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中飲膳用水皆取自玉泉山之不落地泉水,是每日清晨由插著黃旗騾車滿載覆蓋龍緞的水桶送入。其水澄潔似玉,清洌甘醇,取此泉水煮茶,茶氣如浮雲蔽雪,茶香又清香高長。


    揭開青山花水瓷紋茶蓋,縷縷清茶芬香頃刻彌漫,聞者不覺精神一爽。


    然而即使茶香如此誘人,立在玄燁身邊的乾清宮總管太監劉進忠,仍習慣性地從懷中取出方寸大小的針囊,反複驗過張誌高端著的果盤與玉玲手捧的茶水,方準允他二人將茶果乘上紅木漆金小炕幾。


    一番動作有條不紊且又悄然無聲,暖閣裏依然維持著先前的安靜。


    玄燁端了茶盞,以茶蓋緩緩撥著麵盞翻浮的茶葉,低頭品聞了聞淡雅清醇的茶香,卻不待呷一口茶水,他“磕”一聲合上茶蓋,語氣略有疑惑地說著:“不對,清茶茶氣雖一向清香宜人……”說到這裏,他驟然抬頭,看向正欲退下的玉玲,眸中乍現一絲寒芒:“可朕怎還聞到另一股清香之氣!?”


    一聲問下,周圍的空氣陡然一凜,刹那間眾人臉色猝變。


    劉進忠麵露驚惶,震詫道:“怎麽會……奴才方才是驗……”驚惶的片刻,劉進忠很快鎮定下來,聲色俱厲地瞪向玉玲,喝道:“大膽奴才,竟敢無視宮規律法,塗抹香粉魅上!”


    劉進忠雖長了一張老好人的臉,看著也不過三十出頭的樣子,但一板起臉卻讓人心懼膽顫。


    玉玲被劉進忠這聲厲喝,嚇得一下子撲倒在地,淚如雨下地搖頭哭泣道:“不是的……奴婢沒有……奴婢真的沒有抹……”話說得磕磕巴巴,顯然已駭然之極。


    劉進忠卻視若未見,轉身對玄燁打了個千兒,道:“皇上,方才驗時銀針未變色,可見這茶水並沒有問題。而皇上會聞到另一種香氣,依奴才看,應該是這宮女私自塗抹香粉,或佩戴香囊所至。”


    除非特殊節日,宮女一概不許描眉畫鬢,佩戴裝飾之物,玉玲明知卻還如此而為……德珍微微抬眸,目光複雜地看著跪地哭泣的玉玲。


    玉玲一張滿布淚痕的小臉,此刻卻忽然一亮,急急忙忙地辯駁,道:“公公明鑒,奴婢真得沒有塗抹香粉!這香氣,是奴婢方才蒸煮胭脂花沾染上的,絕不是奴婢膽敢有違宮例。”她梨花帶雨的哭訴著,單薄的雙肩劇烈顫抖,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兒。


    玄燁好似對玉玲的話頗感興趣,他坐直身子,咦聲道:“胭脂花?你為何要蒸煮它?若朕沒記錯,胭脂花應該是用來做妝粉的。”後麵這句話,雖沒有明說,卻也暗指玉玲即使今日沒有塗抹香粉,卻有私下製作妝粉使用之嫌。


    玉玲一貫粗心大意,也不知她是否聽出其意,就隻對著玄燁的問話,事無巨細的一一答道:“胭脂花曆來是做妝粉一用,可若搗取其仁,再用以蒸煮成粉塗在肌膚上,卻可以均勻膚色。”口齒逐漸清晰,聲音柔美,說時娓娓動聽:“二十天前,奴婢在茶水房受了燙傷,幸是主子仁慈,命了外藥房的一位太醫為奴婢看診,才免於留下疤痕。但灼傷處的肌膚,卻灰白不勻,因而奴婢才蒸煮胭脂花,也原此染上花香。”


    玄燁訝然:“不想這胭脂花花仁還有如此妙用!”


