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的氣候,一如往常的炎熱。


    陽光照拂著這個台灣中部的小鎮,幾輛載運花卉的貨車,駛過鎮上的街道,往外地運送各種新鮮花卉。


    九月二日的清晨,早起的人數增加不少。除了忙碌不已的花商,國小、國中的學生們也結束暑假,紛紛穿起製服、背起書包,精神抖擻的走向校門,笑聲與招唿聲此起彼落,晨間的街道顯得生氣蓬勃。


    當然,高中生也不例外。


    相較於街道上的喧鬧,鎮上最華麗的那間花園洋房,卻是異常的寂靜。


    成家人雖然很早就醒了,卻個個躡手躡足,任何動作都是小心翼翼,就連園丁也得握著水管,半蹲著澆花。幫傭的陳嫂,在廚房與飯廳間走動,端上豐盛的早餐。


    隻是,圍在桌邊的三對中年夫妻,外加一位頭發花白的老奶奶,個個神色緊張,對滿桌菜肴視而不見,視線緊粘在走廊盡頭,那扇緊閉的房門上。


    那扇門始終沒有動靜,電鈴卻突然響起。


    所有人臉色大變,坐在主位上的老奶奶,更是握著佛珠,緊張的猛揮手。


    「快、快!快去開門,免得吵醒大業!」她連忙說道,佛珠喀啦喀啦的轉個不停。


    離門最近的成文,領了母親的指示,連忙離開餐桌,三步並作兩步的衝向門口,急急忙忙把門打開。


    大門外頭,站著一個少女。


    少女的身段修長、五官清秀,文靜得像一株梅花,因為冷若冰霜,所以更顯清麗。她穿著簇新的高中製服,白色的上衣和及膝的黑色百褶裙,都熨燙得極為平整,整個人看來幹幹淨淨、整整齊齊,連齊肩的發絲,都平順得不見一丁點的亂。


    「成叔,早安。」她禮貌的頷首,聲音清脆。


    成文眼裏燃起希望之火,仿佛看見救世主翩然降臨。「早!」他匆忙的答了一個字,立刻轉頭,向母親稟報好消息。「媽,是向柔,她來了!」


    老奶奶顫抖的起身,拄著拐杖叩叩叩的踱到門旁,推開擋路的兒子,淚眼婆娑的握住向柔的小手。


    「小柔,你、你真的來了!」


    「成奶奶早。」向柔扶著老人家,略微低頭,烏黑亮澤的發絲,滑過光潔的粉頰,露出玉琢般的耳。


    老奶奶拿出手絹,擦拭激動的淚水,把她的手握得更緊。


    「我可盼到你了!等了一早上,遲遲沒看到你,我還以為你不來了。」


    「請放心,我既然答應您,就一定說到做到。」她垂斂著長長的眼睫,扶著老人家走迴桌邊,照顧得格外仔細。


    老奶奶還是握著她的手,把她當成汪洋中的浮木,舍不得放開。「要不要一起用早餐?啊,家裏有剛采的萵苣,趁著鮮嫩,我讓陳嫂替你炒一盤。」


    「我在家裏吃過了。」她文靜的笑了笑,婉拒老人家的好意,隨即話鋒一轉,直接切入正題。「請問,成同學準備好了嗎?我是來接他去上學的。」


    成文走迴桌邊,尷尬的清清喉嚨,提起脾氣惡劣的獨子,就覺得頭疼不已。「呃,那個……大業他……他還在睡……」他這個做老子的,可是天剛亮就起床了,那個當兒子的卻是到了日上三竿,還在房裏蒙頭大睡。


