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秒手腕又被緊緊攥住,李濟州傾身靠近,眸色黑且沉,像深秋的湖泊,或濃到化不開的墨,裏頭印著驚魂未定的一張臉,他聲線低啞:“你係上安全帶,我就想跟你待一會兒,就一會兒。”


    黃淨之麵色發白,胸口劇烈起伏,與他對視片刻,吐出兩個字:“傻逼。”


    “繼續罵。”


    “神經病。”


    “還有嗎?”


    “畜生,人渣,禽獸……”


    李濟州失笑,“你罵人的詞匯量太貧瘠了,我來教你。”他解開安全帶,更近地壓過來,將黃淨之完完全全地困在自己和座椅當中,好像這樣對方就沒辦法從他眼前逃開。


    “你應該這樣罵,”他低聲道:“卑鄙下流,薄情寡義,狼心狗肺,禽獸不如,無恥小人……”


    每念出一個詞,他眼底燒起的情緒就濃烈幾分,一瞬不錯地鎖進麵前人的雙眸,幾乎帶著燙傷人的溫度。


    黃淨之修長脖頸上的喉結小幅度滾動一個來迴,說:“看來你已經被罵出經驗了。”


    李濟州內心苦笑,以前的他雖然浪蕩花叢,卻是出了名的好口碑,對待情人向來闊綽,床上功夫又是一絕,不像某些隻管自己舒服完全把床伴當泄/yu/工具的,所以還真沒有人像這樣罵過他。


    那些人不要他的真心,隻要一時的歡愉和明碼標價的迴報,隻有白樺不一樣,他從一開始就沒想過索取什麽,隻除了他給不了的真心。


    但這話顯然不能說,默默咽下指摘,李濟州扣著他的手腕,指腹在微涼的皮膚上搓了搓,“嗯,但他們所有人罵的加起來,都沒有你厲害。”


    黃淨之眼珠動了動,垂眸別開臉:“一會兒是多久?”


    李濟州怔了一下才懂了他的意思,心頭苦澀滿溢:“……我說了不算,你來定。”


    黃淨之默了片刻,“十分鍾。”


    李濟州神色一黯,卻真的沒跟他討價還價,他坐迴去,攥著黃淨之腕骨的手卻並未拿開,數秒後開口問:“十分鍾過後,你就要跟我大哥出去兜風了麽?”


    黃淨之唿吸一滯,迴他:“聽牆角有意思麽?”


    “我不是故意聽的。”


    兩個人同時沉默下來,時間在流逝,李濟州捏著黃淨之手腕的力道越收越緊,幾乎快把他抓疼。


    “放手。”黃淨之掙了一下。


    “不。”李濟州看了眼中控屏幕上的時間,“十分鍾還沒到。”


    “疼”


    手倏而鬆開,白皙小臂上是清晰泛紅的指印,像他們每一夜過後留在對方皮膚上的露骨痕跡。


    然而過了一兩秒,李濟州卻再次抓起黃淨之的手腕,車內很安靜,他像是很輕地歎了口氣,然後欺身靠過來。


    那是一個蜻蜓點水般的不摻雜任何情/欲的吻,竟有幾分虔誠的意味。


    第六十六章 關我屁事。


    李熵容抽到第三根煙的時候,遠處汽笛聲響,偏頭看見自己那輛黑色賓利越野披著月色緩緩折返,在他麵前停住,駕駛座車窗降下。


    他向來情緒穩定,不熟悉的人都覺得他冷漠,就像現在這樣,無端被截胡也隻是輕輕撣了撣煙灰,連興師問罪都波瀾不驚:“說好了公平競爭,你跟我來這一套?”


    李濟州一手搭在方向盤上,不以為然地笑了:“兵不厭詐,是大哥你太掉以輕心。”


    李熵容朝副駕看了一眼,那裏已經空無一人,“黃淨之呢?”


    “我藏起來了。”


    李熵容自然是不信的,目光掃到堂弟的臉,挑眉問:“臉上是什麽?”


    “貓撓的。”


    “德行。”


    李濟州推開車門走下來,鑰匙拋還給他,卻並未急著走,單手插兜下巴一抬:“煙給我一根。”


    “你自己沒有?”


    “沒帶。”


    徐徐夜風拂麵,李濟州接過李熵容遞來的煙跟打火機,叼在嘴裏攏手點燃,深抿一口吐出,修長指節夾著煙,襯衫馬甲包裹住上半身的精悍肌肉,更顯肩寬腰窄腿長,西裝外套也不知丟去了哪裏。同樣的高鼻深目輪廓立體,兄弟倆卻一個內斂深沉,一個隨性倜儻,氣質截然不同。


    “大哥,你還記得咱倆那個約定嗎?”


