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大夫,請恕在下有個不情之請,”雙手抱拳而再度作揖,賈方敏對著自顧自的低頭讀書的顧白羽說道,“我們家二少爺他年幼而體虛,所以不太適合長途顛簸,可否勞煩您出診一趟,隨在下前往賈家大宅診治?”


    猶豫許久,賈方敏終是被顧白羽身上所散發出的自信所打動。再加上從他進門起顧白羽便展現出的淡然自若的態度,饒是他先前跟隨賈家老爺賈守嚴四處遊走時練就了一雙看人的火眼金睛,也難以相信這份從容與淡然的氣度會是一個不過才十七八歲的自小生長在田莊的姑娘所具有的。


    “賈家大宅?”從書中抬起頭來,顧白羽望向站在身側的茶心。


    “迴小姐,賈家是清州城經營布匹衣料的新富之門,賈家大宅在清州城西臨近西郊處,離咱們田莊有一定的距離。不過現在時間還早,若是乘馬車的話,天黑之前應該能趕迴來。”聽到顧白羽問自己,茶心一斂往日裏嬉笑的模樣,細聲細語的答道,做足了名門之女的貼身侍婢應有的氣度風範。


    “茶心姑娘說的是,在下帶來了馬車,還請顧大夫能答應出診。”茶心話音甫落,賈方敏便恭敬的說道。


    略略思忖一下,顧白羽點了點頭,站起身來對茶心和柳媽說道:“茶心,你去我房中將那副銀針取來,隨我一起去賈家,柳媽你在家守著,若有人上門求診,不是急診便告知明日再來,若是著急,就請他去鄰村耿家,耿大夫昨日采藥迴來了。”


    “是,小姐。”


    茶心和柳媽得了顧白羽的吩咐,齊齊的應了一聲之後便各自散去,顧白羽也隨著賈方敏來到院門外。抬眼看看停在錦衣鋪門前的馬車,藏青色的“賈”字挑了金線以十字螺紋的樣式暗繡在靛藍色的轎篷之上,低調而不張揚,卻隱隱透著華貴,顧白羽腳步平穩,帶著隨後而來的茶心向馬車走去。


    一路平穩安寧,即便從田莊去往賈家大宅的路途中勢必要經過佇立在城東的顧家大宅,賈方敏也做得恰到好處,沒有引起顧家絲毫的注意,更沒有引起顧白羽絲毫的尷尬。


    疾馳的馬車漸漸停穩,掀開轎簾,顧白羽在茶心的攙扶中下了馬車。


    高大的門楣上掛著一塊藏青色的匾額,上書“賈府”兩個金色的大字蒼虯有力又飄逸飛揚,四根赤紅色的門柱上浮雕的盤蛇栩栩如生。兩個守衛衣著筆挺的站在黑色的大門兩側,見到賈方敏帶著顧白羽等人前來,便幹練利落的拉著銅色浮雕門環將大門緩緩打開,一壁繪了江南秀麗風光的琉璃影壁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緩步繞過影壁,宅院裏便登時呈現出一幅開闊的景象。萬花叢中蜂飛蝶舞,青石子築成的路延綿平展,耳畔水聲依依卻不見水色,隻有陣陣濕潤之意伴著繁花的幽香環繞身側。


    行走在青石路上,顧白羽的心中不由多了幾分感歎。


    方才茶心話中之意,賈家不過是近幾年才富裕起來的新貴,賈家大宅便如此秀麗壯觀,那麽早已是清州城中多年的名門望族顧氏,家宅之中會怎樣奢華富麗便可想而知。如此富貴闊綽之家,教養一個顧白羽根本綽綽有餘,然而卻將她丟在田莊上不聞不問,顧白羽心裏想著,便替原主顧白羽有些寒心。


    “老爺、夫人,顧大夫到了。”


    顧白羽正分神想著,冷不丁的耳畔便傳來賈方敏的聲音,迴過神兒來一瞧,自己已然站在賈家廳堂之內。堂上站著兩位四十多歲的中年男女正熱情的讓著自己,吩咐侍婢小廝端茶倒水,想必便是賈方敏口中的老爺和夫人。


    “賈老爺、賈夫人,二位不必客氣。如果方便的話,現在就帶我去為病人診治吧。”看著略帶忙碌的賈守嚴與夫人薑氏臉上那帶著些許疑惑卻又拚命笑著不敢怠慢的神情,顧白羽的心中不由得湧上一絲酸澀。


    盡管賈家是清州城的新貴,可依著賈家的人力財力,整個江南也沒有多少人可以令賈氏夫婦低眉順眼的看臉色行事。可如今麵對自己這個才十幾歲的小姑娘,他們心中懷疑不定卻依舊略帶討好的笑著,若不是為了那個病床上的孩子,又能是為了什麽呢?


