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樺默了默,打字迴過去:謝謝幫忙,錢我會盡快轉給你,明天沒時間,很抱歉。


    沿街的便民小超市半下午時分稍微沒那麽忙,閆啟航窩在櫃台後麵前攤著一本曆年真題集正忙中偷閑地刷題,眼前光線陡地一暗,陰影籠下,一道熟悉的清越男聲響起:“結賬。”


    “白樺哥!”看清來人,閆啟航又驚又喜,旋即詫異:“你今天又沒上班麽?”


    白樺將從門口冷藏櫃中取出的零卡飲料擱在櫃台上,“沒。”


    閆啟航站起身掃了下瓶身的價簽,在白樺遞來手機付款碼時揮揮手:“我請你。”


    白樺也沒跟他客氣,拿過飲料扭開蓋子喝了一口,見他如此悠閑,閆啟航不免疑慮:“你這些天好像都沒上班。”


    “嗯,我辭職了。”


    “啊?”閆啟航愣了愣,不知怎的一股沒來由的空落感襲上心頭,好像眼前這個人隨時要離他而去,默了一瞬問:“那你接下來準備做什麽?”


    “還沒想好,不過大概率會離開這裏。”


    幾乎是脫口而出的:“你要去哪兒?”


    白樺抬眸認真地看他一眼,那一眼透著洞察人心的敏銳,讓閆啟航慌亂迴避,情急又失言:“那你跟那個李濟州……”


    “我們倆分手了。”說這話時白樺語氣平淡無波,甚至半開了句玩笑:“不,也不能稱之為分手,應該叫解除包養關係。”


    “……所以你想離開這裏,也都是因為他?”


    “當然不。”白樺笑起來,五官眉眼是種很純粹的漂亮,飲料瓶被那骨節分明修長白皙的手拋起又接住,“他沒那麽重要。”


    沒那麽重要的李濟州最後以兩票之差保住了集團副總裁的位置,會議結束,眾人紛紛起身離席,龔士嚴的手機在這時突然響起,他低頭看了眼,徑直走到窗前接通。


    門口,董事局元老方連海被人群簇擁著,與方凝並排走在前頭,李濟州隨後,讓他重重拍了拍肩膀:“你小子,這些年在外麵七搞八搞,常走夜路總會碰上鬼,這次的事是給你長長教訓,早該收收心娶個老婆,安生過日子。”


    李濟州慣會在長輩跟前兒賣乖:“就等著叔公給我說媒呢。”


    “這種得罪人的活兒我可不做。”方連海老頑童似地往方凝身上推:“讓你媽給你物色。”


    方凝乜了兒子一眼:“他的事,我可管不了。”


    方連海攤手,對其他董事道:“你看看……可真是母慈子孝……”


    “各位留步。”


    一片怡然氣氛中,龔士嚴突然出聲叫住大家,眾人停步,齊齊扭頭看向他。


    “可能要麻煩各位董事重新投票了,”龔士嚴走到會議桌前,拉開轉椅:“我這裏剛剛接到一則實名舉報,來自生態園項目選型組的某位骨幹成員,他反映,在供電係統選型這件事上,李總有勾結乙方供應商從中吃迴扣的嫌疑。”


    他直直看向門口方向:“李總,解釋一下?”


    李濟州微怔之後,搖頭失笑:“證據呢?病急亂投醫不可取,空口無憑我是要告你誹謗的。”


    第四十三章 “白樺不挺好的嗎?”


    龔士嚴聞言笑開,眼底蘊著勝券在握的自得:“看來李總是有恃無恐了。”


    他這樣直白尖酸,似乎在為不久前落了下風的自己找迴場子,方連海聽得皺眉,麵沉如水:“士嚴,這種賭氣的話沒必要拿到台麵上講,大家時間寶貴,你撿要緊的說。”


    龔士嚴買他麵子,頷首道:“好,那麽請問李總,據說你與榮陸電氣董事長陸家成私交甚篤,這次兩家的合作項目也是由你一手促成,對吧?”


    李濟州扯了下嘴角:“我不覺得項目總負責人促成一樁合作案有什麽問題,至於私交甚篤這種說法……”他從鼻腔內哼出一聲譏笑:“更是無稽之談。”


    龔士嚴追著問:“李總要如何自證?”


    李濟州道:“我用得著自證?”他語氣裏嘲諷的意味過於明顯,透著狂放桀驁,那沒說完的後半句在場的人都能聽出:你算老幾?


    仿佛在用行動闡明,你不是講我有恃無恐麽,那我便有恃無恐給你看。


    龔士嚴卻好像就在等他這句話,低頭劃開手機,緩緩道:我這裏有一份榮陸電氣董事長的親弟弟陸家明,往李總的私人賬戶打款五十萬的證明,”話音落,一份銀行轉賬記錄經無線投屏在前方投影幕布上鋪陳,“不知該作何解釋。”


    眾人嘩然,方連海也驚了一瞬,遂轉頭看向身旁,滿目肅色:“濟州,這是怎麽一迴事?”


