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眼前的局麵已經足夠緊張,甚至於有些混亂,然而眼尖的顧白羽,仍舊沒有放過,皇上剛剛那噴湧而出的鮮血中,隱藏著的絲絲縷縷的黑色。


    中毒的痕跡。


    無論是脈象還是血色,甚至於,皇上那蒼老而發黃的麵色。


    隻不過那毒藥是被人絲絲縷縷的每日滲入,並不曾突然大劑量的使用,所以一時半晌的,效果並不是十分明顯,以至於若不是早就對皇上那時不時忽然而來的咳嗽聲起了疑心,顧白羽都幾乎要覺察不到,那慢性毒藥的存在。


    下毒的人,果然有著足夠的耐心,卻也有著足夠的勢力,能將下毒的魔爪,延伸到防範得如此緊密的皇上身邊。


    “白羽,怎麽樣?父皇的身體,是不是有什麽異樣?”


    眼見著皇上的麵色愈發蒼白,額頭上的冷汗滴滴掉落,李景毓也顧不得什麽周圍究竟會不會隔牆有耳,抬頭看向黛眉微蹙的顧白羽,他的語氣之中,滿是真情實意的緊張和擔憂。


    “皇上這是中毒了。”


    絲毫沒有被周遭越離越近的喊殺聲所影響,顧白羽收迴落在皇上手腕間的手指,低沉著嗓音,對著李景毓出聲說道,語氣裏,滿是遺憾和無奈。


    “中毒?”猛地抬頭看向近在咫尺的顧白羽,李景毓狹長的鳳目中,竟是難以置信的神色,“從昨夜李景吾來到火場之前,我們就一直同父皇在一起,期間,父皇並不曾喝過什麽或者吃過什麽東西,好端端的,我們大家都沒事,父皇他怎麽會中毒?”


    問題似連珠炮般的一迭聲而出,因著從來便對那皇位沒有任何覬覦之心的李景毓,怕是整個皇宮之中,為數不多的,以真心對待皇上之人。


    “這毒並不是今日所下,而是由來已久,被人日積月累的,下在日常的飲食之中,所以外表看起來,似乎是沒有什麽變化,但是毒素卻已經在不知不覺之中,滲入到了五髒六腑之中。”


    蹙起的黛眉不曾有所舒展,顧白羽抬眸看向身邊的目帶焦急的李景毓,平淡的話語之中,滿是遺憾的情緒。


    “那麽,會怎麽樣?”


    焦急的神色中透出幾分怔愣,李景毓看著望向自己的顧白羽,停了片刻,方才出聲問道,語氣之中,帶了幾分機械,握著皇上的手,也不由自主地緊了幾分。


    沉默,無盡的沉默。


    從來沒有見到過這種模樣的李景毓,顧白羽低眸看去的目光想要挪開,卻又不知道究竟該怎樣挪開。


    不是沒有遇到過無能為力的時候,也不是沒有親口說過“很遺憾”,然而麵對著眼前的李景毓,顧白羽動動雙唇,卻第一次發現,向來理智冷靜的自己,竟然無法再從容的將那無能為力的話說出口。


    雖然,在大興王朝這樣的醫療環境下,她的的確確是,無能為力。


    “李景吾!你喪盡天良!”


    毫無征兆地,握著皇上的手猛地鬆開,伴隨著那忽然響起的暗沉咒罵,李景毓驟然轉身,揮舞著的拳頭,便狠狠地,向著李景吾的臉上揍去。


    一聲悶哼。


    絲毫沒有料到李景毓會真的出手,躲閃不及的李景吾,硬生生地挨了他這一拳,鮮血頓時從唇角緩緩流下。


    向後撤著身子同李景毓對打,李景吾的唇角,竟然向上勾起一個嘲諷的弧度。


    “喪盡天良?那又如何?”冷笑著出聲,李景吾毫不留情地,將拳頭揮向了麵前的李景毓,拳頭撲了空,帶起拳風陣陣。


    “隻要金鑾寶殿上坐著的那個人是我,隻要君臨天下的那個人是我,又有誰還會去計較,當初的我,究竟是怎樣登上那個萬人敬仰的金鑾寶座?或者準確點說,又有誰,膽敢計較?”


    耳邊的喊殺聲越來越近,李景吾唇邊得意的笑容愈發的深厚,繼續同李景毓不分上下的打鬥著,他一麵向前侵襲著身子,一麵繼續出聲,道:


    “李景毓,剛剛我說的話還算數,他們衝進來之前,隻要你願意歸順投降,我便立刻前嫌不計。”


    “要我歸順投降外族?李景吾,你是不是昨夜沒睡,所以今天腦子不怎麽清醒?”


    動作幹脆利落,李景毓一個漂亮的反手一擊,便硬生生地,將已經侵襲上前的李景吾,逼得後退了三步,話語之中滿是嘲諷,李景毓毫不留情地又給了李景吾一拳,繼續出聲,道:


    “李景吾,你該不會真的那麽天真,以為嘯狼族的人會說話算話,在助你奪位登基之後,隻吞掉大興王朝四分之一的領土,然後任由你在皇位上逍遙?


