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天氣說變就變,前一刻的頭頂之上還是萬裏的晴空,這一秒已然烏雲密布。濃墨似的烏雲疾速翻滾著,沉沉的向寂靜無人的曠野狠狠的傾軋下來。


    迎著暴怒的狂風,顧白羽左手緊了緊被風吹亂的衣領,紛亂的發絲之間,右手裏握著的小巧手機緊緊地貼在耳畔,擴音器裏傳來一個略帶焦急的女聲:


    “白羽,你怎麽一個人去了案發現場?那地方人煙稀少,萬一出什麽意外怎麽辦?”


    電話那一頭是顧白羽的閨蜜好友王淑瑤,身為資深法醫的顧白羽成日裏除了與屍體打交道之外,見的最多的,便是奔波在命案現場的刑偵人員,而豪爽幹練的女警王淑瑤,便是與她在這一場又一場的血案中建立起親密關係的好友。


    “我做了這麽多年法醫,單獨出現場也不是一次兩次了,我自己會注意安全的。況且,你每周都拉我去學擒拿格鬥,我身上也是有些功夫的。”


    唇邊帶著一絲連她自己都沒有覺察的笑意,由於職業關係而一向待人淡漠清冷的顧白羽,在麵對好友王淑瑤的時候便仿佛換了一個人似的,似乎那繚繞在她周身的清冷氣息,在遇到陽光朝氣的王淑瑤時,便被頃刻間打散而消失的無影無蹤。


    “但這次的兇手太過窮兇極惡,你是法醫你驗的屍體,上麵那麽多過度傷害的痕跡你是親眼見過的,”提起此次案件中傷痕累累且傷口形狀怪異的屍體,王淑瑤的聲音有些發沉,腳下的油門不由得踩得更猛,“你先找個安全的地方呆著,我就快到了,咱們一起去重驗現場。”


    “放心吧,我沒事。”語氣裏帶了幾分安慰的痕跡,顧白羽抬眼看了看那近在咫尺的案發現場,幽紫色的閃電毫不留情的將漆黑一片的夜空一劈為二,驚雷陣陣,眼見著暴雨就要降臨,“馬上就要下雨了,我先不跟你說了,如果被雨水衝走什麽證據的話那就糟了。”


    “白羽,我馬上就到了,你……”


    “嘟——嘟——”


    王淑瑤的話尚未說完,手機裏已然傳出電話掛斷後的陣陣忙音,接著再打迴去,卻已經是電話不在服務區的係統提示音。聽著擴音器裏傳來的機械女聲,王淑瑤的心頭莫名的湧上一陣慌亂,一股不好的預感縈繞不散。


    這邊王淑瑤因著心頭難以彌散的不好預感而拚命的向案發現場駛去,那邊顧白羽已然來到第三具屍體最初被發現的地方。


    狂風將樹枝吹得吱呀作響,斷裂的聲音是不是在耳畔爆裂開來,將紛亂的發絲隨意的紮緊,蹲在地上的顧白羽絲毫不在意周圍愈發惡劣的環境,而是帶著手套仔細的翻看著血跡斑斑的石堆。


    同樣是被埋在亂石堆中被人勒住脖頸窒息而亡,昨日發現的第三具屍體卻與前兩具並不完全相同。那明顯被人用尖銳的石角刻在屍體後背上的“卍”字符號並沒有出現在第三具屍體之上,反而是比前兩具屍體更多了許多不必要的死後傷痕。多年的驗屍破案經驗告訴顧白羽,這樣的傷痕是再明顯不過的過度傷害,而這中過度傷害通常便意味著受害者與兇手有私仇,因此,報複泄憤的成分會更多。


    而也正因為如此,這樣身份特殊的受害者,往往是破案的重要突破口,也是顧白羽驗屍的重中之重。


    泥土中濕潤的腥氣更加濃重,天邊的驚雷一陣緊過一陣傳來,和著難以彌散的血腥之氣,整個曠野展現出一種恐懼陰森的狀態。危險如黑暗一般漸漸逼近,然而仔細查找著線索的顧白羽卻絲毫不曾察覺,此時此刻,她心中所擔憂和緊張的隻有一件事,那就是一定要趕在暴雨來臨之前最後檢驗一遍現場,確保沒有任何線索遺漏,這樣,才能對得起那些躺在冰冷太平間的無辜受害者。


