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嘁了一聲,顯然對他的迴答早有預料,也是,雲巔俱樂部並非什麽人都可以進的地方,他們這些服務從業者在聲色場所裏浸淫,胃口大得很又慣會拿喬,說白了不過是欲擒故縱的伎倆。


    想到這裏,色欲熏心的男人愈挫愈勇:“你開個價吧。”


    白樺笑了笑,突然湊近,盯著那雙渾濁不堪的醉眼,用隻有他們倆才能聽到的音量慢悠悠道:“開個價?開什麽價?我看你年紀一大把端著人模狗樣,灌幾杯黃湯臉都不要了,以為自己老當益壯,不如我開個價,買你閉嘴滾蛋如何?”


    他罵人也罵得心平氣和,無端還有點娓娓道來的感覺,以至於男人懵了半晌才反應過來,騰時勃然大怒。


    厚底威士忌杯砸在大理石台麵上水花飛濺,在重音鼓點密集的背景音掩蓋下卻顯得微不足道,隻稍稍引來吧台附近的幾道喜聞樂見的目光。


    前襟被一把揪住,白樺麵無表情地看著男人耍橫撒潑,ian一個箭步衝過來勸架:“哎哎哎,嘛呢!先生你這樣我可要叫保安了啊!”


    “叫保安?去把你們這兒管事的叫來!這小賤人剛剛罵我!他罵我你聽見沒有?”男人暴怒的咆哮聲終於蓋過音樂蕩開老遠。


    卡座內,鍾泊南引頸遙望,離得遠,酒吧光線又昏暗迷蒙,隻瞧見吧台那邊似乎起了騷亂,但這種事很常見,並不值得大驚小怪。


    服務生正好舉著托盤送酒過來,他收迴視線,專注自家:“來來來,喝酒喝酒”


    話音被霍然起身的李濟州掐斷,鍾泊南抓提著威士忌杯口的動作停在半空中,微微一怔:“怎麽了這是?”


    他問完這話的瞬間突然福至心靈,刷地又扭頭重新看向吧台位置,大驚失色道:“不會吧,那邊那個,難道是白樺?”幹脆放下酒杯跟著站起身,伸長脖子邊眺望邊嘖嘖,嘴裏跟遊戲解說似的,“哎喲還真是……我的天那個人在幹嗎……不會是要挨揍了吧?”


    他迴過頭,卻發現李濟州僅僅隻是站起身眯眼看向那邊,腳步自巋然不動,偏臉上表情晦暗如深,叫人難以捉摸,也不知是燈影晃的還是自己看花了眼。


    “要不……上去幫個忙?”鍾泊南試探道:“……挺漂亮一張臉,萬一磕了碰了掛了彩,怪招人心疼的。”


    丁承宇小心翼翼地插話進來:“我覺得……還是先幫忙報警比較穩妥。”


    李濟州繃著一張臉誰的話也沒接,緊接著遠處又砰地一下傳來巨響,像是酒瓶炸開的爆裂聲。


    他瞳孔驟然緊縮,抬腳往前邁出一步,卻又倏而頓住。


    吧台旁,一道身影從對麵卡座疾步跑過去,與同時出現的保安一起將那個鬧事的醉漢降服,旋即又轉身衝到白樺身旁,伸手想搭他的肩膀,卻半路又縮了迴去,隻盯著麵前人的臉緊張兮兮地問:“你怎麽樣,有沒有受傷?”


    白樺看著突然出現的陸家明,愣了愣,搖搖頭說:“沒有。”


    “那就好……”陸家明鬆了口氣,眼睛卻仿佛黏在他身上,遲遲不肯撤離半分。


    白樺偏頭迴避他的凝視,中途有意無意地往另一邊卡座的方向過去。


    陸家明又開口,語氣嚴肅且正經,像在勸一個賭徒迷途知返:“白樺,事實擺在眼前,不需要我再多說什麽了吧?明明人就在對麵坐著,他哪怕對你有一丁點的在意,又怎麽會無動於衷呢?”


    第二十一章 “疼不疼?”


    右肩突然被人從後麵一掌摁住,陸家明不用迴頭都猜到是誰,他剛剛的那番話本就不止是說給白樺,更是說給李濟州聽的。遊艇那次落了下風他認,迴去痛定思痛,覺得不能這麽輕易放棄,將心愛之人拱手相讓給一個風流成性的渣男,是可忍孰不可忍。


    所以今晚來這兒,他本是做好了心理建樹想等白樺下班後把人約出來單獨聊聊的,腹稿都打了好幾版,卻沒想到連老天爺都眷顧真心人,又叫他撞上醉漢鬧事,有機會出手相助先刷一番好感度,順便再拉踩一波情敵。


    事態簡直比來之前在顱內預演的還要順利,一切穩中向好,陸家明不禁洋洋自得。


    甚至想轉身麵帶微笑地對手下敗將say hi。


    鍾泊南對上陸家明扭頭看過來的臉,硬生生打了個寒戰:“……靠,你這什麽表情,怪滲人的。”


    竟然不是李濟州,陸家明上揚的嘴角一斂,愣道:“……南哥?”