    細致的柳眉微微一蹙,向柔低下頭,看了看腕間的手表。再過十分鍾就要七點了,要是再拖延下去,肯定是趕不上高中開學典禮。


    「請問,成同學的房間在哪裏?」她不想浪費時間,決定快刀斬亂麻,盡速解決這件事。


    沒人敢迴答,視線卻都盯著走廊盡頭,泄漏標準答案。


    「那就打擾了。」向柔背著書包,踏出光潔的黑皮鞋,踩過昂貴的西班牙地磚,朝那扇「禁門」走去。


    「小柔,你等等。」溫婉的成太太掙紮半晌,還是忍不住喚住她,遲疑的開口。「大業有起床氣,家裏的人都怕了他的壞脾氣。不如,你別去吵他,等他自己睡醒,你們再……」


    「沒關係。」向柔彎唇淺笑,格外端莊沉著。她輪流注視著每一雙擔憂的眼睛,柔靜中帶著不容忽視的冷毅,徐聲對眾人宣布。


    「我不怕他。」


    薄薄的窗簾,濾去耀眼的陽光,灑進室內的隻剩微熱夏意。


    向柔的清澈雙眸,掃過簡單的家具、略顯淩亂的地板,落在那個好夢正酣的青年身上,圓亮的眼兒先是閃過一絲慍怒,隨即又恢複靜謐。


    她神色自若,舉步走到床鋪一公尺外,用好聽的聲音輕喚。


    「成同學,上課的時間到了,請起床準備。」


    沒有動靜。


    「成同學,上課的時間到了,請起床準備。」她極有耐心,一字一句的重複,清晰沉穩的聲調,像是主持升旗典禮的司儀。


    還是沒有動靜。


    青年緊閉著雙眼,仍舊發出均勻的鼾息,像頭懶獅般熟睡著,精壯的身軀躺得四平八穩,隻穿著一件四角內褲,裸露在外的四肢,結實而黝黑,每一吋都像是精煉的鋼。


    他睡得太熟,像是有人在他耳邊叫破喉嚨,也能安穩的繼續跟周公下棋。向柔沒有氣餒,隻是冷靜的打開書包,拿出一瓶礦泉水,用白嫩的指掌,慢慢的扭開瓶蓋。


    然後,她走近床邊,微傾著手腕,清涼的礦泉水流出瓶子,咕嚕咕嚕的朝著青年兜頭澆下。


    怒吼聲像是驚雷般爆開。


    「搞什麽鬼?」


    成大業猛地坐起來,粗魯的用手扒開濕發,大量的清水,仍沿著那刀鑿似的臉龐往下滑,在方正的下巴集合,滴滴答答的往下落,沾濕寬闊的胸膛。


    「成同學,早安。」向柔這才停手,握著瓶子退開,避開飛濺的水滴,免得沾濕白衣黑裙。


    對於他的壞脾氣,她早有心理準備了。


    成大業是鎮上的名人,家裏做的是建築生意,父親跟叔叔三人齊心合力,把成氏建築經營得有聲有色,不僅賺得驚人的財富,且政商關係極佳,在中部足以唿風喚雨。


    身為長孫的他,卻不肯學好,反倒四處逞兇鬥狠,在鄰近幾個鄉鎮間,可說是聲名狼藉,附近的高中生,聽見他的名字,不是肅然起敬,就是瑟瑟發抖。


    為了約束這頭猛獅,學校起初還逼著他參加籃球校隊,期待能用正當運動,發泄他過多的精力。


    偏偏他根本不受指揮,一站上場,隻是雙手插腰,杵在原處不動如山,隊長下令搶球,他就痛揍敵方一拳,抱著搶來的球,像是上場殺敵的戰士,撂倒每一個擋路的人。


    還沒走到籃框下頭,裁判就大聲吹哨,宣布他五犯下場。籃球隊長怒吼的衝上去,跟他扭打成一團。從此之後,連師長也對他放棄希望,宣布他無可救藥。


    這麽頑劣的學生,跟品學兼優的向柔,根本毫無交集。她偶爾會看見,他公然藐視交通法規,騎著沒有牌照的重型摩托車,風馳電掣的招搖過市,震耳欲聾的排氣管噪音,讓每個人都皺眉。


