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濟州一把抓起他拿戒指的手,虎口緊扣住腕骨:“你還是趕快給我戴上吧,畢竟喜歡你的人那麽多,我得先下手為強。”


    戒指緩緩滑至左手無名指指根,掌心合十,五指相扣。


    雪不知何時又大了起來,漫天飛絮像是要湮沒城市,明明新年伊始,卻有種末日將近的壯美。


    燈火通明的航站樓矗立雪中,巨大玻璃幕牆內人群熙攘行色匆匆,沒人知道此時此刻就在停車場的某處角落,一對戀人為彼此戴上了婚戒,即將用他們賦予對方的新身份,共同迎接精彩而又未知的下一階段人生。


    “李濟州。”


    “什麽都不用說,“他打斷他,沒夠兒似地再度吻上去,“……我願意。”


    陽曆新年第二日,倆人手把手迴了黃家主宅,昨天才私自為彼此戴上婚戒,今天就跑去父母麵前招搖顯擺,當真放肆得可以。


    滿堂赴宴的賓客自然也瞥見了倆人無名指上很是惹眼的同款男士戒指,對先前滿城風雨的那則熱搜或多或少都有所耳聞,看向兩位小輩的表情是帶了些許探究的了然,等黃淮笙現身,他們又紛紛將無比欽佩的眼神投注過去,畢竟,繼承人找了個男人這種事,黃董居然毫無波瀾地接受了,換作他們,可是要頭疼萬分的。


    賓客們各自帶了家眷,蔣婕向來會操持這些,下午茶跟晚宴都安排得井井有條,地點還設在上次黃淨之生日宴的私人會館裏,外頭冰天雪地,室內香熏伊人花團錦簇,頭頂懸垂的水晶吊燈將香檳塔照出流光溢彩,舒緩悠揚的管弦樂在挑高十米的中庭上空迴蕩。


    因為航班延誤而姍姍來遲的顧西恩被引入正廳,一縷風拂過黃淨之肩頭,他正立在人群中央最矚目的地方同一位兩鬢斑白的叔叔聊天,覺察出動靜,迴頭看過去,笑著喚了聲:“哥。”


    顧西恩一眼就看到他左手無名指上的戒指,微微挑眉,抬步走近。


    正同黃淨之聊天的長輩自然也識得顧西恩,互相打了招唿,對方料想兄弟倆有話要說,很有眼力見地借故走開了。


    果然,不等人走遠顧西恩就開口道:“我這是錯過了多少劇情?怎麽才一段時間不見,你連婚戒都帶上了?”


    黃淨之笑得落落大方,且反過來調侃他:“那你的份子錢呢?”


    顧西恩朝旁邊搜尋一番,戲謔:“我連另一位新郎官兒的麵兒都沒見著,這份子錢給的是不是有些冤枉?”


    黃淨之聳了下肩,很淡定地說:“他被爸叫走談話去了。”


    顧西恩道:“你沒陪著?”


    “好不容易換個人當靶子,我躲都來不及,還陪著……”


    “……”顧西恩嘖了一聲:“大難臨頭各自飛是吧?”


    正說著,蔣婕穿過人群走近,問顧西恩:“幾時到的,來了也不告訴媽一聲。”


    顧西恩上前摟了摟母親,“飛機晚點,剛到。”


    蔣婕朝長子身後瞥了眼:“他呢?沒跟你一起來?”


    “原本是要來的,機票都訂好了,臨時被公事絆住腳步,實在走不開,他讓我跟您說聲抱歉。”


    “那今晚就在家裏住吧。”蔣婕扭頭喚來傭人,輕聲細語地吩咐下去,讓他們把顧西恩常住的那套房間收拾出來。


    她都這麽講了,顧西恩也無法拒絕,點點頭道:“好。”


    交待完大的,蔣婕又轉向小兒子:“你爸跟濟州還沒聊完?”


    “還沒。”


    她隨即露出擔憂神色:“……他們倆,不會吵起來吧?”


    黃淨之被他媽問住,也有點模棱兩可:“應該……不會吧?”


    話音剛落,仿佛有心電感應似的,遠處旋轉樓梯盡頭,兩道人影閃進視野,走在前麵年長的那位威嚴持重,後麵稍落後半步年輕的那位器宇軒昂,都穿戧駁領的黑色西裝三件套,一絲不苟,工整筆挺,氣場迫人。


    黃淨之突然冒出一個奇怪的念頭,這麽看,黃淮笙跟李濟州其實還挺像父子倆的。


    他以手抵唇咳嗽一聲,再抬頭,李濟州攙著黃淮笙下了最後一階樓梯,今晚來這場宴會的多數都是黃淮笙的故知舊交,眨眼間便有人圍了上去,黃淨之看見他爸迴頭對李濟州輕聲說了句什麽,對方略一頷首,而後姿態從容地走到酒水台旁,取了兩杯香檳,折返迴去遞了一杯給黃淮笙,另外那支握在手中,跟麵前的幾位長輩相繼碰了碰。


    “看來黃董對李濟州很滿意啊……”顧西恩撞了下弟弟的肩膀,附耳道:“你可以徹底放下心了。”


