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扇大開的門口,走進一個年輕的男子,他穿一襲藏青紋鵪鶉圖補服,頭戴陰紋縷花金的頂戴花翎,身材頎長,氣質儒雅,麵目清朗俊逸。在他身後有一個單肩背藥箱的小太監,躬了身子跟著一起進來。


    “這兩位就是承乾宮的,奉佟妃娘娘的命來請太醫。”領路太監笑嘻嘻地介紹道。


    福英手扶腰間轉身,欲要行禮,卻見德珍還僵在那,她輕喚道:“德珍妹妹?”語氣微詫。


    文吏目,真的是他——文白楊!


    德珍身子恍惚一顫,僵愣的神色一點點地緩和,轉身同福英一齊見禮道:“文太醫。”


    文白楊淡漠地點頭,問道:“是什麽情況?患疾還是受傷?”


    福英瞥了一眼低著頭看不清神色的德珍,輕聲答道:“是與奴婢同屋的宮女,受了燙傷,傷情略有些嚴重。”


    文白楊微一沉凝,吩咐道:“小成子,你將藥箱放到我書案上,再取些紗布過來。”這話是對他身後的小太監說,甫說完,他又隨意地指了一下德珍道:“你跟我說下具體傷勢,順便同我去取藥。”一語交代過,也不等德珍,就走出值房。


    “喳。”德珍答應一聲,向福英點了點頭,趕緊追了出去。


    院子東側的廊廡下,有一株參天的槐樹。


    槐樹下,文白楊長身玉立,隱在斑駁樹影裏的笑容,一如記憶中的那般溫和。


    疾步奔出值房的德珍,看著槐樹下的文白楊,她緩了下起伏的心扉,盡量平靜地向他走去。


    “文太醫。”德珍屈膝福了一福,聲音略有一些拘謹。


    文白楊目光溫潤,臉上帶著幾分寵溺的笑容:“幾年不見,珍兒妹妹看來是長大了,以前還知道叫一聲文大哥,現在倒客氣地叫文太醫了。”


    莞爾而親昵的口吻,一下拉近了二人的距離,也讓德珍憶起了過往。


    同是包衣出身的文家世代行醫,文白楊祖父當年作軍醫的時候,曾在戰場救過她祖父一命,他們兩家也由此成了世交。因世交之家多往來密切,而大哥年齡長了二哥許多,年紀與二哥相仿的文白楊,便與二哥成了幼時的玩伴。後來在文白楊八歲時,他的母親病逝,他父親娶繼室,他就時常小住她家,與二哥為伴。她比二哥小五歲,自小就最愛跟著二哥,是以文白楊來了以後,就成了他們三人玩在一起。


    那時的二哥最頑劣不過,她又是二哥的小尾巴,兄妹倆常常闖禍,每每連累文白楊受罰,文白楊卻一直堅定地為她兄妹分擔責罰。


    孩童時的記憶總是如此鮮明,無憂無慮的時光也總是過得特別快。


    當他們三個慢慢長大後,二哥於三年前娶妻,不能隻顧身邊的兄弟及朋友;她則成了個大姑娘,不能再親近父兄以外的男子。


    現在想想,她與文白楊不再見麵已有三年,卻不想再次相見,竟是在這陌生的皇宮。


    諸般兒時的畫麵一一在腦海中閃現,德珍想起了那個親如兄長的“文大哥”,不由抬頭一笑,笑容燦若朝霞:“文大哥。”


    文白楊微怔,目中笑意漸濃:“小丫頭果真長大了。”


    畢竟有三年未見,這樣的語氣令德珍臉一紅,不知該怎麽迴答,文白楊卻忽然笑容一收,冷冷道:“若不想你同伴傷勢惡化,就走快些。”說罷,轉身闊步走向廊廡。


    德珍心念一轉,壓下朝後看的衝動,言語露怯道:“文太醫恕罪,奴婢這就來。”一邊說一邊快步跟上。


    等上了廊廡,與守藥房的太監打過招唿,進了藥房裏,文白楊麵色鄭重的告誡道:“宮中乃是非之地,你我認識一事,他人得知無益。”


    德珍知曉這中厲害,立馬點頭:“德珍明白,決不讓人知道我們認識。”


    文白楊淡淡含笑,道:“你也不用這樣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


    德珍也覺反應過度,不好意思地紅了紅臉,換了話題掩飾過去,問:“文大哥,文伯父他是左院判,你怎會被分到外藥房了?”