    這次,在她耳邊唿嘯的,不是機車的噪音,而是他的咆哮。


    「媽的,你是誰啊?」成大業粗聲質問,怒瞪著她,一頭亂發怒張,咬牙咬得青筋猛抽,看來更像頭獅子,隨時就要擇人而噬。


    「向柔。」


    淩厲的黑眸眯起,對這個名字倒是有點印象。


    「那個模範生?」他的口氣粗暴,把模範生三個字,說得像是一句不堪入耳的髒話。「你在我房裏做什麽?」


    「成奶奶拜托我來照顧你。」她既不驚也不懼,清澈的雙眼,筆直看著那張氣得發黑的俊臉。


    因為荒廢學業,成大業高中一年級就讀了兩年,明年要是再不能升級,就要領著兵單,去唱從軍樂了。成奶奶心裏發急,想到交好的向家那乖巧聰明的女兒今年也上高一,恰巧和大業同班,就拄著拐杖三顧茅廬,到向家哀求向柔。


    苦肉計本來就讓人難以拒絕,老人家的苦肉計,更是所向無敵。


    老奶奶賴在向家,雙手捧著心口,虛弱的直喘氣,一副向柔要是搖頭,就要當場休克的模樣,逼得她就算再不情願,也隻能點頭答應,出手「護航」,接下這個燙手山芋。


    向柔心裏清楚,這將是一個漫長而沉重的任務。但是,既然她已經答應,就非得做到不可。


    不過,老奶奶的一片苦心,他這個孫兒顯然是不願領情。


    「見鬼了!我又不是包尿布的小鬼,哪裏需要人照顧?」他在床頭摸到一包萬寶路,咬出一根煙,湊向打火機,靠辛辣煙草提神醒腦,黑眸則從她清麗的臉蛋,慢吞吞的往下挪。


    對於向家的掌上明珠,他還有些許印象,關於她的逢考必拿第一、每年必當選模範生的「豐功偉業」,他可是聽到耳朵都快長繭了。隻是沒想到,才幾年沒見,那個瘦巴巴的小鬼,倒是長出了幾兩肉,而且,還是長在最恰當的地方


    嘩啦!


    冷水再度潑頭而下,把他嘴裏那根剛點燃的煙,連同手裏那一整包,全數淋得報銷了!


    「他媽的!你搞什麽鬼?」他從床上跳起來,對著她吼叫,精壯的身子不斷滴水,濕得像是剛從水裏撈起來。


    「抽煙有礙健康。」向柔連眼兒也不眨一下,灑完最後一滴水,維持無懈可擊的優雅,把空空如也的水瓶收迴書包內,善盡環保的責任。


    他猙獰的模樣,像是想要當場掐死她。


    「我的健康幹你屁事?」


    「是沒關係。」她聳聳單薄的肩,笑得禮貌卻冰冷。「但是,我討厭煙味。」


    尖銳的抽氣聲響起,成大業單掌一緊,捏爛那包濕透的煙,黑眸裏迸出危險的光芒。


    他的火爆脾氣,以及威力強大的重拳,可說是遠近馳名,人人對他敬畏有加,就算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也不敢得罪他。


    而這個女人,不但擾了他的好夢,還敢朝他臉上潑水。


    不但潑水,而且,還潑了兩次!


    他作夢也想不到,竟有女人這麽不知死活,膽敢惹怒他。一直以來,女人們瞧見他,就像是看見猛獸的小孩子,能躲多遠就躲多遠,有膽子接近他的女人,都是對他有「興趣」,才會……


    想到這裏,滿腔的怒火,陡然滅了大半,那雙黑眸再度眯了眯,流露的卻不再是怒氣,而是肆無忌憚的邪氣。


    「我明白了。」成大業揚起剔銳的濃眉,慢吞吞的走下床,朝她走近幾步,那邪氣的笑,讓他看來更添惑人的魅力。「說什麽奶奶拜托你,不過是個借口,你是想要吸引我的注意吧?」