    鍾泊南抬臂勾住他的脖子曲肘往懷裏一勒,附耳低語:“你小子,記吃不記打啊,上迴遊艇那事這麽快就忘啦?你哥寧可得罪濟州都要把你護著,你倒好,還賊心不死呢?”


    陸家明竭力想從他的胳膊肘下掙脫出來,臉都憋紅了,眼睛也一個勁兒地往旁處瞥,又被鍾泊南用空閑的另一隻手扳過腦袋,笑眯眯道:“明兒啊,不是我說,你連南哥我都剛不過,就別總想著胳膊拗大腿了……”


    李濟州迎麵闊步走來,他高大挺拔自帶氣場,出現的瞬間連那位發酒瘋的醉漢都被震懾住,求生欲很強地閉嘴啞了火,充斥在空氣中鬧哄哄雜亂無章的聒噪人聲也配合地降低了分貝。


    他在白樺正前方站定,頓了一息後抬手伸過來,越過對方的胳膊從後方吧台抽了張紙巾,做這些動作的時候倆人近距離無聲對視,頭頂五光十色的燈光墜進彼此眼睛裏,給情緒籠上一層紗,誰都沒有先開口。


    “出血了,擦擦。”


    紙巾疊了一折遞到眼前,白樺沒吭聲地接過來,小臂抬起,靠近胳膊肘的位置一枚約莫兩厘米長的傷口正往外滲著血。


    應該是方才酒瓶爆裂後被飛濺的玻璃碎片劃到的,很細小隱蔽,在酒吧昏暝幽暗光線下,不留心看幾乎發現不了。


    可偏偏李濟州一眼就看見了。


    他沒有特異功能,也不比別人多長幾隻眼睛,不過是從白樺出現在吧台後到衝突發生的這段時間裏,他的視線就未曾從對方身上移開過半分。


    質地柔軟的紙巾很快被鮮血洇透,白樺隻簡單擦拭兩下,把髒掉的紙巾團成團捏進手心,抬眸再次看向李濟州的瞬間聽見他問:“疼不疼?”


    任誰胳膊上被劃一道血口子都不會無知無覺,白樺抿了下嘴誠實地說:“有一點。”


    兩人算下來應該有半個多月沒見過麵了,來往微信更是從未有過,這一刻彼此間的氛圍卻好像昨天才剛見了麵,並且清晨還是從同一張床上相擁醒來,那麽的旁若無人,自成結界。


    手腕被抓住,李濟州將他攥著的那團染血的紙巾抽走,拋進不遠處的垃圾桶。


    由遠及近的腳步聲淩亂急促,酒吧經理姍姍來遲,上來先道歉:“真的非常對不起,是我們疏忽大意,讓李少你”


    “先不說這些,”李濟州打斷他的話,語氣平和:“有急救藥箱嗎?”


    經理一愣,目光移到白樺身上,頓時心領神會,點頭道:“有的有的。”轉身吩咐底下的人,“去,拿藥箱過來。”


    等待的當口兒,李濟州終於將關注點放到那名醉漢身上,卻也隻是草草掃了對方一眼,抬手揮了揮,是對那位經理說的:“都散了吧,讓他們該幹嗎幹嗎去。”


    經理微一頷首,扭頭對那幾名保安道:“把人轟出去,以後雲巔俱樂部拒不接待這位客人。”


    輕飄飄的一句逐客令,卻比直接扭送派出所還讓人難堪。


    醉漢麵如土色,張張嘴想說點什麽為自己開脫,下一秒便被保安架起胳膊往門口拎,沿途不少人竊竊私語著對其指指點點,俱樂部設有門檻,能來這裏的大多是生意場上抑或社交局裏的熟臉,他這一遭,可謂是麵子裏子都丟盡了。


    幾步之外,鍾泊南一肘架在陸家明肩膀上咧著嘴看戲,那小子已然不再掙紮,目光呆滯地盯著不遠處那兩個人,心情一落千丈。


    那種感覺說不上怎麽形容,用煮熟的鴨子飛了來作比並不合適,就好像什麽呢,他闖進一個不屬於自己的故事裏妄圖掌控全局,費勁巴拉地一通折騰,等真正的主人公到場聚光燈一打,籠在暗處泯然於眾的他才發現,壓根不是那麽迴事。


    “看到沒有?”鍾泊南還在旁邊無情補刀:“別說你了,對上李濟州,連你哥過來都得認慫。明兒啊,聽南哥一句勸,別老想著在一棵樹上吊死,那麽大片森林呢,咱多換幾棵試試。”


    “……”


    旁邊冷不丁響起一聲弱弱的:“鍾少……”


    鍾泊南迴頭瞧見丁承宇,一拍腦門,忘了這兒還有一個。


    顯然,這位上趕著想傍金主的小明星沒能入得了李濟州的眼,客觀來講他長得不差,眉清目秀唇紅齒白,如若沒有白樺珠玉在前,大抵還能掙紮一下。


    真真是造化弄人。


    鍾泊南抹了把臉,想仰天長歎,自己今晚就跟收拾爛攤子專業戶似的,左拎一個心碎大男孩,右撿一個落單小歌星,他好歹也是n市榜上有名的紈絝,括弧,直的,括弧完,結果在如此美好的大周五晚上跟倆男的糾纏不清算怎麽迴事?