    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顧白羽想著自己前世的父母也是如此的視自己為掌中珍寶,可自己卻要讓他們白發人送黑發人,心頭的酸澀之意更甚。


    “好,好,那顧大夫這邊請,這邊請。”沒想到顧白羽雖頂著“神醫”的名號卻沒有任何架子,也不像某些大家小姐般趾高氣揚,而是一心想著為病人診治,賈守嚴心中的懷疑之情便被感激之意占了幾分,趕忙給顧白羽指路,三步並作兩步的往老來子賈雲清的院落走去。


    “二少爺,二少爺,您怎麽樣?您不要撞,不要撞。”還沒等賈守嚴一行人走進院子,賈雲清貼身侍婢挽晴的聲音便傳了出來。


    眾人心頭皆是一緊,想必是賈雲清的頭疼症又犯了,於是皆不由自主的加快了腳下的速度,卻不想原本走在賈守嚴身後的顧白羽搶先跑了出去,循著聲音便掀起竹簾跑進賈雲清的房間。


    “這位姑娘,你……”


    “囉嗦什麽!還不快把他按在床上!原本就有輕微的腦震蕩,再這麽往牆上狠撞,就是神仙來了也救不了他了!”一把摔開挽晴前來阻攔自己的手臂,顧白羽趕忙上前將表情痛苦的賈雲清抱在懷裏,饒是他拚命掙紮著扯亂了顧白羽的鬆挽的發髻,她也死死的將他按在床上沒有鬆手。


    “清兒,清兒,你聽話,不要亂動,娘抱著你,抱著你就不疼了。”隨後趕來的薑氏從顧白羽懷中接過猛烈掙紮哭號著的賈雲清柔聲安慰,卻遞眼色讓站在一旁的挽晴等人按住他亂動的手腳,繼續說道:“清兒不哭,咱們讓顧大夫瞧瞧,顧大夫是神醫,她給清兒瞧瞧,清兒就不疼了啊,乖。”


    眼瞧著賈雲清在薑氏的安慰下漸漸有所平靜,顧白羽將垂落的發絲隨意的往耳後一別,然後便伸手探上了賈雲清那小小的手腕,凝神分辨著他因氣息激動而不甚清晰的脈象。


    雖然在前往賈雲清院落的路上,薑氏便已經解答了顧白羽先前的疑問,除卻去年臘月裏在雪地中滑到而撞傷頭部的那一迴,賈雲清近日來確實沒有撞擊過頭部,然而仔細號脈過後,顧白羽卻不能肯定薑氏所說之言。


    畢竟距離上次撞傷頭部已經一年有餘,期間不少大夫也會開活血散瘀的藥物給他服用,他腦內的淤血應該有所減少才對,可如今看這號脈的結果,卻遠不是那麽迴事兒,甚至還有加重的現象。


    於是收迴手來,顧白羽看著漸漸安靜下來的賈雲清再次問道:“雲清,你最近真的沒有再撞到過頭部嗎?連不小心摔倒都沒有?”


    顧白羽的再度詢問令薑氏心中不由得升起些許的不滿,明明自己剛剛已經跟她確定過沒有,她卻一而再再而三的詢問,莫非是醫術不行而要找借口推諉?


    於是抬頭看向顧白羽的眼神中也多了幾分惱怒,卻不想顧白羽隻是神色平靜的看向躺在自己懷中的賈雲清,目光中透出的篤定,令她也不由得有所動搖,再度低下頭去,輕聲問道:“清兒,顧大夫問你呢,到底有沒有?”


    “沒……沒有……”遲疑半晌,賈雲清否認到,蒼白的小臉上滲出細細密密的汗珠,兩道清淺的眉毛也皺在了一起。


    聽到賈雲清否認,薑氏正準備開口,卻聽到房門處忽然傳出一陣哭聲,抬頭一瞧,卻是家中才六歲小女兒賈雲依。


    “依依,你怎麽了?好好的哭什麽?”看著自家小女兒倚著門框哭得梨花帶雨,一把年紀的賈守嚴心中疼惜不已,趕忙過去將賈雲依抱在懷中柔聲問道。


    “妹……妹妹……”躺在薑氏懷中的賈雲清忽然開了口,卻似是在阻止賈雲依什麽。


    “依依,到底怎麽了?快跟爹爹說說。”同樣聽出了賈雲清語氣中的意思,賈守嚴抱著賈雲依背過身去,攔阻著她看向賈雲清的視線再度問道。


    “我……哥哥……哥哥他前幾日為了幫我……為了幫我夠帕子,從小樹上,從小樹上摔下來了……哥哥,哥哥不讓我說出去……我不是故意的……嗚嗚……哥哥……”斷斷續續的將話說完,賈雲依趴在賈守嚴懷中哭得更加傷心。


    那一日她躲開貼身侍婢偷偷溜到後花園裏去玩兒,卻不想她的手帕被風吹到矮樹枝上,恰好賈雲清從旁路過,便爬上去幫她取。正要從樹上爬下來的時候,卻聽到那婢女喚他們的聲音,於是心裏一緊張,賈雲清便從樹上摔了下來,還撞到了頭。


    因為賈雲清這一年多始終擺脫不了頭疼的毛病,所以一直是賈家的重點看護對象,此番撞到了頭,賈雲清生怕父親賈守嚴因此責罰賈雲依或者他們身旁的婢女,於是便不許她說出去,連最初的頭疼都悄悄忍著沒跟任何人說。


    可是眼看著賈雲清的頭疼症愈發嚴重,賈雲依的心中又悔又怕,才在聽到賈雲清的再一次否認之後,忍不住的哭出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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