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軍哼著小曲,拿著一卷手紙走出寢室,對麵的352寢室傳來方木的聲音:“精盡人亡!”

    周軍笑罵道:“嗬嗬,傻x。”隨即,他一搖三晃地走進了衛生間。

    吳涵出現在樓梯拐角處,緊張地向兩邊張望著。

    這棟樓已經陷入沉睡之中,走廊裏靜悄悄的,半個人影都沒有。吳涵閃出身來,快速卻悄無聲息地走進衛生間。

    裏麵除了正在用力的周軍,空無一人。

    他悄悄來到周軍身後的蹲位,小心地探過頭去。周軍背對著他,毫無察覺。

    吳涵從上衣口袋裏拿出一根繩子,用手拽住兩端,瞄準周軍的腦袋,猛地套了過去。周軍隻來得及發出一聲短促的叫聲,就被吳涵把整個人拉了起來。

    一擊得手,吳涵迅速半蹲下身子,雙手交叉,死死地拽住繩子。周軍的頭被迫後仰,喉嚨裏發出幹啞的嘶叫,雙手在脖子上胡亂抓撓著。

    吳涵咬著牙,雙手越發收緊。隔壁不時傳來雙腳蹬蹭地麵的聲音。吳涵死死地盯著隔牆上方那團不停抖動的頭發,直至它徹底靜止下來。

    一牆之隔的周軍已經毫無聲息。吳涵卻不敢大意,繼續保持著緊勒的姿勢。幾分鍾後,已是筋疲力盡的他鬆開手,立刻感到對方的身體順著隔牆軟綿綿地癱軟下去。

    吳涵半跪在隔間裏,頭抵在牆壁上,粗重地喘息著。片刻,他勉強站起身來,哆哆嗦嗦地向門口走去。剛邁出幾步,他似乎想到了什麽,又折返迴來。

    吳涵走進第一個隔間,看到周軍半靠在牆壁上,身體微側,褲子堆在膝蓋處,已經失禁了。

    吳涵看著他,突然發出一聲啜泣,似乎既恐懼又後悔。幾秒鍾後,他定定神,唿出一口氣,拉出內衣的袖子,裹住雙手。隨即,他彎下腰,不敢抬頭正視死者的臉,費力地把周軍的屍體扳正,讓他看上去仍像大解的樣子。

    做完這一切,吳涵轉身走出衛生間,迅速下樓。剛剛走到緩台上,就聽見三樓某個寢室的門吱呀一聲開了,緊接著,一陣踢踢踏踏的腳步聲傳來。吳涵的臉色大變,急忙背靠在二樓的樓梯上,屏氣凝神地聽著。

    大約一分鍾後,那個腳步聲又從廁所裏出來,絲毫沒有慌亂的跡象。很快,關門聲傳來,一切恢複平靜。滿頭冷汗的吳涵長長地唿出一口氣,轉身踉蹌著下樓。

    吳涵背著書包,拿著水杯,踩過一片已顯枯黃的草地,小心地繞到行政樓背後。他推推一樓衛生間的窗戶,一扇窗子無聲地打開。吳涵向四周看看,動作敏捷地跳了進去。

    24樓的複印室裏,佟倩打著哈欠,無精打采地擺弄著複印機。

    有人敲門。

    “誰?”

    “師姐,是我。”

    佟倩打開複印室的門,吳涵站在門口。

    “是你啊。”佟倩認得他是下午幫忙搬材料的師弟。

    “我剛才路過樓下,看見這裏還亮著燈。”吳涵的臉上是謙卑的笑,“需要幫忙麽,師姐?”

    佟倩看看複印機旁堆積如山的材料。

    “好啊,謝謝你。”

    兩個人邊忙著手裏的工作,邊聊著一些不著邊際的閑話。突然,吳涵的手停下來。

    “怎麽了?”

    吳涵指指門外:“好像有人來了。”

    走廊裏確實有腳步聲,可是那腳步聲卻漸漸遠去,最後消失了。

    “沒事,可能是保安員。我跟他們打過招唿了。”

    吳涵走到門前向外張望,走廊裏光線昏暗,空蕩且寂靜。

    他鬆了一口氣。

    吳涵迴到桌前,看看正背對著自己的佟倩。他伸手拿過水杯,悄悄擰開杯蓋,又把杯子推翻在桌子上。

    “哎呀,糟糕。”

    “怎麽了?”佟倩聞聲迴頭,立刻看到淺褐色的茶水正順著桌麵流淌,一本結題報告書浸泡在水中。

    她驚叫一聲,撲過去抓起那本報告書。

    “怎麽搞的?”

    佟倩用力甩動著報告書上的水珠。桌上的茶水潑灑下來,又飛濺在牆麵上,留下淺淺的印跡。

    “我不是故意的,對不起師姐。”吳涵怯怯地說。

    “怎麽辦?高老師要批評我的。”佟倩一臉焦急的神色,“他那個人最愛幹淨了。”

    吳涵尷尬地絞著手,忽然,建議道:“這樣吧師姐,咱們把它拿到天台上晾晾,應該很快就會幹。”

    佟倩連連點頭,急忙拆開報告書,跟著吳涵上了複印室對麵的天台。

    天台上風勢強勁。吳涵從牆角撿了幾塊磚頭,把散開的報告書壓在天台邊緣的水泥沿上。

    佟倩挪到天台邊緣,看著腳下變小的校園,臉色有些發白。

    吳涵說:“別害怕,這裏風比較大,報告書幹得快。”

    佟倩點點頭,學著吳涵的樣子,拿起一塊磚頭把濕透的散頁壓在旁邊的水泥沿上。

    兩人正在忙活著,吳涵忽然哎呀一聲。

    “師姐,”吳涵盯著自己手中的報告書,“好像缺了一頁。”

    “不會吧?”佟倩慌了,急忙湊過來,伸手去接報告書,“我看看。”

