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樺想了想打字迴過去:在加班。


    顧西恩發了一串省略號,十分費解:你怎麽比我還忙?


    後半夜燥意消散,餐廳冷氣打得低,白樺搓了搓胳膊,很敷衍地終結了話題:不聊了,我要下班了。


    顧西恩很快又發過來一條:“下月我要去n市出差,約個時間一起吃頓飯。”


    白樺不是很熱情:再說吧。


    “白先生。”耳邊冷不丁響起一道聲音,白樺條件反射地將手機鎖屏,抬頭一看,是之前的那位客房管家。


    對方朝他欠了欠身,禮數周全道:“抱歉,打擾了,李先生讓我帶您去客房休息。”


    白樺隻微妙地愣了一瞬,點點頭說:“好。”


    清晨時分,旭日東升,遊艇迎著朝霞推開浪頭緩緩靠岸,海鷗在低空盤旋鳴叫,港口停著一水兒的豪車,都是過來接人的。


    遠遠看見從遊艇舷梯上走下來幾個人,守在車旁的林遲宴快步迎上前,李濟州單手插兜步履散漫地走近,稍稍停頓,扭身朝跟在後麵的白樺一努下巴,神情淡漠:“送他迴去。”


    第十六章 “全部都拿走。”


    黑色轎車平穩滑進居民街,光影斑駁淌過流線型車身,擦洗鋥亮的漆麵與周遭灰頭土臉的握手樓交相輝映,午間,正是熱鬧的時候,臨街一家沙縣小吃巴掌大的門臉內坐滿了食客,隔壁的蘭州拉麵也不遑多讓,雜貨鋪老板搖著蒲扇窩在櫃台後刷抖音,洗腦音效荼毒著過路人的耳朵,日頭毒辣,外賣小哥騎著小電驢一頭紮進細如羊腸的巷子靈活穿梭,汗水順著鬢角滾落進衣領。


    亂糟糟的一切,亂糟糟地闖入視野,如此破敗髒亂,又如此市井鮮活。


    正前方不遠處,黑色轎車即將開過去的狹窄路麵上停了輛拉貨的皮卡,卸貨工人正一箱箱往下搬啤酒飲料,一名年輕男店員站在超市門口低頭對著單子清點貨品。


    車內,白樺適時開口:“就停在這兒吧,裏麵不好進。”


    林遲宴遵照指示踩下刹車,停穩後將車門解鎖。


    “謝謝,麻煩你跑一趟。”白樺解下安全帶,抬頭看了眼擋在前麵的那輛皮卡,接著說:“這條路不好掉頭,我去問問那輛車什麽時候走,你待會兒直接往前開,下個路口右拐就能出去了。”


    林遲宴訝異一瞬,其實從初見時他就發覺了,這個年輕人有種刻在骨子裏的優良教養,又表現得極其自然,將每一分妥帖都恰到好處地融進細微之處。


    於是頷首笑道:“好,勞煩白先生。”


    車門一開一關,坐在車內扶著方向盤的林遲宴目送白樺走向遠處那位店員,對方覺出動靜扭過頭,臉上露出不加掩飾的驚喜,正午陽光直射,他熟稔地抓起白樺的胳膊將人拉至屋簷下,開始有說有笑地攀談起來。


    林遲宴跟在李濟州身邊多年,作為一個老管家的本分,慣會察言觀色,他默默看了片刻,內心正替自家少爺犯著嘀咕,卻這時,中控台上的手機陡地震動。


    拿起接通,電話那頭李濟州冷漠非常地拋來一句:“送到了嗎?”


    “剛到。”林遲宴又瞧了眼前方那倆人,很是貼心地問:“不過還沒走遠,你打過來是有什麽話要對白先生說嗎?”


    那邊否得決絕不帶一絲猶豫:“沒有,你迴來時開車注意安全,掛了。”


    聽筒內響起忙音,林叔摸摸鼻子:“……”


    想他一個駕齡三十餘年的老司機,還是頭一次被自家少爺這樣叮囑,怪不習慣的。


    等了一兩分鍾,那輛攔路皮卡緩緩啟動,往前拐進窄巷讓出道,林遲宴驅車前行,路過那間小超市,降下車窗對立在外麵的白樺道:“那我就先告辭了,迴見,白先生。”


    白樺抬手揮別,黑色轎車駛過居民街,在盡頭處打著轉向燈右拐消失不見,他轉身,對上閆啟航瞠目結舌的臉,不由失笑:“你什麽表情?”