    狂怒的閃電撕裂烏黑暗沉的夜空,照亮顧白羽麵前的一方石塊,也照得她心中沉沉的一驚——不僅僅是因為那被照亮的石塊上用鮮血畫著一個巨大的“卍”字,還因為那被照亮的石塊之後站著一個枯瘦的人影。


    幾乎是下意識的向後撤了身子,顧白羽堪堪躲過那人影手中刺向她的明晃晃的匕首,鋒利的刀刃在閃電的光耀之下散發著幽冷的光芒,帶著死亡的氣息越逼越近。


    伴隨著“轟隆”一聲雷響,狂躁的暴雨瞬間傾盆而覆,水花四濺,漾起陣陣迷霧。


    衣衫瞬間濕透,顧白羽微眯著被雨水打得睜不開的雙眼,死死地盯著那襲向自己的匕首,那獨特的刀鋒形狀與自己根據三具屍體上的傷口模擬出的兇器一模一樣,如果不是可能性幾近為零的巧合,那麽眼前這個襲擊自己的人,便一定是這起連環殺人案件的兇手。


    抬手抵住那握著匕首的手腕,顧白羽右膝飛起便頂在了對方的腹部,長久以來的擒拿格鬥練習已經在她的身體裏種下了反抗的本能,然而卻在對方哀嚎出聲的一瞬間,顧白羽的心頭顧白羽心頭一緊,後背的冷汗便涔涔而落。


    不對!


    一定有哪裏不對!


    那三具屍身上的傷口明明那樣深,而眼前的這個襲擊者的力道卻沒有那樣足,莫非……


    不好的念頭才剛剛閃過腦海,顧白羽便感到身後一陣強勁的風力襲來,本能的便要閃身躲避,無奈覺察得太晚,才剛剛沒有挪動幾許腳步,顧白羽的後腦已然被沉沉的石塊砸中。


    單薄的身影滑落在地,跌倒在冰冷的泥水中,顧白羽滿目眩暈,意識接近模糊,卻又在下一刻被身體的刺痛所喚醒。眼睜睜的看著那明晃晃的匕首刺入身體而動彈不得,顧白羽的心中卻沒有從前與朋友一起設想臨終狀態時的那般驚惶無措,仿佛臨到眼前時,死亡便已然成為一件自然而然的事情,無需驚慌,也無需逃避。


    狂風在頭頂唿嘯而過,豆大的雨珠狠狠的砸在冰冷濡濕的地麵,砸出一個個深淺不一的泥坑,親手解剖了一具又一具的屍體,親眼見證了那屍體上遍布的傷痕,顧白羽知道,自己死後的模樣會有多麽可怖。


    但願淑瑤不要太過傷心才好。


    巨大的疲憊如傾瀉而下的雨水般湧來,顧白羽支撐不住的便要合上雙眼,卻在眼皮即將閉合的一瞬間,借著天邊突如其來的閃電,看清了殺害自己的兇手的容貌。


    那幹瘦的模樣,她見過,王淑瑤帶來的檔案上貼著的照片比眼前的暴戾的真人略顯平和,而另一個壯實的身軀,卻是她剛剛覺察到不對勁時才意識到的存在。


    這是一起團夥作案,而非之前她與刑偵隊所推測的單人作案。


    強撐著源源不斷湧來的倦意,顧白羽想要努力的多看一眼那個未曾被他們所覺察的兇手同夥,腦海裏不斷的迴響著已經離開人世的奶奶生前對她說過的話:


    人死之前最後看到的東西會一直映在瞳仁裏,如烙印一般,即便轉世投胎也不會消散。


    她想將這二人的容貌深深的印在瞳仁中,然而檢驗過無數被害者屍體的她,卻又清醒的知道,這一切不過是枉然,人死了便是死了,無論是否死而瞑目,那暗沉的瞳仁中也隻有一片漆黑。


    被匕首連續刺入的身體早已麻木的感覺不到一絲一毫的疼痛,渾身浸在冰冷的雨水之中,顧白羽的意識漸漸渙散開去,然而浸泡在血水中的卷曲手指卻執著地在身下的泥土中摳畫著什麽。


    死人的眼眸中留不下兇手的身影,然而身為法醫的她,卻可以盡最大可能地留下線索和證據。


    指甲裏殘留著的皮屑dna證據與她用手指刻在身下泥土裏的線索,聽著耳畔的風聲裏傳來的若有似無的唿喚聲,顧白羽慘白的臉上浮起一絲安心的笑意,王淑瑤,我知道你一定能將他們緝拿歸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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