    吳涵卻將手一縮,另一隻手猛推她的肩膀。

    驚叫聲。佟倩身子一歪,徒勞地揮舞著手臂,整個人向天台外摔去。雙腳離開天台的一瞬間,她扭過頭,看著吳涵,眼中滿是恐懼和驚詫的光芒。

    猶如夜色中稍縱即逝的流星,那點光很快消失在身下的巨大虛空之中。幾秒鍾後,沉悶的撞擊聲傳來。

    吳涵站在天台上,胸口不住地起伏。須臾,他探身向樓下望去。視線可及之處,隻是宛若深淵般的黑暗。

    吳涵定定神,把磚塊下壓著的報告書一一撿起,轉身下了天台。

    翻出窗台,他從褲袋裏掏出一塊抹布,仔細地擦拭著窗台和窗框。之後,他返迴複印室,把報告書塞進書包,又把桌麵、複印機和地麵依次清理幹淨。

    最後,他拎起書包和水杯,把抹布撕成兩片,纏在腳上,慢慢地向門外退去。

    此刻,窗外已是狂風大作,雷聲陣陣。吳涵站在走廊裏,看著黑雲翻滾的夜空,笑了笑。

    自習室。宋飛飛和賈連博坐在角落裏親昵地擁抱著,不時發出輕聲低語和吃吃的笑聲。突然,前座的一個女生猛地站起,把手裏的英語教材摔在桌麵上,大步走出了自習室。

    宋飛飛急忙坐好,整整衣服,不安地四處看看。賈連博湊過去,在她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話。宋飛飛的臉紅了,伸手扭了他的胳膊一把。不過,她很快收拾好書包,拉著賈連博的手離開了。

    另一個角落裏,吳涵摘下耳機塞進書包裏,麵若平湖。

    體育場。東北角的台階上,兩個年輕的身體緊緊地依偎在一起,用彼此的激情對抗著凜冽的寒風。整個世界似乎都消失不見,隻剩下眼前的愛侶和那些讓人臉紅心跳的情話。

    他們沒有聽到,在台階下的空洞裏,一個人在平靜地唿吸。

    吳涵坐在枯草和破碎的水泥塊中,能感到出來覓食的老鼠在腳邊爬來爬去。他的手裏握著一根木棒,雙眼緊閉,耳朵卻在留意上麵的每一絲動靜。

    幾個小時後,寂靜的操場上突然熱鬧起來。成群的學生大聲談笑著穿過體育場。吳涵看看手表,10點多了,正是學生們返迴寢室的時間。

    他抬起頭,在嘈雜聲中竭力捕捉著那對男女的聲音。所幸,他們沒有離開。吳涵稍稍放鬆下來。他看著洞口被風卷起的枯草,輕聲嗅了嗅。

    潮濕的味道。天氣預報還算準確。暴雪將至。

    忽然,頭頂傳來聲音。

    “估計關寢了。反正也迴不去了,我們去看通宵電影吧。”

    吳涵立刻緊張起來。他全身繃緊,悄悄地爬出洞口,站到台階下的陰影裏。

    “行,不過你到時候不準做壞事啊。”

    是時候了。吳涵猛地一步跳上台階。

    他看見賈連博剃著短發的腦袋和宋飛飛瞬間變得驚恐的表情。

    木棒劃破空氣,唿嘯而至。

    學生俱樂部。化妝間。陳希對著鏡子小心地補妝。片刻,一個神采奕奕的女孩出現在鏡子裏。她滿心歡喜地打量著自己,眼睛亮起來。

    忽然,敲門聲響起。

    陳希急忙收好鏡子,轉頭問道:“誰啊?”

    “是我,吳涵。能進來麽?”

    陳希打開門鎖。穿著緊身戲服的吳涵閃了進來。

    “幫個忙。”吳涵伸著手,手心向下,“袖子這裏開線了,快幫我補兩針。”

    “哪裏啊?”陳希忙湊過去,“怎麽會開線呢?”

    她低頭在吳涵手腕處尋覓著,眼前卻突然一暗。

    吳涵的手掌一翻,手心裏赫然出現一塊紗布,徑直捂上了陳希的嘴。

    陳希很快癱軟下來。

    吳涵把陳希扛在肩上,拉開門,左右張望了一下,把陳希放在停在門口的小車上,用白布蓋好。

    幾分鍾後。在全場的驚唿與掌聲中,吳涵迅速從舞台的右側衝入走廊,疾步跑上三樓,徑直衝進衛生間。正如他預料到的那樣,所有人都在樓下欣賞全劇的高潮,衛生間內空無一人。

    吳涵脫下緊身戲服和頭套。他的胸口、雙臂和大腿上都用膠帶粘著厚厚的棉花。他走進一個隔間,踩在水管上,從水箱裏拿出一隻塑料袋。他把緊身衣和頭套塞進塑料袋裏,紮好後重新踩上水管,把它放在水箱的角落裏——一個不會影響上水和排水的位置。

    緊接著,他撕下粘在身上的棉花,扯成小塊,又擰開水龍頭把所有棉花打濕,隻留下一塊放在手心裏。一陣揉搓後,厚厚的棉花變成了幾個小團,他把這些棉花團和膠帶扔進了另一個隔間的便池內,放水衝進了下水道。

    看著最後一團棉花消失在便池裏,吳涵從暖氣片後拿出兩條早已準備好的塑料扣繩,走進最裏麵的一個隔間。他先把自己的雙腳捆好,然後在膝蓋和嘴的配合下,又把自己的雙手捆住。

    準備停當後,他費力地站起來,慢慢移到門口的位置,將後腦緊貼木質的隔間門框。當他感到門框的棱角頂在自己的後腦的時候,他向前探出頭,然後猛地向後撞去。

    頭皮裂開的劇痛讓吳涵顫抖起來。幾乎是同時,他感到一股濕熱的液體流到脖子上。

    吳涵咬著牙轉過身去,用手心裏的棉花團將門框和地上的血跡擦掉。確認沒有留下任何痕跡後,他把棉花團扔進便池裏,放水衝掉。

    頭暈一陣緊似一陣地襲來。吳涵慢慢地坐下,小心地避開牆壁,生怕任何一點血跡沾在上麵。然後,他蜷起雙腳從雙手間穿過,將雙手反剪在身後。

    做完這一切,吳涵似乎耗盡了全身的力氣,他側倒在隔間冰冷的地麵上,閉上雙眼。

    講述完畢。走廊裏暫時恢複了安靜。

    吳涵看看麵前的方木,表情輕鬆,神色中甚至有些揶揄的成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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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麽樣,精彩麽?”

    盡管周圍烈火熊熊,方木卻感到全身冰冷。

    “真的是你……”

    那天在俱樂部看見吳涵,並不是因為他痛惜陳希或者感到內疚,而是在迴味當天精彩的演出。

    “還有問題麽?”