    黃淨之抿了抿嘴,目光直視前方那道挺拔身影,麵上默不作聲,內心卻思緒翻湧,他當然知道父親是個多麽難對付的人,眼下卻能跟李濟州相安無事甚至其樂融融,天知道倆人到底是怎麽談的,李濟州又許諾了什麽。


    走過來一名傭人遞了份晚宴的酒水單子給蔣婕看,她掃了眼,秀眉微蹙,似乎有哪裏出了差錯,距離正式開宴不足半小時,必須盡快解決,她匆匆離開,臨走前對黃淨之說:“今晚你跟濟州也留下來住。”


    送走母親,眼瞧著那邊還未結束攀談,顧西恩道:“餓了,你陪我吃點東西去。”


    黃淨之一半的注意力已經被帶走,他總覺得李濟州早看見自己了,可偏偏就不轉頭往這邊遞一個眼神,他對黃淮笙是從小到大潛移默化刻進骨子裏的敬而遠之,輕易絕不想往對方身邊湊。


    但這樣放李濟州一個人在黃淮笙身邊,他更惴惴。


    顧西恩像是猜透他內心想法,順著他的視線又朝那邊看了眼,說:“李濟州其實很厲害,該有的城府都有,隻是不顯山露水,你真不用擔心他跟黃董會起衝突。”


    黃淨之:“……”


    你對他的濾鏡怎麽比我還厚。


    不過眼見為實,李濟州跟黃淮笙之間相處起來倒比他這個親兒子來得融洽,正想著,遠處傳來一位長輩的朗聲大笑,隱約還能聽見什麽後生可畏的字眼。


    確實是他關心則亂了。


    兄弟倆找了個僻靜的地方躲懶兒,臨窗的一處玻璃圓桌,高大蔥鬱的散尾葵龜背葉環繞掩映,黃淨之能一眼瞧見李濟州,對方卻不見得能發現他。


    果然,他前腳剛離開數秒,李濟州扭頭狀似不經意地朝他原本站立的地方投去一瞥,隔那麽遠,黃淨之仍能看清對方臉上一瞬間愣怔的表情。


    嗬,裝什麽裝,明明一直都在關注著他的動向。


    黃淨之撇撇嘴,無情地收迴目光。


    第九十章 你說了才算。


    李濟州找過來時,臨窗的圓桌旁就隻剩下顧西恩獨自一人坐著,正拿銀勺在吃一份甜品,不過桌上擱著的兩支香檳杯卻暴露了此前這裏還有別人待過。


    “他呢?”


    顧西恩扭過頭,明知故問:“誰啊?”


    到底不能失了禮數,李濟州走近伸出手跟他握了握:“新年好,顧總。”然後道:“淨之去哪兒了?”


    “還叫我顧總?”顧西恩抓提起酒杯晃了晃,笑道:“你這都過門了,不應該改口叫哥嗎?”


    李濟州毫不忸怩,字正腔圓地喊了聲:“哥。”


    顧西恩撲哧一聲笑了,終於不再為難他,下巴往偏廳樓梯口一努,“那邊。”


    李濟州欠身致謝,轉頭大步流星地朝剛剛所指的方向走去,看著挺著急的,但好歹沒有失了分寸跑起來,顧西恩目光追著他的背影,嘖了一聲,搖搖頭。


    偏廳少有人來,路過棋牌室,裏頭是幾位太太小姐在搓麻聊八卦,李濟州步履匆匆,沒防住一個年輕女孩突然跑出,倆人險些迎麵撞上,虧得他反應及時刹住了腳步。


    “啊”


    女孩驚叫一聲,引來屋內一名太太揚聲詢問:“葉綺,怎麽了?”


    李濟州扶著對方的肩膀幫她穩住身形,繼而收迴手,葉綺拍了拍心口,扭頭迴答母親:“沒事媽媽,是我跑太快不小心撞到人了。”


    “冒冒失失。”貴婦話音落,裏頭又傳出碼牌的聲響。


    葉綺迴過頭,輕聲且禮貌地說句謝謝。


    李濟州認出她就是先前顧西恩口中跟黃淨之有婚約的女孩,不怪他記性好,而是當初那句“你可以做他的地下情人”帶來的衝擊太大,實在難以忘懷。


    “我想起來了,”葉綺看清他的臉後,語氣自然地說:“你是淨之哥的男朋友吧?”


    這話讓李濟州很是受用,紳士地朝對方點了點頭,並說:“嗯,我在找他。”


    葉綺臉上露出一種奇異的李濟州看不懂的表情,像是酒後微醺,但眼睛卻亮亮的,藏著不言而喻的興奮和雀躍:“真好……”她帶著感歎的口吻說:“祝你們幸福哦。”


    不知道怎的,李濟州仿佛從她身上看到一絲方星窈的影子,都是被父母保護太好的女孩兒,有種未諳世事的天真和純粹,於是勾唇衝她笑了笑,說:“謝謝。”


    沿樓梯往上走,宴會中庭紛亂嘈雜的聲音被隔絕得越來越遠,二層是條深而直的走廊,兩側有很多房間,是供賓客休憩用的,此刻每一扇實木門都緊閉,但越往前走越靜謐,他好像進入了另一個世界,一個黃淨之就在前方安靜等待著他的世界。


    李濟州深唿吸一口氣,放慢腳步的同時轉了轉無名指上的戒圈,像是有心電感應,前方一道門吱呀開啟,一隻毛發油光水滑的杜賓犬跑出來,跑向李濟州,威風凜凜地衝他汪了一聲。


    然後又折返,仿佛引路。


    李濟州心領神會地跟過去,推開那扇門,是間不大的休息室,幾張扶手沙發盤踞,卻空無一人。


    李濟州低頭看狗:“你是不是帶錯路了?”