    早知如此,不如留在公司加班。


    小插曲揭過,夜場恢複喧鬧,鍾泊南帶著陸家明跟丁承宇自覺迴避,臨走前鬱憤地看了李濟州一眼,結果對方注意力全在白樺身上,壓根沒接收到。


    吧台前的高腳椅上,白樺屈起長腿腳尖點地坐著,受傷的那條胳膊被麵前男人捧在掌中,用沾了碘酒的棉簽一點一點給傷口消毒。


    兩個人頭抵著頭,離得很近,近到彼此唿出的鼻息都撲在對方頰側,暗自纏綿。


    “還疼不疼?”


    “有點癢。”


    李濟州把棉簽丟掉,抬眼看著他:“這幾天注意別讓傷口碰到水,天熱,也不能捂著,小心發炎。”


    白樺迎上他的目光,不躲不閃,輕聲嘟囔了句:“……你好有經驗。”


    李濟州挑眉說:“這樣的傷口,我小時候一周能磕出好幾個,一開始都是家裏傭人幫我塗藥,後來嫌他們手腳不麻利又嘮叨,我就自己來。”


    白樺眸光閃了閃,卻沒再接他的話,垂眸抬起胳膊,在塗好藥水的傷口上吹了吹。


    藥箱讓ian收走,又貼心地送來了兩杯檸檬蘇打水,李濟州在白樺對麵的高腳椅上落座,一肘搭在吧台邊沿,就那麽一言不發地看過來。


    白樺屏了一會兒,終於被他盯毛了,“你看我幹什麽?”


    李濟州理所當然道:“我在等一個道歉。”


    “……”白樺啞然,頓了頓說:“那天晚上我已經跟你道過歉了。”


    “我覺得不夠正式。”


    “那要怎樣才算正式?”


    滿場射燈無規律地從人們頭頂來迴掃過,照著倆人的臉龐明明暗暗,所以李濟州並未來得及發現,白樺在問出這句話時眼睛裏一掠而過的微妙情緒,像是懷著某種期許的誠懇發問,雖然稍縱即逝。


    李濟州慢悠悠地抓起杯子喝了口蘇打水,方形冰塊碰撞著杯壁叮當作響,放下後撚了撚指腹上沾染到的水珠,接著抬起頭看向遠處舞台的位置。


    今天沒有演出,那上麵空無一人,正中央的立麥孤零零杵在那裏,有種浮華過境之後的寂寞。


    “你上去給我唱首歌吧。”


    第二十二章 “我迴不了家了。”


    這叫什麽,簡直是得寸進尺坐地起價。


    白樺沒正麵迴應,偏頭朝遠處鍾泊南離開的方向瞥了眼問:“剛剛那人我看著麵熟,是遊艇上那個?”


    


    李濟州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揶揄:“自己花心思救下的人,現在又裝不認識?”


    白樺道:“所以你今晚來這裏,是因為他約了你?”


    李濟州笑了笑,語氣卻不似剛剛溫柔:“你多少有點明知故問了,別人約不約我,不是你能關心的事,懂點規矩。”


    白樺斂目垂眸,默了一瞬後說:“你剛剛大可以不出現,酒吧有人鬧事,經理自會處置,何必勞煩你李少出頭,這又算什麽規矩?”


    李濟州被他說得一愣,氣極反笑:“伶牙俐齒。我之前怎麽沒發現你這麽喜歡抬杠?哦,不對,你能耐大著呢,不止喜歡抬杠,還擅長騙人。”


    “……”


    “無話可說了?”


    白樺退一步海闊天空,主動示弱:“是,反正現在我說什麽都惹你生氣,何必做無用功。”


    李濟州抱臂冷哼一聲:“難為你還知道,確實說的不如唱的好聽。”


    “……”白樺頭疼,又來了,原以為打個岔能搪塞過去,沒料想對方這樣鍥而不舍。上台唱歌是絕對不可能的,這麽做的下場無異於把自己重新曝光於大眾眼前,萬一再被顧客錄視頻發到網上……他不敢對酷愛抽絲剝繭的網友存有一絲一毫的僥幸心理。


    於是換了戰術:“我是真沒想到,一首歌能讓見多識廣的李少惦記這麽久……”


    李濟州其實也沒多想讓白樺去台上唱歌,不過是被晾了半個多月,如今再見,氣不順想逼著人服個軟,結果三言兩語間被激出勝負心,索性較起真來:“是挺惦記的,惦記了半個多月呢。”


    委婉地推辭無濟於事,白樺幹脆直接拒絕:“反正今天唱不了。”


    李濟州拿他之前的話噎道:“怎麽,今天五音不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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