    吳涵的笑容一下子消失得無影無蹤,臉上的表情又變得冰冷無比。

    方木倒退兩步,大腦在急速轉動著——消防隊應該很快就會趕到,必須盡量拖延時間,此外,還有個疑問沒有解開。

    “那唐德厚又是怎麽迴事?那套戲服為什麽會在他手裏?”方木頓了一下,咬著牙說,“你可以殺了我,但我必須知道真相。”

    讓他沒想到的是,吳涵的臉色立刻陰沉下來。

    “那,是另外一段故事了。”

    元旦前夜。

    孫梅坐在俱樂部的角落裏,目不轉睛地看著聚光燈下的吳涵。她看得專注、投入,卻又無比安靜。周圍的人不時發出讚歎和掌聲,她僅僅是抿著嘴微笑。

    其實隻有她自己知道,她有多想大聲宣布:舞台上這個光芒四射的男人,是我的愛人!

    然而,她不能這麽做,她隻能坐在宛如他們的愛情一般的黑暗中,吞下苦澀,品味甜蜜。

    公主與英雄的婚禮一幕已經完結,吳涵和陳希雙雙退場。那個身影消失在帷幕中,孫梅的目光才移向別處。

    迴過神來,孫梅突然發現身體有些異樣。

    身下熱熱的。孫梅下意識地摸了摸,立刻感覺不對勁——手指上濕濕黏黏的。

    她偷偷地低下頭一看,是血。

    倒黴,怎麽偏偏這個時候來好事。

    她站起來,用自帶的坐墊擋在身後,急切地向劇場外擠去。

    今天穿的是藍色牛仔褲,估計褲子都被血濕透了。丟臉丟大發了。

    孫梅看看一樓走廊裏的人群,想了想,向三樓走去。

    三樓的衛生間裏果然沒人。孫梅鑽進最裏麵的隔間,用紙巾清理完畢後,她正在猶豫要不要迴去繼續看話劇,就聽見走廊裏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緊接著,隔壁男廁的門被咣當一聲推開。有人進去了。

    來人唿吸急促,還伴隨著一陣撕扯的聲音。

    嗬嗬,夠急的。孫梅暗暗好笑。她推開隔間的門,正要出去,卻忽然心念一動。

    這唿吸聲——好像非常熟悉。

    她想了想,屏住唿吸,把耳朵貼在薄薄的木質隔板上傾聽著。

    隔壁的動靜十分奇怪。有撕扯聲,有腳踏在水管上的咯吱聲,有落地的撲通聲,有窸窸窣窣擺弄塑料袋的聲音,還有嘩啦啦的衝水聲。

    他在幹什麽?

    孫梅站直身子,心下一片疑惑。這時,她瞥見眼前的隔板上有一片被白紙糊住的地方。

    有些男生會故意在男女廁所之間的隔板上摳出小洞,方便偷窺。一旦發現這樣的窟窿,管理員就會在女廁這一側用白紙糊上。

    孫梅想了想,把手指放在嘴裏濡濕,把白紙捅開了一個小小的縫隙,又把眼睛湊上去。

    眼前是一片狹小的空間,能看出是男廁最裏麵的隔間。一個身影在隔間的門口一晃而過,看起來十分忙碌。

    孫梅的眼睛一下子睜大,差點叫出聲來。

    是吳涵。

    他不是應該在下麵演戲麽?沒記錯的話,剛才應該上演全劇高潮的那一幕,他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無數個問號瞬間湧入孫梅的大腦,還沒容她多想,全身隻著內褲的吳涵拿著兩條塑料扣繩走進了隔間。

    接下來的一幕讓孫梅目瞪口呆。

    幾分鍾後,吳涵閉上眼睛躺在隔間裏。一牆之隔的孫梅雙手掩口,背靠在牆壁上,全身戰栗。

    直到樓下的喧囂聲響起,孫梅才如夢初醒般迴過神來。她戰戰兢兢地拉開門,躡手躡腳地走出衛生間,然後快步向另一側的樓梯跑去。

    第二天,孫梅得知女主角陳希被冒充吳涵的人砍死,吳涵被打傷,進了醫院。

    隻有她知道,砍死陳希的,其實是吳涵。

    盡管如此,她的第一反應卻不是恐懼,而是深深的擔心。

    愛情這東西很奇怪。隻要愛了,他就是天使。即使從天使變成魔鬼,也會心甘情願地跟著他下地獄。

    既然愛了,就得為他做點什麽。

    孫梅走進俱樂部,一個老頭從值班室裏探出頭來。孫梅揮揮手:“找個人。”

    值班員認得她是二舍的管理員,點點頭又縮了迴去。

    孫梅站在走廊裏,猶豫了一下,輕手輕腳地爬上了三樓。

    三樓走廊裏空無一人,不遠處有人在大聲吆喝著,聽起來好像是幾個男人在打牌。

    孫梅沒有遲疑,快步走向三樓的廁所。她必須抓緊時間。

    孫梅仔細迴憶了吳涵當晚的動作,他似乎登上高處用塑料袋放置了什麽東西。最後出現在第四個隔間裏的時候,他幾乎是一絲不掛。

    那麽他藏起來的應該是那套緊身的戲服。

    而且就在某一個隔間的水箱裏。

    孫梅站在男廁的門口,屏氣凝神,側耳傾聽,確定裏麵沒有人之後,迅速進入第一個隔間。

    吳涵還在醫院裏,她必須盡快把那套戲服轉移走。轉移得越早,吳涵越安全。

    第一個隔間的水箱裏沒有。第二個也沒有。

    隻剩下第三個隔間了。孫梅的額頭上沁出細密的汗珠。她在踏上水管的時候,感到雙腿已經開始酸軟。這並不完全是因為緊張和勞累,如果在第三個隔間還找不到戲服,就意味著末日來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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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伸進冰冷的水裏,卻抓了個空。孫梅的心一沉,又四處摸了摸,心髒狂跳起來。

    她把手拿出來,掌心裏死死地攥著一個塑料袋。

    孫梅跳下水管,顧不得身上的水漬,解開塑料袋——那個猙獰的頭套赫然在目。

    一時間,孫梅的心裏說不上是喜是怕。喜的是終於找到了這個最要命的證據,怕的是吳涵——他真的是殺人犯。

    正在心神恍惚的時候,走廊裏忽然傳來了腳步聲。

    一個男人邊走邊嚷嚷:“你們先洗牌,老子去撒泡尿,憋不住啦。”

    孫梅一驚,顧不得紮緊塑料袋就急忙衝出去。剛跑到門口,卻和一個男人撞了個滿懷,手中的塑料袋嘩啦一聲掉在地上。

    來人竟是唐德厚。

    唐德厚也吃驚不小:“妹子,你咋在這兒呢?”