    李濟州麵無表情,這份轉賬記錄來得蹊蹺,顯然正中龔士嚴的下懷,但真能有這麽巧的事嗎?還有陸家明那小子,又他媽在發什麽神經?


    可眼下情況來不及讓他好好厘清頭緒,麵對董事會諸位以及公司幾名高管或審視或費解的眼神,李濟州道:“五十萬的迴扣?龔兄惡心人的手段未免太接地氣,這麽跟你說吧……”他抬手鬆了鬆表帶,即便落於頹勢,姿態仍舊優雅從容,就是講出話不太中聽:“……我每月給床伴的零花錢,都遠不止這個數。”


    方凝蹙眉睨了他一眼,方連海輕咳兩聲,道:“別說這種諢話,這五十萬到底是什麽名目,你給大家解釋清楚。”


    李濟州輕哂,坦蕩又灑脫:“說實話,一時半刻我解釋不清楚。”他偏頭,直直看向作壁上觀許久的方炳輝:“好舅舅,你不為外甥說句公道話嗎?”


    冷不防被cue到的方炳輝還未來得及調整好表情,打著官腔匆忙應對:“覺得有問題那就查嘛,這五十萬到底師出何名,依我看,像生態園這種體量巨大的複合型項目,涵蓋的點麵越多出紕漏的幾率就越大,不如趁這個機會好好查一查,有問題及時補救。濟州他畢竟年輕氣盛,經驗不足,試錯的機會該給還是要給。”


    這個老狐狸,三兩句話竟然火上澆油,倒是連裝都不裝了,不久前李濟州剛因為不重視北宸的事開罪他,這當口,他擺明了是要拿生態園的項目開刀。


    方凝冷冷開腔:“生態園的項目是我交給濟州讓他全權負責的,方總的意思,是連我也要查?”


    又一名董事接過話:“董事長應該誤會了方總的意思,他大概想表達,生態園項目是集團未來兩三年重中之重的戰略布局,但眼下總負責人身陷受賄風波,加上這兩天的負麵輿論,降級的事先不論,停職一段時間總是要的。等熱度過去,查清了賬目,一切塵埃落定再恢複原職,未嚐不可。”


    他的話引來不少人點頭稱是,看樣子已成定局。


    顧西恩打過來時,白樺正在收拾行李和各種隨身攜帶的證件,他剛定了明日飛香港的機票,要登記簽注,自然不能再用這套假身份。


    天氣日漸轉涼,來時盛夏,別於暮秋,經過了兩個季節的更迭,n市留給他的印象一時間竟找不到合適的詞匯形容。


    當初選擇來這裏的理由很簡單,n市既是母親的故鄉,也是當年bathory首發巡迴演唱會的第一站,於他而言,有種別樣的象征。


    時至今日,又要加上一條,在這裏第一次跟一個男人睡了。睡過了,食髓知味,身體會想念,心底未必就要留痕。


    白樺這樣告誡自己,所以老天爺給他安排一個生性風流多情也無情的人再好不過,起碼就像現在這樣,在他揮一揮衣袖轉身離開之際,對方也輕巧翻篇兒,反倒省去了被糾纏的麻煩。


    劣製刨花板釘製而成的床頭櫃抽屜拉開,寶藍色天鵝絨首飾盒精致得像個不速之客,白樺慢慢伸手拿出,盒蓋輕啟,那隻芝柏1966安靜地嵌在其中,表盤被頭頂燈光映射出剔透火彩。


    口口聲聲說要把從對方那裏得到的東西如數奉還,卻又鬼使神差地留下了這隻表,想證明什麽呢?


    黑色鱷魚皮表帶套上手腕,扣好,抬起逆光仰頭看著指針默默數秒,身體緩緩朝後躺倒在床上,表盤壓向胸口硌著心髒位置,他望著天花板出神,心跳一下重比一下,直到被手機鈴聲震迴神智。


    “一個壞消息,和一個更壞的消息,你想先聽哪個?”


    白樺翻身坐起,語氣有些低沉:“隨便。”


    顧西恩聽出來了,卻並未遷就他的情緒,直截了當道:“李濟州被停職了。”


    白樺開了免提正在解表帶,聞聲動作一滯,那邊也隨之默了默,仿佛在等待他給出反應。


    芝柏1966重新嵌進首飾盒,啪地扣上蓋子,白樺問:“還有呢?”


    顧西恩道:“你真的一點都不關心李濟州?”