    李熵容往嘴邊遞煙的動作一頓,意外又深刻地看他一眼,“怎麽了?”


    那年李濟州大學剛畢業,gap year期間按慣例是要去家族企業實習一陣子的,當時也是在李家家宴上,幾位長輩問起他的想法,李濟州卻斷然拒絕了李老爺子提出的讓他去深遠航運實習的安排,被追問原因,他聳肩散漫地說,不想浪費大好的一年青春時光,已經約了幾個朋友準備去周遊世界,過些天就出發。


    這樣的迴答自然免不了被老爺子怒罵毫無上進心,連帶著李聞廷也遭殃。


    說起來李家年輕這一輩的人裏麵,最有望接手家族企業的,老大家的李熵容算一個,再往下輪,老二家的女兒醉心科研不問凡塵俗事,老三家的幾年前跟父母鬧翻出國,迄今沒人知道他的下落,老四家的最胸無大誌,早早就結了婚,如今已經老婆孩子熱炕頭,最後剩下李濟州。


    李聞廷雖然爛泥扶不上牆,但因為是李老爺子跟二老婆生的,老來子最得寵,連帶著李濟州也很受重視,所幸他並未遺傳父親的繡花枕頭懦弱無能,更像母親方凝。老爺子的想法是有些偏心的,更傾向於培養李濟州接手家族企業,這樣等他百年以後,幺子李聞廷也能得到兒子的庇護。


    晚上兄弟倆在老爺子的酒窖裏碰頭,李濟州直接把內心想法向李熵容袒露,他說兄弟鬩牆這種事絕對不會發生在李家這一代人身上,深遠航運未來就是李家長孫李熵容的,這件事毋庸置疑。


    “大哥,我不會跟你爭,從前不會,以後更不會,你放心好了。”


    彼此李濟州才剛二十歲出頭,他說這話時候酒杯傾過來跟李熵容碰了碰,嘴角噙著笑,眼神坦蕩而篤定。


    李熵容又怎會不知道,他如果想爭,憑借自身實力和老爺子的支持,未必爭不到,不過是難度係數大一點,再把深遠航運搞成像如今的方申集團一樣內部派係叢生烏煙瘴氣,這是兄弟倆誰都不願看到的,所以李濟州主動退出,轉而跑去方家的渾水。


    李熵容不無觸動,當即與他定了個君子之約,那就是不爭。


    就像一條河流隔出兩塊領地裏的老虎,分而治之互不影響,但突然有天從外麵闖進來一隻漂亮的美洲豹,兩隻叢林之王都虎視眈眈地想要降服他,但美洲豹不會等他們決一勝負之後自投羅網選擇向誰俯首,他隻是路過,隨時都可能離開。


    李熵容道:“所以,你想用這個約定讓我主動放棄?”


    “不,”李濟州抱臂撣煙灰,以退為進:“感情又不是做生意,我讓你放棄你就會放棄了?而且說好了公平競爭,我拿這個壓你,未免太勝之不武。”


    兄弟倆棋逢對手,都不是吃素的,李熵容索性順著他的話點點頭:“確實。再者選擇權既不在你,也不在我,而是在淨之那裏,他很有可能誰都不選呢。”


    “你說的沒錯。”李濟州道:“可即便他誰都不選,即便他以後注定要結婚生子,我會祝福他,但並不代表會放棄繼續愛他。”


    他突如其來的一番深情剖白讓李熵容有一絲愕然,夾著煙的手愣在那裏,須臾後話鋒一轉問:“你倆以前發生過什麽?”


    黃淨之從另一道側門溜迴會館,好巧不巧又撞上之前那位香檳色禮服裙女孩,她叫葉綺,跟黃淨之其實很小的時候就認識,長大以後雖然漸漸疏遠了,但也是再見麵能道一聲好久不見再噓寒問暖的那種尋常朋友關係。倆人年紀相仿,都沒有談婚論嫁的心思,更別提對象還是小時候的玩伴,被父母強行趕鴨子上架,頗有些惺惺相惜之意。


    “你迴來了,剛有人找你來著。”


    迴到室內沒那麽冷了,黃淨之脫掉身上披著的外套,搭在手臂上問:“誰?”