    孫梅咬著嘴唇不答話,彎下腰去拿塑料袋,卻被唐德厚先抓在了手裏。

    “看看弄髒了沒有……”唐德厚拍打著頭套上的灰塵,動作卻越來越慢,最後停了下來。

    他怔怔地看著那麵目猙獰的圖案,幾秒鍾後,他的眼睛一下子睜大了,緊接著倒退了兩步,臉色變得煞白:“你……原來你……”

    孫梅急得一把捂住他的嘴,連拖帶拽地把他拉進女廁。

    唐德厚縮在隔間的牆角,一手遮在額前,另一隻手裏還緊緊攥著那個塑料袋。

    孫梅咬咬牙:“大哥,把東西還我。”

    唐德厚戰戰兢兢地看著孫梅的手腳:“那小姑娘……是你殺的?”

    孫梅不語,突然跪了下去:“大哥,求求你,把東西還我。”

    唐德厚有些手足無措,可是他很快就意識到目前所處的優勢地位,高度戒備的姿態也放鬆下來。

    “是你幹的?”

    孫梅閉上眼睛。

    “是。”

    唐德厚想了想:“那……其他人,也是你殺的?”

    “……是。”

    唐德厚嘖嘖兩聲:“你這娘們,還真看不出……”

    “大哥,把東西還給我,求求你了。”

    孫梅跪著上前一步,抱住唐德厚的腿。

    這時,走廊裏傳來一個男人的叫嚷聲:“老唐,你他媽的順著尿道溜了?別贏了錢就想跑啊!”

    唐德厚迴頭喊了一聲:“馬上就來,等著我。”

    說完,他看看仍然跪著的孫梅,嘿嘿笑了兩聲,肆無忌憚地解開褲子,掏出家夥尿了起來。

    孫梅跪在地上,把頭扭到一旁,感到有細密的水珠濺在臉上。

    唐德厚係好褲子,在孫梅臉上摸了一把。

    “東西嘛,晚上值班的時候再說吧。”說罷,他把塑料袋揣進懷裏,拉開隔間的門走了。

    孫梅呆呆地跪在隔間裏,周圍是強烈的尿騷味。順著地麵流淌的尿液已經浸濕了她的膝蓋,可是一貫整潔的她好像察覺不到似的,就那麽跪著,直到兩行眼淚從臉頰上滾落下來。

    東西找到了,卻仍然是末日。

    深夜,男生二舍的值班室。

    “你是說那姓陳的丫頭看上了小吳,所以你就砍了她的腦袋?”

    “是。”

    完全是審問和被審問的語氣。可是審問者此刻把被審問者抱在腿上,上下其手。

    “你那麽喜歡那小子?”

    “是。”孫梅咬著牙,心裏是吳涵的臉。

    值得。值得。她告訴自己。

    “那你給了他一棒子,真下得去手?”

    “……如果我不這麽做,警察就會懷疑他。”

    唐德厚半天沒有說話,似乎在思考,手卻沒閑著。

    “那其他人呢?”

    “姓周的小子欺負過小吳;那女研究生靠她導師的關係,搶了本該屬於小吳的助學金……”孫梅竭力躲避著,繼續編造著殺人的動機,“操場上那兩個人,是因為有一次在圖書館占座,打了小吳……別弄了,我很疼!”

    孫梅猛地掙脫開來。唐德厚坐在椅子上,臉上是訕訕的表情。

    “那東西……什麽時候還我?”孫梅背對著唐德厚,低聲問道。

    唐德厚馬上換了一副得意的表情,他站起身來,拍拍孫梅的肩膀,走進了裏屋。

    孫梅聽到他在裏屋邊哼著小曲邊脫衣服,兩隻皮鞋咣當咣當地扔在地上,禁不住渾身顫抖起來。

    唐德厚敲敲鐵床的欄杆。等了一會兒,見孫梅沒有反應,又敲了兩下。

    該來的終歸躲不過去,孫梅閉上眼睛,咬咬牙,轉身走進了裏屋。

    “你為他做了這麽多,他知道麽?”黑暗中,唐德厚氣喘籲籲地問。

    “……不知道!”孫梅從牙縫中擠出幾個字。

    “咳,傻妹子,你這麽做,值得麽?”

    唐德厚癱軟在孫梅身上,他沒有注意到,孫梅臉側的枕頭已經濕透。

    “值得,為他做什麽都值得……”

    這是她今晚說過的唯一一句真話。

    入夜。孫梅枯坐在值班室裏,雙眼呆呆地望著牆上的掛鍾。那嘀嗒嘀嗒的單調聲音似乎成了她唯一的寄托,然而,隨著時針的緩緩移動,她的目光變得越發絕望。

    什麽時候能見到他?

    她有一肚子的委屈要告訴吳涵,可是又不敢去醫院探望他。今天好不容易盼到他迴來,在走廊裏見了麵,卻客氣又冷漠:“孫姨,這段時間你辛苦了。”

    孫姨。他叫我孫姨。

    桌子上擺著一件剛剛起頭的毛衣,每到夜深人靜,孫梅就會把它拿出來,偷偷地織上一會兒。此刻,它悄無聲息地趴在那裏,身上亂七八糟地插著毛衣針,好像一具剛剛斃命的屍體。

    想到這裏,孫梅打了個寒噤。她勉強打起精神,伸手拿過毛衣,一針一線地織起來。

    宿舍的鐵皮門響了,有人進來。

    孫梅稍稍平複的心跳再次劇烈。這麽晚迴來的,隻能是吳涵。

    她停下手裏的動作,盯著門口,胸口不斷地起伏。

    然而,她沒有等到吳涵走進來,走廊對麵的圖書室的門響了一聲,又咣當一聲關上。

    眼淚終於奪眶而出。

    孫梅小聲哭了一會兒,胸口仍然憋悶得厲害,好像有個氣球塞在裏麵,越漲越大。她騰地一下站起來,衝出門去,拉開圖書室的門。

    吳涵坐在黑暗裏,腦後的白色紗布顯得格外刺眼。盡管他沒有迴頭,孫梅仍然可以感覺到他在發抖。

    她的心一下子軟了。

    “你怎麽了?”

