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銳而充滿琢磨意味的目光,重新瀏覽在麵前的死者屍體之上。


    將紋絲不動的屍體從頭到腳再度檢視一番,顧白羽的目光,最終落在了死者屍體的頭部。


    發絲淩亂而濃密,沒有血液粘黏的痕跡,隻是被黃土覆蓋沾染,看上去淩亂不堪。


    然而卻似乎有些不對勁。


    穩步走到死者屍體頭部的位置,顧白羽凝眸看著死者額頭發際線之後的一叢發絲。


    比起其他地方的髒亂模樣,這一處的淩亂,卻似是被誰仔細的偽裝過一般,乍一看去,與其他地方並無不同,然而俯身仔細看去,卻還是留下了梳理的痕跡。


    這一叢頭發,並不屬於這個位置。


    那亂蓬蓬的發絲歪斜的有些牽強,是被人刻意撥過到這個地方,像是要掩蓋什麽不能被發現的痕跡。


    抬手將那一叢發絲輕輕的撥開,顧白羽低眸仔細看去,那密密麻麻的發根之間,隱藏著一個幾乎快要看不見的小點,無血無色,卻是,有著燙傷的痕跡。


    反手拿過一把幹淨而鋒利的刀片,顧白羽沒有片刻猶豫地,便將死者頭部前方的發絲盡數退去,那細小的痕跡,便清清楚楚的暴露出來。


    “是火釘。”


    冷著嗓音,顧白羽抬手指著那死者頭皮上的原型痕跡,對著站在近旁的蘇墨軒出聲說道。


    “剛剛之所以沒有發現死者屍體頭部受傷的痕跡,是因為,死者的頭部,並沒有血液沾濕的痕跡,而且現在天氣仍舊寒冷,細小的血腥之氣,很難揮發並被人的嗅覺有所覺察。


    而能造成這樣的傷口並且掩蓋血跡和血腥的氣息,用火釘是再好不過的方法。


    將火釘燒紅,釘入死者的頭部,傷口處本該流血而出的血管,被火釘的高溫熱度所燒灼,迅速的凝固萎縮,使得血液來不及從破口處流出,便被堵塞了迴去。”


    抬頭看了一眼身子略略走上前來的皇上,顧白羽指尖挪動,指向釘孔周圍的灼傷痕跡,嗓音沉靜,繼續出聲解釋道:


    “但是,火釘的高溫熱度,同時也在傷口四周留下了灼燒的痕跡,尤其是傷口周圍的毛發,被迅速的燒焦、枯落,留下一個不大不小的痕跡。


    兇手為了掩蓋這個燒灼的痕跡,不得不將其他部位的毛發強行梳理過來,然後隱藏在死者淩亂的發絲之中,企圖蒙混過關,但終究,還是留下了無法掩蓋的痕跡。”


    解釋的聲音頓了頓,顧白羽將目光移向那仔細觀察者傷口痕跡的皇帝身上,沉默片刻,繼續開口,道:


    “如果皇上您還是覺得證據不夠,那麽您再仔細看這個,是更為明顯地罪證。”


    沒等皇上開口詢問,顧白羽握在手中的解剖刀,便幹脆利落的,在那小小的釘孔上,劃開了一個十字形的痕跡。


    抬手撥開那已經幾乎沒有血跡滲出的頭皮,顧白羽指尖一緊,捏出一個小小的白色顆粒,呈現在皇上眼前,道:


    “這是蒼蠅的幼蟲,蒼蠅嗜血,即便是在冬日,也能順著血腥氣味找來,然後在傷口處產卵。


    通常在寒冷的春日,蒼蠅在到達死者的屍體之後,會用半個時辰至一個時辰的時間產卵,蠅卵在十個時辰左右孵化出白色的幼蟲,也就是皇上您現在所看到的,這如白色顆粒一般的東西。”


    將腸衣手套上的白色顆粒放迴到身後置物架上的器皿之中,顧白羽沒有再看神色略略有些不自然的皇上,而是返身拿起針線,將死者的頭皮縫合完整,隨即走到死者屍體旁邊,熟練利落的,將死者身上的刀口盡數縫合完畢。


    白布重裹,那麵色依舊鐵青蒼白的死者屍體,便被重新安安穩穩的擺放在了桌台之上。


    點火焚香,顧白羽的神色之中,滿是肅穆。


    站在破舊寒冷的小屋中良久,神色嚴肅沉靜的皇上,始終沒有開口,隻是翻身走出了小屋那搖搖欲墜的草門,穩健著步伐,漸漸消失在蒼茫的夜色之中。


    長安城的城門依舊緊閉著沒有打開,瘟疫和災病帶來的惶恐仍舊在城內城外蔓延,被困在災區的李景雲依舊動彈不得,見證了死者屍體上所呈現出的重重疑點與確切的死亡證據,皇上負手離開,一切看上去,仿佛沒有絲毫的變化。