    你知不知道,嘯狼族集結在長安城外的軍隊人馬,究竟數量幾何?又有多少,是你和韓林之根本不知道的喬裝打扮過的人?”


    嘲諷之意更甚,趁著李景吾那一瞬間的愣神兒,李景毓一個利落的橫掃,將李景吾的腿重重踢了一下,若不是韓林之眼明手快上來相扶,他便要真的向後摔倒在地。


    “長安城外喬裝打扮的軍隊人馬?看來你和李景雲知道得,還當真是不少。”


    咬牙硬撐著站穩,李景吾看著繼續向前逼近的李景毓,抬手,接下了他劈來的雙手,口中,卻仍舊不忘暗示著坐在一旁的皇上,盡管主動謀反的人是他李景吾,然而那看似悄無聲息的李景毓和李景雲兩兄弟,也隻是“看似”悄無聲息而已。


    “要防著被自己的大皇兄殺死,自然,是要了解得越多越好。”


    冷淡從容的嗓音忽然從那破敗的門前響起,沒等顧白羽抬頭向著院門所在的方向看去,那說話的人影,便已然出現在了眾人的視野之中。


    黑色對襟長袍颯颯挺立,眉目如星,長發如墨,踏著焦黑一片的地麵緩步走進院中,身後那喊打喊殺的士兵卻悉數噤聲,那負手踱步之人,正是顧白羽從未見過麵的李景雲。


    “李景雲,你居然還有命在這裏,也真是難得,難得。”


    眼見得李景毓停手,趁機占了些許便宜的李景吾,便也收了手,垂手立在原地,他看著站在麵前的李景雲,不冷不淡的出聲,卻是絲毫沒有危險臨近的本能感覺。


    “我還要親眼見到皇兄你變成階下之囚,當然是要活得好好的,不然的話,怎麽能替你料理後事?”


    嗓音清淡,李景雲話語之中的嘲諷之意,卻是沒有絲毫的減弱,耳聽得身後那淩亂的腳步聲傳來,他抬起右手,做出停止的動作,那身後雜亂無章的腳步聲,便驟然停了下來。


    同樣停下來的,還有先前那幾乎震耳欲聾的打打殺殺的聲音。


    無邊無際的沉默。


    喧鬧過後的寂靜總是令人感到無端的窒息,眼看著千軍萬馬手持染血的利刃而來,卻是在一瞬間停止了廝殺的喧囂,仿佛時間被靜止,又仿佛哪裏撕開了一個巨大的洞口。


    無底深淵。


    怔怔地看著停止在李景雲身後的人馬,李景吾的臉色第一次變得蒼白而沒有血色。


    猛的抬眼看向站在麵前的李景雲,卻還沒等他開口說話,李景雲那陰冷嘲諷的嗓音便再度率先響起:“看來,大皇兄你終於是明白過來了。”


    “你……什麽時候?!”語氣中充滿難以置信,李景吾惡狠狠地看著李景雲,渾身肌肉僵硬緊繃,恨不得能立刻衝上前去,將他撕得粉碎。


    “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大皇兄你聯合外族想要侵占我大興的國土,人人知而攔之,人人得而誅之,景雲我既然知道了,自然是不會將我們大興的江山拱手讓人!”並不曾正麵迴答李景吾的問題,李景雲看似義正辭嚴的話語中,卻是充滿暗示的味道。


    “冠冕堂皇的漂亮話誰也會說,李景雲,倘若不是你也覬覦著皇位,又怎麽會對我的一舉一動關注的如此密切?而你用來製服我的人馬的軍隊,又是出自何方?你真的以為,你自己那顆司馬昭之心,會沒有人看得出來?又或者你還覺得,這個老頭兒會因為你今日及時救駕而放你一馬、對你既往不咎嗎?李景雲,你真是癡心妄想!”


    一眼便從跟在李景雲身後的人馬中,看到了被俘獲的嘯狼族首領,自知大勢已去的李景吾,毫不避諱地承認了自己想要謀權篡位之心之下,卻是極盡挑唆之能事,將李景雲一直以來的暗中行動盡數挑明。


    “想要登基皇位、君臨天下之心,原本就不是什麽見不得人的事情,我大興曆朝曆代的皇子有之,父皇年輕尚且是皇子時有之,如今的我有,也本就是一件光明正大的事情。”


    絲毫不以為意,李景雲對自己的稱王之心,沒有絲毫的隱瞞,抬眸看著麵色鐵青的李景吾,他沉著嗓音,繼續出聲,道:“但我從來就沒有你的那種不臣之心,更不會勾結外族、出賣我大興王朝的江山!


    李景吾,你協同外族出賣我大興江山之時,心裏,就沒有一分一毫的不安嗎?你究竟,還有什麽顏麵去麵對我們大興王朝的列祖烈宗?!”


    厲聲嗬斥,李景雲的臉龐上,盡是大義凜然之色,然而落在顧白羽那冰冷淡漠的眼眸中,卻是不亞於李景吾的虛偽做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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