    沒有迴答。隻聽見牙齒上下撞擊的聲音。

    孫梅繞到吳涵的身前。他低著頭,整個人縮成一團,好像一個受驚的動物。

    她把他抱在懷裏,感到他全身僵直,似乎從裏到外透著寒氣。孫梅伸出手去,剛碰到他的臉頰,手心裏就是一片濕冷。

    “我完了。”他的聲音嘶啞。

    明白了,他一定是去了俱樂部,想拿迴藏在水箱裏的戲服。

    吳涵抖得越來越厲害,邊抖邊往孫梅懷裏鑽,似乎想躲藏起來。

    孫梅不得不按住他的雙肩,可是雙手的劇烈震感幾乎讓她站立不住。吳涵的手在她身上胡亂抓著,似乎在尋找任何一點可以把握的東西。

    孫梅感到喘不過氣來。她竭力抓住吳涵的肩膀,小聲說:“你別這樣……東西被我拿走了。”

    如秋葉般顫抖不止的吳涵一下子安靜下來。幾秒鍾後,他緩緩地從孫梅的懷抱裏掙脫開來,動作雖小,卻很堅決。

    吳涵坐在椅子上,低著頭,很響地吸了一下鼻子。

    “你是怎麽知道的?”

    孫梅忽然覺得全身沒有力氣。似乎剛才那個脆弱、無助的男孩才是她最熟悉的,而眼前這個硬冷的他,讓她感到恐懼。

    “那天,你在衛生間裏的時候,我就在隔壁……我全看到了。”

    “我記得我跟你說過了,不讓你去看我的演出。”吳涵恢複了平靜,語調冷冷的,“把東西給我。”

    孫梅從背後把門關上,圖書室裏頓時漆黑一片。

    黑暗中,她咬咬嘴唇,輕聲問道:“為什麽要殺人?”

    吳涵沉默了一會兒,緩緩說道:“因為你。”

    “我?”孫梅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因為我?”

    “是。因為你夾在書裏的那封信。”

    孫梅的腿一軟,幾乎癱倒在地上:“你是說,他們看到了那封信?”

    吳涵輕輕地笑了一下:“我曾經以為是這樣。”

    “什麽叫曾經?”孫梅急了,幾乎是撲到吳涵的腳下,拚命搖晃著他的大腿,“你到底是什麽意思?快告訴我!”

    吳涵搖搖頭:“你不會明白的。”

    他臉上的笑容一下子收斂了:“把東西給我。”

    孫梅身子一顫,似乎全身的力氣在一瞬間都被抽走。她跌坐在吳涵的腳下,嘴唇翕動了半天:“東西在……唐德厚手裏。”

    深夜,值班室小小的裏間。

    兩具滾燙的軀體糾纏在一起,撕扯,啃咬,喘息,戰栗。

    吳涵發狠般動作著,絲毫不顧忌床板越來越明顯的吱呀聲。他很清楚,就在一個小時前,另一個男人剛剛離開身下這個軀體。

    這讓他感到羞辱。

    一切恢複平靜。孫梅手腳利落地整理好床鋪和自己,吳涵卻赤著身子坐在床上吸煙。孫梅催了他幾次,他卻始終看著眼前的煙霧出神。

    一支煙吸完,吳涵盯著斑駁的牆壁,忽然開口說道:“殺了他吧。”

    正在梳頭的孫梅迴過頭來:“什麽?”

    吳涵盯著她看了幾秒鍾,緩緩說道:“咱們……殺了他吧。”

    唐德厚壓在孫梅身上揮汗如雨。孫梅卻麵無表情地盯著天花板。無論唐德厚怎樣賣力,孫梅都像個木頭人一樣毫無反應。

    唐德厚有些泄氣,更有些惱火,勉強動了幾下之後,終於按捺不住,伸手給了孫梅一記耳光。

    孫梅的臉頰上慢慢凸現出一個暗紅色的掌印,她既沒有哭,也看不出憤恨的表情,仍舊保持著剛才的姿勢,一動不動地躺著。

    唐德厚氣咻咻地穿衣服,邊穿邊嘟囔著:“跟他媽死人似的……老子還不如去打手槍!”

    孫梅冷不防開口了:“老唐。”

    唐德厚頭也不迴地說道:“幹嗎?”

    “你娶了我吧。”

    唐德厚的動作停下來,幾秒鍾後,他嘟囔了一句,繼續穿衣服。

    孫梅赤身坐起來,聲音出奇的冷靜:“你不敢娶我,是麽?”

    唐德厚不敢轉身,默不作聲地往腳上套著鞋子。

    “你不敢娶我,隻想跟我睡覺對麽?”

    唐德厚還是沒有作聲,神態卻專注了許多。

    孫梅重重地躺迴床上。

    “跟我睡覺可以,不過你得讓我高興。”

    唐德厚終於轉過身來:“讓你高興?”

    “對!”孫梅霍地一下爬起來,伸手拿過掛在床頭的一件軍大衣甩給唐德厚,“穿上!”

    唐德厚看看手中的軍大衣,認得那是吳涵值夜班的時候披在身上的。

    “你想讓我扮成……他的樣子?”

    “對!”

    唐德厚擰起眉毛:“憑什麽?”

    “小吳不可能看上我,這點我很清楚。”孫梅看著唐德厚,“但是我心裏有他。你想跟我睡,就得聽我的。”

    唐德厚猶豫了一下,慢慢地把衣服披在身上。

    “站起來。”孫梅一改往日柔弱、無助的模樣,躺在床上指揮著唐德厚。

    他老老實實地照做。

    孫梅以手托腮,臉上掛著淺淺的笑,上下打量著唐德厚。

    “老唐,身材不錯啊。”

    唐德厚竟有些靦腆,嘿嘿地笑了兩聲。

    “轉過去。”

    唐德厚再次順從,身體開始莫名其妙地興奮。

    過了幾分鍾,唐德厚聽到身後的女人慢慢走下床來。須臾,一雙手從身後抱住了自己。

    那雙手在他的身上慢慢遊走,依次掠過肩膀、胸脯、小腹……唐德厚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刺激,心髒不由得狂跳起來。

    片刻,身後的孫梅沙啞著嗓子說:“來吧。”

    已如發情公獸般的唐德厚低吼一聲,將身後的女人推倒在床上。

    走廊對麵的圖書室裏,吳涵用顫抖的手點燃一支煙。

    腳下,是一隻被戳得稀爛的枕頭。

    中午,孫梅坐在值班室的窗前吃飯,眼睛卻盯著麵前的走廊。

    終於,吳涵和幾個同學端著飯盆走過來,路過值班室的時候,他仿佛漫不經心地向值班室一瞥,看見孫梅,微微地點了點頭。

    孫梅的心裏一熱,似乎這一天中最值得期待的,就是這飽含深意的一瞥。

    她轉過頭,看看身後狼吞虎咽的唐德厚,起身到櫃子裏拿出一件男式呢子短外套。

    “老唐。”

    “嗯?”唐德厚把視線轉向她。

    “接著。”

    外套扔進他的懷裏。唐德厚展開衣服,表情莫名其妙:“給我的?”