    文白楊從立在麵前的成百個抽屜裏,找到其中一個拉開,迴應道:“我兩年前考取進了太醫院,一直管驗收外進藥的事,雖說這樣再過兩三年就可入內藥房,但總歸不能為人醫治,予自身的醫術也無鍛煉。於是,半年前就申請調入外藥房來。”


    說話間,文白楊已拿出兩個胭脂盒大小的盒子,複又關上抽屜道:“和你同住的宮女受傷也有一陣,恐再晚救治,會不易治療。我們現在速去。”


    想到玉玲對留疤深深地恐懼,德珍重遇故人的喜悅淡了幾分,卻依舊後退一步盈盈下拜道:“是,文太醫。”禮畢,螓首一抬,隻見眸中狡黠閃動。


    文白楊不禁失笑,卻不再多說,就舉步向外走去。


    *


    一趟外藥房來去,待迴到承乾宮,已過小半個時辰。


    三人共住的屋子裏,玉玲早就翹首以盼,哭得紅腫的眼睛,一見率先進屋的德珍,忙快跑幾步上前,牢牢抓住德珍的手,未語先流淚道:“珍兒姐,太醫請來了沒?”一邊說一邊急切的往門口看。


    玉玲的手心格外得燙,德珍低眸一瞧,兩隻手背一片的水泡,她暗吸了口氣,輕聲細語地相慰道:“玉玲妹妹,你別急了,太醫請來了,就是這位文太醫。”說時從門口走開,讓文白楊進屋。


    “這……他……”玉玲臉上的笑容僵住,怔怔地看著文白楊,顯然沒想到德珍口中的太醫,會是一名年輕俊朗的男子。


    背著藥箱的小成子,一見玉玲的表情,立時氣衝衝地道:“文太醫雖然不過二十出頭,卻是太醫院最年輕的正八品吏目,醫術比那些留了胡子的老匹夫不知強了多少!”


    文白楊劍眉一皺,低聲斥道:“小成子!”小成子連忙噤聲。


    最後進屋的福英,走上前揭過這岔,向文白楊福身道:“文太醫,您為玉玲妹妹治燙傷,不知可有什麽需要奴婢準備?”


    文白楊看了看玉玲身上的傷,沉吟道:“隻需沸水即可,其餘我皆已備上。”福英領話而去。


    “珍兒姐……”雖聽了小成子的反駁,玉玲卻仍不敢放心。


    德珍自是極相信文白楊的醫術,扶著玉玲到八仙桌前坐下,安撫道:“玉玲妹妹你放心,文太醫雖說最擅醫婦人之疾,可對於正骨、瘡瘍一類也多有涉及。”


    玉玲見德珍看似極為了解,不由狐疑地看著德珍,道:“珍兒姐,你怎麽知道的這般清楚?”


    德珍一怔,還未想到如何解釋,文白楊已將長針消過毒,麵無表情地對玉玲道:“我要先將這些水泡挑了,會有些疼,你忍著。”


    玉玲臉上瞬間一白,直愣愣地盯著文白楊手中的針,咬著下唇半響才道:“怎樣都可,隻要不留疤就行!”看著文白楊的眸中,陡顯果決與狠厲。


    文白楊皺眉不語,隻沉默的為玉玲治傷。


    治療的過程中,玉玲極為配合,即使是疼痛最厲害的敷藥,她也緊咬牙關挺了過去。


    不過等到最後傷口包紮完了,玉玲在死死抓住文白楊的袖口,幾番確定她左下頰不會留疤後,她也終是體力不支地昏厥過去。


    和福英服侍玉玲躺下,德珍親送文白楊離開。


    方走出房間幾步,文白楊忽然停下步伐,支開小成子道:“好像有針囊落在那了,你去看看。”小成子依言折迴。


    看了一眼小成子跑開的身影,德珍已猜到文白楊有事要說。


    果不其然,她剛收迴目光,就聽文白楊囑咐道:“這次一別,你我見麵恐不易。不過每隔七日的未時,我將親自給鍾粹宮總管看診,會路過承乾宮在東六宮的入口,就是東一長街的廣生左門。以後你若需幫助,就在那時到廣生左門那等我,或者讓人帶個口信,我會想辦法來見你。”


    話音剛落,小成子的聲音已從背後傳來:“文太醫,沒有針囊落下啊!”


    “哦,也許是我記錯了。”淡淡地迴了一句,文白楊又看向德珍,語氣凜然一沉:“一切小心,保重!”


    經曆了今日的世態炎涼,文白楊的話讓德珍心裏一暖,眼中霎時就湧出一陣酸澀,卻不及眼淚落下,小成子已走到他們身邊。


    “恭送文太醫。”德珍趕緊收止淚水,雙手扶上左膝,深深俯身一禮。


    直到文白楊二人走遠了,德珍才直起身來,仰頭望著橘色的紅日,眼角終於沁出一滴淚珠。她伸手一把抹去,緊緊地攥著雙手,重新打起了精神,走迴了她們三人的屋子。


    ————


    院判:太醫院首領一人,叫院使。院使下設左右院判各一人,為副首領。所以文白楊的家在太醫院有些勢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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