    杜賓犬莎莎又衝他高貴冷豔地汪了一聲,掉頭跑出了房間。


    李濟州:“……”


    真狗啊。


    繼續沿著走廊往前找,那隻杜賓犬還跑兩步停下來等他,騙人沒夠是吧?快到拐彎處,黑影一閃,又出現一隻杜賓,倆狗長得跟複製粘貼似的,就是後來的這隻活潑點,圍著李濟州的腿撒歡似地叫。


    在拐角處停下,李濟州單手叉腰無奈地與兩隻狗大眼對小眼,試圖跟它們溝通:“別鬧了,他到底在哪兒?”


    狗不通人語,又或許是通的,畢竟莎莎冷淡地看過來那一眼堪稱情緒飽滿,繼而轉身趾高氣昂地走掉,查理仍舊圍著他的褲腿轉,熱情洋溢的模樣仿佛跟莎莎不是一個品種。


    李濟州決定信任這隻看起來比較好相處的狗兄。


    查理領著他穿過一扇扇緊閉的門,終於來到一個房門虛掩的房間,杜賓犬跳起來用前爪頂開,立在窗前的人迴過頭,看著他笑了,“我以為你找不到呢。”


    李濟州莫名鬆口氣,抬腳走過去,查理輕車熟路地跟進來,跳上一旁的沙發,豎起飛機耳機警地盯著李濟州攬過主人的肩膀。


    “躲在這裏幹什麽?”


    黃淨之道:“我想給你看個東西。”


    李濟州親了親他的額頭,聲線溫柔:“什麽?”


    “我有段時間跟父母關係特別不好,因為想去娛樂圈闖蕩,當時也實在天真,以為他們就算不支持,起碼也不會反應那麽大。黃淮笙不同意,我們吵過幾次,有天早上起床後,我發現自己房間的門從裏麵打不開了。”


    他聲調和煦娓娓道來,仿佛在講別人的故事,卻讓李濟州微微蹙了蹙眉。


    “那半個多月的時間裏,我的活動範圍僅限於自己的房間,被禁足的人是最渴望自由的,我每天除了吃飯睡覺,大部分時間都消磨在從起居室的窗口往外看,和這裏的角度很像。”


    因他這話,李濟州抬眼朝窗外望去,夜色中茫茫一片,遠處是廣袤密林連成一條起伏的線,冬夜裏沒有月亮,天幕濃得像一團未化開的墨。


    “我的房間在三樓,下麵是一塊草坪,外牆光滑無物,想從窗口逃出去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可我還是想嚐試,結果從三樓掉到了一樓露台,好在隻是摔斷了小腿骨,卻把我媽嚇得夠嗆,我用臥床休息兩個多月的代價,重獲了自由,能下地走路後我就跑了,因為黃淮笙再也不敢關我。”黃淨之說到這裏想起什麽,語氣輕快道:“還記得那迴嗎,我被人鎖在洗手間,所以爬窗戶跑了出來,你看,我就是練過的。”


    李濟州在他講述這樁驚心動魄的越窗出逃事件時,心底就湧起一陣陣後怕,聞言一把攥緊愛人的手,嚴肅而認真地警告:“以前既往不咎,往後再不許這樣了。”


    黃淨之忍俊不禁:“你真信了啊?”


    李濟州:“?”


    “我騙你的。”黃淨之笑著說:“我爸沒有關過我,他一天到晚忙死了,天南海北日理萬機的,哪有時間管這些?我說要出道當明星,人家撂下一句,在外麵別說你是我黃淮笙的兒子,就不管我了。後來是我運氣好闖出些名堂,他怕我當明星當上癮,不肯迴來幫忙打理家業,才又跳出來懸崖勒馬。”


    李濟州這迴也不知信沒信,話題一轉問:“你猜剛剛我跟你爸聊了些什麽?”


    “什麽?”黃淨之偏頭看他:“都這時候了,他總不至於還要逼你跟我分手吧?”


    李濟州笑,大手撫上他的臉,指腹摩挲著臉頰:“恰恰相反,他其實很了解你,知道你一旦認定了絕不會迴頭,當做父母的總想著替孩子解決一些後顧之憂,比如,我到底是不是一個值得托付的人。”


    黃淨之微怔,心口隨之一窒,嘴唇翕動,半晌才說:“……那你是嗎?”


    李濟州一雙沉眸直直看進他眼睛裏,緩緩靠近吻了上來:“我是不是的,自己說了不算,你說了才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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