    孫梅笑笑:“還不試試?”

    唐德厚有些受寵若驚,答應了一聲,就手忙腳亂地把衣服套在身上。

    “挺合身的……”唐德厚一臉又驚又喜的表情,“想不到你還挺會疼人的。”

    孫梅意味深長地笑笑,拿起飯盆走出了值班室。剛掩上門,她的眉頭就緊緊地皺起來。

    六樓的倉庫。吳涵站在廢舊桌椅中間,四處打量著。最後,他走向窗台,仰起頭,仔細查看著窗戶。很快,他選擇了其中一扇,打開來,輕輕開合了幾次。

    隨即,他就抓住窗框,用力搖晃起來。

    隨著他的動作,窗戶的折頁開始變形,漸漸脫離了窗框。

    一個胖胖的男孩拎著一隻大號的塑料袋走下樓梯,他身後是一個神色疲憊,表情悲戚的男生。孫梅坐在值班室的窗子後麵,靜靜地看著他們走出宿舍的大門。她認得後麵的男孩是吳涵的室友,也是那個被砍了腦袋的女孩的男朋友。

    等這件事完結之後,我一定不會再對你們那麽兇。

    電話鈴忽然響起來,孫梅被嚇了一跳,急忙拿起話筒。

    “喂?”

    “是我。說話方便麽?”

    孫梅忽然感到緊張:“方便。你說吧。”

    “就在今晚。”

    孫梅的手顫抖起來:“今晚?”

    “對。一切按照計劃行事。”

    “……我害怕。”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鍾:“別怕。過了今晚,就什麽事都沒有了,你再也不用忍受他的侮辱——你不希望這樣麽?”

    孫梅咬咬嘴唇。那些不堪迴首的夜晚,正讓她的內心一點點被仇恨填滿。

    “好吧。”

    “11點半你再上去,記住,11點半。”

    “嗯……你確定他肯跟我走麽?”

    “嘿嘿。”吳涵輕輕地笑笑,“我昨天剛給了他幾本色情雜誌,估計這會兒正欲火焚身呢。放心吧,他肯定上鉤。”

    孫梅皺皺眉頭,深吸一口氣:“好吧。”

    四樓,唐德厚的小屋裏。

    唐德厚半躺在床上,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手裏的色情雜誌,另一隻手不停地在下體撫弄著。

    門被輕輕地叩響了。唐德厚把手裏的雜誌塞進枕頭下,問道:“誰?”

    “我。”

    聲音雖低,唐德厚還是馬上分辨出那是孫梅。

    他大喜過望,光著腳跳下床把門拉開。孫梅馬上閃了進來。

    她的頭發好像剛剛洗過,還沒幹透,一股洗發水混合著女人體香的誘人味道,在狹小淩亂的宿舍裏隱隱浮動。

    孫梅靠在門上,看著唐德厚不說話。

    正看得熱血沸騰,就有女人送上門來。看到孫梅的撩人模樣,唐德厚馬上感到口幹舌燥。他一把將孫梅拉倒在床上,手向她的扣子伸過去。

    孫梅輕輕地笑著,翻滾著,就是不讓唐德厚解她的衣服。

    唐德厚的雙眼幾乎要噴出火來:“幹啥啊,妹子。快點,哥急死了。”

    孫梅縮在床頭,眼睛盯著唐德厚:“我不。我要玩點刺激的。”

    “你想咋玩?”

    “你穿上那套衣服!”

    唐德厚愣了一下:“為啥?”

    “因為……”孫梅沙啞著嗓子,“你穿著它我會興奮。”

    唐德厚有些猶豫。孫梅見他那副樣子,臉沉了下來,起身要走。唐德厚趕緊攔住她,心一橫,從床底拽出一隻紙箱,在裏麵掏摸了半天,翻出一隻塑料袋來。

    孫梅的眼睛一下子睜大了,那套要命的戲服!

    那一瞬間,孫梅很想搶過它轉身就跑。可是她竭力克製住了自己,強作微笑地看著唐德厚把戲服套在身上。

    唐德厚套好衣服,又急不可待地過來撕扯孫梅。孫梅卻把身子一側,滾到了床的另一邊。

    她鬆開手,幾件揉成一團的內衣落在地上。

    “你又幹啥啊?”唐德厚的腦袋上戴著頭套,甕聲甕氣地說。

    “別在這兒,一會兒聲音太大,會讓人聽見,”孫梅目光灼灼地看著唐德厚,“跟我上六樓。”

    這句話顯然刺激了唐德厚。他毫不猶豫地點點頭。

    六樓的倉庫裏,孫梅一麵應付著在她身上亂拱亂摸的唐德厚,一麵焦急地聆聽著門外的動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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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德厚的手已經伸向她的褲帶。撕扯中,孫梅突然感覺自己已經到了極限。

    她再也無法忍受麵前這個男人的侮辱,幾乎是踢打著抗拒唐德厚的侵犯。

    不明就裏的唐德厚卻覺得刺激,他在麵目猙獰的頭套下發出興奮的“唔唔”聲,手上的力氣也越來越大。

    忽然,緊鎖的門響了。

    對於正在撕扯的兩人而言,敲門聲無異於驚雷一般。唐德厚嚇得倒退兩步,一把椅子被他嘩啦一聲撞翻在地。

    “保衛處的,開門!”有人在門外大喝。

    唐德厚頓時亂了手腳。孫梅卻一下子冷靜下來,她聽出那是吳涵的聲音。

    計劃開始了。

    她衝唐德厚做出了一個“噓”的手勢,疾步走到門前,側耳傾聽著。

    “方木,我在這裏守著,你快去找點家夥來!”