    葉綺視線落在那件眼熟的西裝外套上,其實今天在場的很多男士都穿純黑正裝,但卻因為這件衣服上點綴著湖藍色的條紋口袋巾獨有一份,再加上衣服的主人實在是英俊到讓人過目不忘。


    “呃……”葉綺指了指他懷裏的外套:“就是這件衣服的主人。”


    “……”黃淨之故作鎮定地哦了一聲,雖然知道葉綺會替他保密,但還是有種被抓包的尷尬,“那沒事了……”


    “你倆關係不簡單哦……”葉綺促狹地眨眨眼,“他剛剛特別著急找你的樣子,要麽就是你欠他錢了,要麽就是……咳咳……”


    “就是什麽?”一道聲音從旁邊遞過來,顧西恩不知何時悄無聲息地走近,立在幾步之外看著他倆竊竊私語。


    葉綺跟顧西恩不熟,她家裏人是嬌養女兒,給她養出一種未諳世事的天真無邪,簡而言之就是孩子心性,以為失言闖了禍,衝黃淨之吐了下舌頭,扭身跑開了。


    “找了你半天,剛剛去哪兒了?”顧西恩靠近了問道,目光隨之下移,輕笑一聲:“這衣服瞧著有點眼熟啊……”


    “既然覺得眼熟就不要明知故問了。”黃淨之跟他哥從來不客氣。


    顧西恩:“還好媽不在,否則問起來看你怎麽編。”


    這麽一說倒是提醒了黃淨之:“媽去哪兒了?”


    “跟老同學聊天去了。”


    “哪個老同學?”


    “李濟州他媽。”


    “……”


    顧西恩摸著下巴思忖:“這麽說來,萬一你倆以後如果真舊情複燃了,豈不是要親上加親?”


    黃淨之繃起臉:“不可能的事不要胡說。”


    “哦,那你嘴上是什麽?”


    艸……


    黃淨之飛快後退兩步,蹙起眉,警惕中透出欲蓋彌彰的慌亂:“什麽?你別詐我……”


    時間迴到不久前,在李熵容的那輛賓利越野車內,李濟州抓起他的手放在嘴邊珍之重之地親了親,唿吸漸漸灼熱而急促,抬頭四目相對中,眼神幾經變化,被壓抑太久的情緒糾結翻湧。


    “對不起,冒犯了……”他聽見他這樣說,下一刻眼前影子花掉,後腦勺被大掌扣住,男人熟悉的,帶著不可忽視的侵略性的氣息瞬間襲來,他屈肘撞在堅實硬挺的胸膛上,一聲性感低啞的悶哼後,環住身體的臂膀愈加收緊,將他更嚴絲合縫地壓進自己的懷抱,大手撫著微微戰栗的脊背,鼻息噴薄在臉側,無路可退的雙唇終於被封住。


    不知過了多久,綿長的深吻讓黃淨之幾近缺氧,雙唇無意識地微張著,放霸道的入/侵者輕而易舉進得更/深。


    “夠了……停……”理智堪堪迴爐,他終於開始掙紮,對抗中一巴掌扇在李濟州臉上。


    啪!很響的一聲,兩個人同時愣住,彼此交錯的急促唿吸在狹窄逼仄的空間裏纏綿。


    黃淨之一把將李濟州搡開,坐正身體,又深唿吸一個來迴,冷冷道:“你屬狗的嗎?”


    “嗯。”李濟州眸色還暗著,維持著被推開的姿勢,再度伸手過來托起他的下巴,指腹在被吻得緋紅靡/豔的唇瓣上摩挲,“你說什麽就是什麽,我保證打不還手,罵不還口,好不好?”


    車內暖氣開始起作用,黃淨之莫名覺得燥,不耐煩地扯了下襯衫領口處的蝴蝶結,蔣婕品味不俗,雙排扣的英式禮服西裝將今晚的他襯得更像個清絕矜貴的王子。


    王子爆起粗口也透著招人疼的勁兒,“誰他媽稀罕。”


    “我稀罕,特別稀罕。”哄人的話一籮筐,李濟州以前從不會對著情人講出這種話,調情歸調情,但沒必要自輕身價,此時此刻卻無師自通,凝眸看著眼前這張臉,忍不住又想吻上去,但黃淨之冷若冰霜的眼神促使他打消了這個肆意妄為的念頭,戀戀不舍地收迴手。


    “有件事我想告訴你。”


    “時間到了。”


    “……”李濟州厚著臉皮問:“能加時嗎?”


    黃淨之乜過來一眼,“如果想讓我更加看不起你的話,可以。”


    李濟州掛上擋啟動車子,“我現在送你迴去。”


    “我要下車。”


    “外麵黑燈瞎火的,你下車幹什麽?”


    “你是不是忘了?這裏是我家。”


    “……”李濟州終於無奈妥協:“make sense……你說得對。”他扭頭看了看黃淨之,然後把外套脫掉,丟過去,“披上吧,外麵冷,別凍感冒了。”


    黃淨之內心是拒絕的,可當他推開車門迎麵被淒冷夜風吹得七葷八素時,不得不迴過頭把丟在座椅上還帶著男人體溫的外套重新拿起,再抬頭對上李濟州直勾勾看過來的蘊著溫柔笑意的眼神,黑著臉大力摔上車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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