    玉玲卻生怕玄燁不信,撈起袖口,亮出一截兒雪白皓腕,淚眼婆娑,道:“請皇上明察,奴婢確實句句屬實。這手背上小塊小塊的灰白,就是灼傷後留下的。”話一說完,她就仰起麵看著玄燁,麵上猶掛斑斑淚跡,明眸微微一眨,便有晶瑩的淚珠落下,好不惹人憐愛。


    玄燁站起身,走到玉玲麵前,執起她的手。


    玉玲呆住,連哭也忘了,隻愣愣地任玄燁扶她起來。


    見狀,劉進忠一個眼色使來,室內另外三人立馬低頭。


    玄燁輕輕摩挲著玉玲的手背,目光專注的看著那些灰白,半晌口中才呢呢低語道:“手如柔荑,膚當如凝脂。”


    玉玲茫然,眨著一雙盈盈水眸,透著天真與迷惘。


    “皇上,玉肌膏有淡化疤痕之效,這位姑娘興許用的上。”劉進忠一旁躬身建議道。


    玄燁眉峰微動,掠過一絲不悅,聲音卻溫柔道:“玉肌膏祛疤功效不錯,朕就賜你一盒玉肌膏,讓你早日恢複原本的凝脂玉膚。”


    玉玲聞言頓顯不安,連忙屈膝福身,道:“奴婢卑微之身,玉肌膏卻是禦用之物,奴婢豈敢受用?不……皇上,奴婢用胭脂花……就是了……”聲音又急又怯,似將泫然欲泣。


    玄燁牢牢握住玉玲的雙手,止了她的下跪,搖頭失笑道:“好了,朕不勉強你用,你別如此著急。”笑聲朗朗,神色悅然。


    玉玲一下又呆了,仿若不明玄燁為何會朗聲大笑,也似若不解自己哪裏惹了他的笑。


    玄燁卻笑意更濃,目中趣味十足。


    玉玲靦腆,瞬間臉紅得似沁血一般,慌亂道:“皇上,奴婢……”聲音不覺嬌嗔,又不知該說何言。


    這樣的嬌羞別有一番風姿動人,玄燁笑意深了幾許,卻不再朗聲而笑,道:“你不願用玉肌膏,朕說了不勉強你,那就賜你胭脂花好了。”說著,“唔”了一聲問:“你叫什麽?朕知道了,才好讓人將胭脂花送你。”說這話時,玄燁已放開玉玲的手,負手而立。


    玉玲似受寵若驚,怔怔地看了一會玄燁,才在他含笑的目光中,忙不迭跪地叩行大禮,道:“奴婢玉玲,謝皇上賞賜。”


    餘音未盡,外麵卻驀然響起一道唱喝聲:“佟妃娘娘到——”


    聲落片刻,伴著一片略微急促的腳步聲響,佟妃已攜著萬嬤嬤的手翩然而至。


    一進暖閣,佟妃立時撥開萬嬤嬤的手,福身一禮:“皇上恕罪!”一聲告罪後,方又娓娓道:“臣妾今日去慈寧宮請了安,就去了蘭妃姐姐的宮裏商議事宜。因再過七日就是孝仁皇後的三朝忌日,接著又是端陽節,所以一時商議的過久,才讓皇上……”


    話猶未完,玄燁已上前攙住佟妃,眉目間有溫情湧動,聲音悵惘道:“皇後她仙逝已經三年了,難為你和蘭妃還時時記掛。”頓了頓:“這幾年,也確實累了你們兩。”


    “臣妾不覺辛苦!倒是自皇後姐姐仙逝以來,真正受累的人卻是皇上您。”佟妃感同身受的說了一句,抬起頭,卻見跪在地上的玉玲,她低低地“呀”了一聲,詫異道:“這……是怎麽迴事?”


    佟妃一貫溫和的聲音,卻聽得一直無聲立在屋角的德珍心中一緊,卻不待她得知玉玲的迴答,張誌高突然扯了扯她的衣角悄聲道:“這裏沒我們的事了,退下。”說時人已輕手輕腳地走了出去。


    德珍一個激靈明白過來個中利害,最後看了一眼依然跪在地上的玉玲,她也跟著張誌高默然退下。


    ———


    ps:寫完這一章,俺真覺得四四最可愛。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盛世榮寵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西木子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西木子並收藏盛世榮寵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