    不愧是模範生,用的招數倒是挺別出心裁!其實,她這麽的美麗,就算是不耍這些小花招,也能讓他另眼相看。


    向柔卻睨了他一眼,很幹脆的給了否定的答案。


    「不是。」


    成大業當然不信,濃眉挑得更高,像頭狩獵的雄獅,一步步的朝她逼近。他單掌撐在牆上,有效的把她困在牆邊,當他傾身時,水滴就沿著發梢,一滴滴的落到她的製服上。


    水滴濡濕了製服,讓衣料變得有些透明,隱約可以瞧見製服下的白色內衣。他毫不掩飾的注視她的胸口,猜測那賁起的柔軟弧度,要是真的捧握在掌心裏,會是什麽樣的滋味。


    無路可退的向柔,仍舊微揚著下巴,毫不畏懼的迎視那雙黑眸,沒有閃避,更沒有逃跑。他放肆的眼光,或許是讓她有種想遮掩胸口的衝動,卻還不至於逼得她落荒而逃。


    「離我遠一點。」她警告著,聲音冷得像冰。


    「鄰近幾個鎮的許多女孩們,都期待我這麽做。」他的惡名,像是花蜜吸引蝴蝶般,總招來不少女人的青睞。「你也是吧?」他輕佻的勾起嘴角。


    她冷笑一聲,眼裏透著鄙夷。


    「你這種等級的貨色,我還看不上眼。」


    成大業俯下身來,俊臉靠得更近了些,聞嗅著她身上淡淡的香氣,鼻端輕觸那軟軟的發絲,聲音低得像是耳語。


    「你要不要先試用過,再做決定?」


    「也好。」


    她從容迴答,軟嫩的唇上,漾出一絲冷笑,接著就猝然出手。


    黑裙下的膝蓋陡然一抬,不偏不倚的重擊他的雙腿之間。怒聲咒罵在上方爆發,她跨穩步伐,頂住他的肩膀,扭住那粗壯的手腕,當場賞他一個過肩摔。


    砰!


    一聲巨響後,成大業被擺平了。


    「試完了。」她低頭俯看手下敗將,表情淡漠。「我覺得你不夠硬。」她一語雙關,罵人還能不帶髒字。


    這對一個男人來說,可是奇恥大辱啊!


    「媽的,你這招是從哪裏學來的?」因為自尊受損,他嘴上更不幹淨,問話的時候,還不忘夾帶髒話,表達心中的震撼。


    「楊家道場。」


    她淡淡的迴答,拿起那個被隨意擱在桌上,破爛而陳舊的書包,往他臉上一扔。「起來,準備上學了,我在外頭等你,五分鍾後出發。」說完,她打開房門,慢條斯理的走了出去,步伐優雅得像是在花園中散步的淑女。


    換做是平常,成大業絕對會跳起來,跟對方好好較量一番。但是,這次摔倒他的,是個女的,跟女人動手實在有違他的原則。


    再者,當他抬起頭,準備破口大罵的時候,映入眼簾的美景,陡然讓他失去語言能力。


    就因為被摔平在地上,他仰望的角度,恰巧能窺見黑色百褶裙下,那雙光滑細致的腿。


    這個冷若冰霜、身手了得的小女人,竟有一雙極為誘人的美腿!


    那秀氣的腳踝裹在白襪下,引人無限的遐思,線條優美的小腿則是毫無遮掩,光潤的膝蓋之上,隻露出一小部分粉嫩的肌膚,那白膩的膚色,卻已足以令男人瘋狂。


    老天,眼前的「景色」實在是太美了!美得讓他情願犧牲男性自尊,繼續躺在地上,隻願多看那雙腿一眼。


    他忘了咒罵、忘了怒氣,甚至忘了背上的疼痛。雖然,他的雙腿之間有些繃疼,卻不是因為她的踢踹,而是因為其它緣故……


    即使,那也是因她而「起」的……


    成大業就這麽躺在地上,垂涎的盯著向柔的那雙美腿,直到她走出視線,完全看不見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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