    聲音雖小,可是孫梅卻聽得真切。

    方木應了一聲,隨後就聽到急促的腳步向走廊另一側跑去。

    孫梅咬咬牙,轉過身來,對站在原地篩糠的唐德厚說:“快跑,要不我們就都完了。”

    唐德厚一臉驚懼:“往哪跑啊?再不就承認了吧……”

    “你少放屁,不想要工作了?”孫梅低聲喝道,“聽我的,保管你沒事!”

    她的話宛如一棵救命稻草,唐德厚忙不迭地點頭。

    孫梅疾步走進裏間,少頃,她捧著一卷繩子走出來。還沒等唐德厚開口問這繩子的來曆,她已經把繩子係在了窗戶上:“快點,順著繩子爬下去!”

    唐德厚把繩子圍在腰間,有些猶豫。孫梅在他後背上推了一把:“快點!再不跑就晚了。”

    正在這時,拍門聲又響成一片。唐德厚來不及多想,跳上窗台,順著繩子戰戰兢兢地爬了下去。

    唐德厚的頭剛剛消失在窗台上,木質窗框就發出了危險的呻吟聲。折頁一點點扭曲起來,與窗框漸漸分離,卻始終不肯斷開。

    孫梅的心一橫,閉上眼睛,衝著窗框猛推一掌。

    “嘩啦啦……”

    一陣令人心悸的斷裂聲後,就聽見樓下“嘭”的一聲悶響。

    孫梅感到心髒都快跳出喉嚨了,她顧不得察看樓下的唐德厚是死是活,就快步走進了裏間,躲在門旁的角落裏。

    還沒等她把氣喘勻,倉庫的大門就被嘩啦一聲踢開了。

    “我靠,不好!”她聽見吳涵大罵一聲,緊接著,一陣急促的腳步直奔窗戶而去。

    一切都在按照計劃進行,方木果真被吳涵的動作吸引到窗前,壓根沒有注意到裏間。

    孫梅卻不敢放鬆,她探出頭去,看見方木正把頭伸出窗外,向樓下張望著。吳涵看著她這邊,眼神焦急卻堅決。

    快!

    孫梅深吸一口氣,輕手輕腳地走到倉庫的門口,邊走邊把身上的衣服脫下來披在身上。走到門口,她轉過身,擺出剛剛走進來的姿勢,用手把頭發弄亂,忽然大吼一聲:“你們幹什麽呢?這是怎麽迴事?”

    聽完吳涵的陳述,方木有好一陣子沒有說話,隻是死死地盯著他,良久,緩緩吐出一口氣。

    “這麽說,你那天晚上讓我相信這一切都是我‘看’到和‘聽’到的,就是為了讓我做證?”

    吳涵笑笑:“是。你得承認我很高明。”

    方木沉默了幾秒鍾,不得不點點頭:“你的膽子太大了。”

    “是啊,是有點冒險。”吳涵挺直了身子,“不過的確很有效。”

    這時,遠處傳來消防車尖銳的警笛聲,吳涵看看窗外,轉過頭,平靜地說道:“方木,我們得抓緊時間了。”

    方木一時間沒反應過來:“嗯,什麽?”

    吳涵的臉上掛著微笑:“我本來想把你留在最後的,看你挖空心思去揣摩我的心理卻不得要領——這的確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可是你愚蠢地破壞了這個遊戲。”

    突然,他臉上的笑容消失得無影無蹤:“我們隻能今天說再見了。”

    一種莫大的恐懼襲上方木的心頭。在火光和濃煙中,死亡的氣息越發濃烈。

    他一邊留意著吳涵的動作,一邊慢慢地向後退。孰料,剛剛退後了幾步,方木就踩到了一隻飯盆,腳下一滑,摔倒在地上。

    火光耀眼。吳涵的臉隱藏在陰影中,隻看見兩道寒光從他的雙眼中投射出來,血色隱隱。

    他從地上撿起一根還在燃燒的桌腿,一步步向方木逼近。

    方木手腳並用地向後退著,手裏抓到什麽就狂亂地向吳涵扔去。吳涵並不躲避,任由那些東西砸在自己身上,腳步卻一刻不停。

    吳涵毫不躲閃的決絕更讓方木感到恐懼。一分鍾前,他還想親手幹掉這個殺害陳希的兇手。然而,在這一刻,他隻想逃走。

    是的,逃走。

    眼前的吳涵有著死神一般令人絕望的力量,而自己卻宛若不堪一擊的破酒瓶。

    方木的牙齒“嘚嘚”地上下撞擊著,淚水漸漸盈滿眼眶。麵前的黑影在一片模糊中顯得越來越厚重。方木不顧一切地把隨手抓到的東西向他扔去,不管是墨水瓶、鞋子,甚至是一片木屑。

    忽然,手心裏抓到了一個硬硬的東西,方木來不及多想,死命扔了過去。

    那東西“邦”的一聲砸中吳涵的額角,又落在地上。是一把鎖頭。

    吳涵疼得啊呀一聲,停住了腳步。

    方木趁機站了起來,手裏也摸到了一根短短的斷木。

    吳涵把手放在額頭上抹了一下,看到手指上的血後,他的眼神由得意變為狂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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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五官扭曲起來,大吼一聲,掄起桌腿向方木頭上砸去。