    平靜的海麵之下,往往隱藏著細小的波濤滾滾,漸漸的風起浪湧,便是驚濤駭浪,鋪天蓋地的席卷而來。


    “皇上沉默了這麽許久,所出的手段,倒真是令人措手不及。”


    眯眼看著午後溫暖的陽光,顧白羽坐在院子裏的躺椅上,唇角帶著一絲意味不明地笑意。


    “想想今日禦書房中,林太尉聽到這個消息之後的表情,我就忍不住地想笑。”


    嗓音之中帶著掩藏不住的愉悅,崔謹寒雙手枕在腦後,斜倚著靠在院子裏的梧桐樹上,清俊的臉龐上,笑意滿滿。


    “那林太尉還想著皇上單獨留他去禦書房,是不是有什麽好消息要給他,結果皇上隻是給了他林夢綺的遺物,然後,就對著李景吾說,希望他能盡早同顧白汐完婚,好給這個災難重重的春天,添幾分普天同慶的喜事。”


    對著顧白羽講述今日發生在禦書房中的事情,崔謹寒懶洋洋地看著院子裏萌動露頭的春草,唇角上揚,自是一派慵懶愜意的模樣。


    “皇上此舉,恐怕是在修建李景吾麾下的羽翼了,想要作假與顧白汐的婚約,來利用顧延庚的財產,又許諾林家未來的皇妃,以利用其在朝野上下的權勢。


    李景吾的這個算盤雖然打得不錯,但卻一朝被皇上輕鬆的逼婚所拆散,用得還是‘衝喜’這麽個冠冕堂皇的理由,周旋在顧家和林家之間,顧白汐和林夢惜也不是什麽好惹的主兒,這下怕是夠李景吾再頭疼一陣了。”


    眯在一起的桃花目不曾睜開,顧白羽隻覺得,初春午後的陽光照在身上,暖意融融。


    “不光是林家,近來韓林之更是忙得焦頭爛額。”


    清冷的嗓音中帶了些許不易覺察的笑意,蘇墨軒頎長清雋的身影,安靜地站在顧白羽的對麵。


    “據說,刑部已經將十年前的陳案翻了出來,全都交在他的手中,作為他日後升官的考量內容之一,今天清晨我還曾遇到他,倒真是清瘦了不少。”


    “那是自然,向來在李景吾身邊出謀劃策的人便是他,尤其是這次在長安城外聚集的災民之中,製造瘟疫災病流行的假象。


    親眼看到你一步一步從偽裝的很好的死者屍體上找出疑點和線索的皇上,自然是會猜到,在背後策劃並忙幫偽裝掩蓋痕跡的人,正是精通刑獄之術的韓林之。


    不把他調離,皇上又怎麽能夠安心?”


    順手接過茶心送到麵前的茶杯,崔謹寒低頭輕啜一口茶,微微發亮的眼眸看著顧白羽,繼續出聲問道:


    “今夜輪到我同蘇墨逸兩個人出城,你前幾日不是說要加一個藥方給城外的災民麽?藥方呢?寫好沒有?”


    “已經吩咐綠衣按著方子去配藥了,裏麵有幾味藥,上次你們送出城的草藥中並沒有,今夜你們正好帶出城去,交給城外的大夫,他們知道該怎麽用。”


    點點頭,顧白羽出聲說道,從藤椅上站起身來,她用腳尖輕輕擺弄著那藥圃中微微冒出嫩芽的草藥,輕輕歎息語氣之中,帶了幾分擔憂的味道:


    “前些日子的瘟疫災病是假,但現在眼見著天氣一天天暖和起來,如果不及時預防,怕是真的瘟疫災病就會來了,那樣的話,城外和災區百姓的日子,就要更加難過了。”


    “放心吧,不會的。”


    頎長的身影上前幾步,蘇墨軒拍拍顧白羽的肩膀,語氣之中帶著三分安慰七分堅定。


    親眼看著顧白羽排除了城外已經發生瘟疫災病的可能性,皇上為了不打草驚蛇,雖然並不曾下令解除封禁災區和城外災民聚集區的命令,然而卻是已經默許了蘇墨軒等人,每隔幾日,便偷偷的潛出城外去送醫送藥。而發放給災區和城外百姓的賑災糧款,也分文未少。


    隻要他們預防清理的及時,成功避過瘟疫災病的發生,並非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而等到李景吾他們製造出來的瘟疫假象的風頭一過,城外和“疫區”的百姓,就可以重新迴到他們正常的生活中去。


    一切,都需要時間,而他們所能做到,隻有努力之後的靜靜等待。


    ——


    皇命不可違。


    雖然那日禦書房中,皇上隻是看似不經意般的,提出要讓李景吾與顧白汐盡快完婚,然而老太監瑞祥,卻是盡職盡責的,將皇上的意思層層傳遞下去。


    於是皇宮之中一片熱鬧的忙碌,禮事房眾人,甚至已經開始籌備皇子大婚時所需的種種式樣繁雜的禮服和飾品。


    然而與皇宮之中那一派和樂忙碌的景象相比,李景吾的太子府中,卻可謂是雞飛狗跳的亂成了一鍋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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