    首飾盒被丟進行李箱角落,白樺拿起手機關了免提貼在耳邊:“他好像用不著我關心。”


    到底是過來人,顧西恩聽出他的話外之音,頓時了然:“也好,這樣哪怕你明天就離開n市,也能了無牽掛。”


    白樺凝神:“第二個壞消息是什麽?”


    顧西恩歎了口氣,說:“迴家吧,淨之,黃董病了。”


    天邊滾過一道悶雷,上午九十點鍾的光景,黑雲滾滾的陰霾把室內映襯得好似提前入夜。


    李濟州被停職的消息在方申集團內部oa公示,很快就被人截圖貼到了網上,“嫉惡如仇”的網友們拍手稱快,卻更有很多人壓根不滿足這樣的結果,揚言想看他蹲局子的比比皆是。


    他們不清楚緣由,更不關心過程,僅僅憑借一腔“熱血”,就把人肆意釘在恥辱柱上口誅筆伐,至於那則很快就被專業人士指出有明顯剪輯痕跡的視頻,方申內部員工為李濟州正名的帖子,以及項目推進過程中臨陣換帥後帶來的損失和震蕩,不利於輿論風向的言論不要出現,否則,他們必會像正義勇士那般振臂大唿一哄而上,將其一律打成資本家的走狗。


    “你最近比明星都紅。”


    被迫停職家裏蹲的第一天,鍾泊南打來電話慰問。


    李濟州翹著二郎腿躺在寵物房的搖椅上悠閑擼貓,落地窗外,n市用一場疾風驟雨詮釋著不少人的心情。


    “看看這雨下的,跟白娘子被關進雷峰塔那天一樣大……”


    “你省省吧,不上班我也能拿分紅,每個月累死累活掙那點職位薪資,還不夠打牙祭。”


    “……”鍾泊南頓時不想同情他了,轉而又問:“可那視頻的事,你就這麽認慫不了了之了?”


    “不然能怎麽辦?”李濟州似乎真的渾不在意,有一搭沒一搭地撫著貓腦袋:“我知道是方星傑幹的,可沒有確鑿的證據,貿然行動很容易被他反咬一口。”


    “那方星窈呢,看她能不能幫你弄到那個視頻原件,再不濟,套套方星傑的話也行。”


    “她?算了吧,小白眼狼一個。”


    鍾泊南由衷感慨:“你說說你,怎麽混著混著就成孤家寡人了。”


    李濟州臉一寒:“你他媽咒誰呢?”


    “呸呸呸,我說錯話了。”鍾泊南突然煞有介事:“有道是東邊不亮西邊亮,事業陷入低穀,知道這說明什麽嗎?說明你情場該得意了。”


    心髒漏跳半拍,落在貓身上的力道不由重了幾分,易拉罐從昏昏欲睡中驚醒,翻個身拱起脊背呲溜跳走。


    他拍了拍身上的毛,幽幽道:“得意什麽?”


    “我聽那個丁承宇說,你又惦記上一個叫黃淨之的大明星了?”


    眼神暗了暗,李濟州道:“有屁快放。”


    “幫你弄來了他的聯係方式,要不要?”


    “他不是退圈了嗎,你打哪兒弄的?”


    “喲,這你都知道,看來果然很上心啊。”鍾泊南戲謔:“人家隻是退圈,又不是退隱山林,不過我聽說,黃淨之可是跟我一樣的24k純直男,能不能拿下就看你本事了,怎麽樣,要不要挑戰?”


    李濟州默了一瞬,“聯係方式發我。”


    鍾泊南嘖嘖:“不愧是你,待會兒微信推你。”他說著,又情不自禁歎息,雖然知道白樺這個名字眼下大概是李濟州的禁忌,還是沒能忍住:“你如果隻是對那張臉感興趣,何必折騰,白樺不挺好的嗎?”


    李濟州又靜了靜,說:“是挺好的。”


    音落,通話被他切斷,嘟聲倉促。


    第四十四章 “……不走了。”


    突如其來的一場暴雨讓不少航班被迫停滯,人流如織的候機大廳,循環播報的實時廣播在上空迴蕩,稠密雨滴劈裏啪啦打在高聳的玻璃牆外壁蜿蜒而下,氣氛沉悶,攪得人心更加焦灼。


    vip候機室內相對靜謐,白樺穿了件黑色連帽衛衣,口罩拉起遮住大半張臉,耳朵裏塞了降噪耳機,雙手插兜靠著沙發背閉目養神。


    耳機裏流淌著的舒緩旋律陡然切斷,手機在掌心振動,他寐著眼皮看也不看地接通,顧西恩關切的聲音響起:“下雨航班延誤了?”


    “嗯。”


    “或許是老天爺想讓你在那個城市多留一會兒。”


    白樺緩緩掀起眼簾,語調平和道:“哥,煽情不適合你。”


    顧西恩笑了一聲,說:“我這裏有一條關於李濟州的最新消息,感興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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