    方木急忙抬手去擋。孰料吳涵隻是虛晃一槍,還沒等他反應過來,桌腿已經向方木的腳踝打去。

    “哢嚓!”方木清楚地聽到了自己的踝骨折斷的聲音,身子一歪,撲倒在地上。

    先是麻木,繼而是劇痛,仿佛整個左腳都脫離了身體。方木痛苦地翻滾著,卻發不出半點聲音。

    吳涵笑起來。在他身後,是仍然在燃燒的走廊,煙氣與火光縈繞在他周身,仿佛一對若隱若現的翅膀。

    吳涵的笑聲激發了方木最後一絲求生的本能,他翻轉過身子,艱難地一點點向前爬去。

    快點,快點,求求你,救命……

    方木的狂亂與張皇失措讓吳涵很滿意。但是,他很清楚,自己沒有那麽多時間去欣賞。他上前一步,掄起桌腿,狠狠地砸向方木的頭。

    隨著重擊,方木的頭撞向地麵,抽搐了一下,就伏在地上不動了。

    吳涵扔掉桌腿,伸手揪起方木的衣領,艱難地向352寢室的方向拖去。

    走廊裏散落的雜物不時刺紮著方木的身體,可是他毫無知覺。直到一片碎玻璃紮進了他的手心,那突如其來的刺痛才讓方木稍稍恢複了神誌。

    剛剛睜開眼睛,身體就被重重地扔在了地上。方木勉強抬起頭來,發現自己正在352寢室的門口。

    室內仍然是一片火海,兩具屍體還在默默地燃燒著。胖胖的祝老四已經快被烤成焦炭,王建隻剩下短短的一截。

    方木轉過頭,剛想撐起身子,就被吳涵一腳踏在胸口,緊接著,一把刀子抵在了脖子上。

    吳涵一隻手握著軍刀,另一隻手在衣袋裏摸索著。

    “別再反抗了,否則隻會帶來更大的痛苦。”吳涵仿佛勸慰般輕聲說道,手上多了一隻礦泉水瓶,“還好我留了一瓶,足夠了。”

    瓶子裏的液體泛著淡淡的紅色,是汽油。

    方木的眼睛一下子睜大了,他拚命想爬起來,卻絲毫動彈不得。

    淚水終於不爭氣地流下來。我要死了。

    事已至此,除了哭泣,似乎再沒有別的事情可做。方木的眼前一片模糊。不甘心,可是又能怎樣?

    “你逃不了的,你逃不了的……”

    “別傻了,你們都死了,我想怎麽說都可以。”吳涵擰開瓶蓋,居然歎了一口氣,“說真的,我也不想這麽早殺死你。你的確是個很不錯的夥伴。有時候,我甚至認為我遇到了另一個自己。”

    吳涵凝視著他的眼睛:“其實,你跟我是一樣的。”

    方木愣住了,目瞪口呆地看著吳涵。

    “別這麽看著我,夥計。難道我感受到的一切,你不曾體會到麽?”吳涵笑笑,“那天從公安局迴來,我發現你能感受到我的恐懼、我的喜悅。這讓我既緊張又驚喜,你讓我的冒險充滿了樂趣。你可以說我有惡魔一樣的思維,可是,在這裏,”他敲敲方木的太陽穴,“難道你沒有麽?”

    他直起身子:“所以,別怨恨我,你不是被我殺死,而是被另一個自己殺死而已。”

    吳涵舉起礦泉水瓶,瓶口緩緩傾斜:“不要動,不會太久的,很快就會好。”

    方木看著那淡紅色的液體在瓶子裏流動,慢慢匯聚在瓶口……

    “不要……”

    一聲低啞的呻吟突然在身後響起。

    方木和吳涵同時向牆角望去。在那一瞬間,方木還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

    可是孫梅真的動了一下。

    隨後,她就慢慢地站了起來。

    “不……不要……再殺人……”

    孫梅全身的衣服隻剩下絲絲縷縷,有的還在冒煙,而頭發已經被全部燒光,臉上除了焦黑,就是翻開的皮肉,早已辨不清五官。

    她弓著腰,搖搖晃晃地站著,一副快散架了的模樣。忽然,孫梅向前邁了一步,緊接著,就一步步走過來。

    吳涵大張著嘴巴,卻發不出任何一點聲音,臉上的肌肉突突地跳動著。

    已經被燒得不成人形、宛如厲鬼般的孫梅張開雙臂,步履蹣跚,仿佛隨時會倒下去,可是她卻一步步走近了。

    “不要……再……殺人……”

    孫梅猛地抬起頭來,血肉模糊的臉上,曾經是雙眼的地方陡然放出兩束逼人的光芒。

    吳涵顫抖起來,他直勾勾地看著孫梅,眼睛瞪得幾乎要突出眼眶。手中的礦泉水瓶被他攥得變了形。

    “你……你別過來……”他終於從喉嚨裏擠出幾個字,“我……我們……”

    “啊——”

    孫梅突然發出一聲淒厲的尖叫,向吳涵猛撲了過去。

    吳涵躲閃不及,短促的驚叫後,就被孫梅撲進了燃燒的352寢室。

    方木被眼前的一幕嚇傻了。可是,當他感到胸口的壓力鬆弛下來時,本能地轉身滾到了門外。

    幾乎是同時,352寢室裏的火焰驟然猛烈。

    方木躺在地上大口喘息著。唿吸稍稍平複,他就不顧撲麵而來的灼人熱浪,拚命向寢室爬過去。然而,火勢太大,他還沒爬到門口,就已經無法前行了。

    352寢室。熊熊火光中,兩個身影糾纏在一起。

    吳涵一邊高聲慘唿一邊拚命掙紮,孫梅卻死死地抱著他。礦泉水瓶裏的汽油已經全潑灑在他們身上。越來越多的火苗從兩個人周身躥起。

    他們在地上翻滾著,廝打著。吳涵在孫梅的臉上亂抓亂撓,被燒焦的皮肉一塊塊剝脫,她的手卻始終緊緊箍著吳涵。

    燃燒了很久的門框終於倒塌下來,砸落在他們身上。吳涵掙紮的幅度越來越小,身上的火焰卻越來越大。

    “啊——啊——”

    短短幾分鍾過後,孫梅已經不動了,雙手卻依然纏繞在吳涵身上。她的頭抵在吳涵的胸口,如同曾經甜蜜的依偎。

    吳涵的頭發已經被燒光,臉上也早已辨不清模樣,他的喉嚨裏發出類似啜泣的呻吟聲,身體隻剩下偶爾的抽搐。

    “出來……出來啊……”方木的喉嚨裏全是滾燙的煙塵,他盡量躲避著熾烈的火苗,聲嘶力竭地喊著。

    寢室中央的一團焦黑中,一隻眼睛緩緩睜開,即使在耀眼的烈火中,那隻眼中的光芒依舊清晰可辨。

    一隻還在燃燒的手慢慢地從火中伸出來,似乎想向前抓住什麽。可是,還沒等它完全伸直,就垂落在地麵上,不動了。

    那點光,漸漸微弱,直至熄滅。

    “出來啊……出來……”

    越來越多的煙塵被方木吸進肺裏,他的腦子漸漸麻木,僅存的意識正一點點抽離身體。

    眼前的火光蔓延開來,最後,幻化成一片溫暖的白色,將他徹底包裹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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