更沒同皇上發生過什麽——”話戛然而止,卻是宜貴人一個眼刀掃去,凜聲截斷道:“你是要自己動手,還是要我動手!?”


    聞言,福英身上驟然失力的癱軟下來,一雙已被鵝卵石地麵磨破的手,毫無痛覺的撐在地上,那雙漸漸凝滿絕望的眼睛看著金簪,顫聲道:“不敢勞宜貴人動手。”她一邊說一邊緊攥金簪,一分一分地逼近慘白的臉頰:“……奴婢自己動手就好……”話還沒說完,一個看著頗有幾分機靈的小太監,上氣不接下氣的從水榭遠遠跑來,不及歇口氣,忙不迭的湊到宜貴人耳邊小聲低語。


    一番低語後,隻見宜貴人臉色瞬間一變,扭頭惡狠狠地瞪了眼福英,大為不甘道:“今天且饒了你,下次若再撞到我手上,你就小心些!”說寶,立時瞥開眼,不去看欣喜若狂的福英。


    許是感到宜貴人的不悅,立在她左右的那小宮女和小太監,不約而同地低下了頭去。


    一口氣提到了嗓子眼的德珍,這時卻是大鬆了口氣,渾身無力地轉身背靠著假山。


    然而,不等德珍一口氣鬆完,隻聽一太監揚聲高喊道:“皇上駕到——裕親王到——”


    德珍背脊一涼,身形僵硬的轉迴身,就見兩個高大的男子走來。


    這兩名男子都擁有出眾的外表,隻是在同樣挺拔的身形下,一人稍顯清瘦,一人略覺魁梧。


    清瘦的一位自然是當今天子玄燁。


    他一身明黃色五爪金龍蟒袍,在耀眼的陽光下格外的炫目,讓人一眼就在人群中看見了他。這可能與身穿著象征天下權勢的龍袍有關,卻更與他自身的外貌氣度相關。隻見他麵如冠玉,目若點漆,端是英姿非凡……這是德珍第一次正視玄燁,覺得他若沒有一身不怒自威的帝王之氣,再褪下這身九五之尊的明黃色龍袍,便是書中所述那般——當是一位翩翩濁世之佳公子也。


    剛想到這,德珍雙頰灼燙,目光忙從玄燁的臉上移開,粗略的掠過那名該是世祖皇帝第二子,與玄燁兄弟感情甚篤的兄長裕親王,愛新覺羅·福全。因是匆匆一瞥,隻覺福全長得劍眉星目,甚是英武正氣。


    在德珍凝目望去的時候,地上已烏壓壓的跪了一群人。


    宜貴人也忙迎上前,低頭福了一福,落落大方道:“皇上萬福。”略一頓,身姿輕盈的一側身,又給福全行了個禮:“裕親王有禮了。”


    福全禮貌的頷首,目中隱著一抹淡淡的疏離,默然的立於玄燁身邊。


    玄燁雙手扶起宜貴人,目光溫柔:“留你一個人在這,有些無趣了吧。”


    宜貴人順勢起身,轉眸而笑,笑容明**人,聲音溫軟:“並未等多久,臣妾怎會無趣。”話一停,漂亮的丹鳳眼飛快地睇了一眼玄燁,複又低低的垂下,連同聲音也一並低了下去:“再說能等皇上,臣妾高興。”幾不可聞的話語方落,宜貴人驀地抬頭,下頜微揚,目光大膽的看向玄燁。


    玄燁朗目含笑,沒有因為宜貴人僭越的動作不悅,卻也不再多言,向跪地的眾人道了一聲起,便朝更衣室一抬手,道:“二皇兄,淋雨易招傷寒,你先換了朕的常服,等奴才將你的衣服送來,我們在同去戲樓。”


    福全頷首,不卑不亢的推拒道:“謝皇上厚愛。不過微臣若穿皇上的常服,卻也是於禮不合,有違祖宗家法。”


    玄燁搖頭,語氣無奈:“二哥,你我自家兄弟,何來這多禮數。”話中親昵之詞,盡顯玄燁的看重之意。


    福全仍然垂首不語,沒有半分的受寵若驚。


    德珍卻是大吃一驚,眼睛怔怔地望著福全,目光又是不可置信,又是意料之中——半個時辰前,亭中遇見的男子竟然就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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