    “我靠……”閆啟航一驚一乍道:“剛那人說話文縐縐的,讓我想起高三那會兒的語文老師,還是我班主任,你能想象他留給我的陰影有多刻骨銘心嗎?”


    “出息。”白樺大他兩歲,相處間情不自禁地把對方當成弟弟看待,就像曾經照顧bathory另外兩名隊友一樣。


    閆啟航嘿嘿一笑:“哦對了白樺哥,昨天下午有你的幾箱快遞送貨上門,特別大的幾隻箱子……”他揮舞著手臂比劃兩下,“我先開始還以為是送錯地方了……”


    “什麽”話音堪堪收住,白樺驀地想起,該是李濟州送他的那些衣服。可如今自己都被對方轟走了,這些衣服還能收嗎?


    耳邊閆啟航還在喋喋不休,“……我就讓他們先放客廳了,等你迴來再拆。”


    “好,我迴去看看。”


    默了默,閆啟航看過來的眼神裏滿是欲言又止,白樺猜出他想問什麽,無非是這兩天到底忙什麽去了,可又實在懶得編故事騙人,於是抬手把他往超市門內一推:“你先忙你的去吧,我走了。”


    “哎”


    迴過頭,白樺仗著大長腿的優勢已邁出幾步遠,胳膊抬至頭頂手背朝後揮了揮,“拜拜。”


    傍晚,窗外暮色四合,城中村布局緊湊的群租房讓鄰裏之間更添親近,不知哪家蔥蒜爆鍋的辛辣氣息慷慨無比地順著窗戶縫鑽進來,正在客廳收拾衣服的白樺被嗆得連打幾個噴嚏,停下動作,捏了捏肩頸處酸脹的肌肉。


    昨晚惹怒了李濟州後,他被管家領去一間單人房過夜,臥室的隔音很差,加之他有暈船的毛病,一夜輾轉反側並未休息好。到家後定上鬧鍾想補個覺,中途又被蔣女士的電話吵醒,母子倆車軲轆話聊了幾句,各執一詞的過程,千篇一律的收尾,電話掛斷後,睡意也棄他而去。


    索性又放任自己賴了會兒床才起身收拾東西,想起還在bathory時,一年365天連軸轉的日子他過了五年,練就了可以利用任何碎片時間補覺的神奇能力,那時候也從不覺得苦,這世上還有多少人囿於平庸生活,在困頓掙紮中與夢想背道而馳。


    他已幸運太多,沒資格去抱怨任何。


    隻是最引以為傲的付出並不被父親理解,一次又一次的竭力證明然後挫敗,委屈像滾雪球,越來越大,一朝崩塌,兩敗俱傷。


    眼前的十數件奢牌成衣皆熨燙筆挺地收進防塵罩中被送到這間廉價出租屋內,他挑出幾件日常穿起來不會顯得突兀的,剪去吊牌疊放一邊,其餘那些則原封不動地統統收進衣櫃壓箱底。


    剛把客廳騰出來,門外響起鑰匙插進鎖孔擰動的聲音,室友閆啟航下白班迴來了。


    “……隔壁那家怎麽又在做辣子雞丁,天天吃這麽辣胃能受得了嗎,這味兒,我進樓道口都能聞見……”邊嘀咕邊推門進屋,他鼻子一皺,伸手在眼前快速揮了揮,“我去,怎麽咱屋裏也有……”再定睛朝客廳一瞧,更驚了:“這麽快就收拾幹淨了?我還說下班迴來幫你弄呢。”


    白樺正拿著美工刀拆空箱子,聞言道:“這點活我一個人還是能搞定的。”


    倆人剛住一起時,白樺那十指不沾陽春水生活常識約等於無的做派讓閆啟航著實震驚了好多天,甚至懷疑他是有錢人家的少爺因家道中落被迫出來打工討生活。


    被白樺嘲笑想象力太豐富。


    閆啟航走近,視線掃到沙發上疊放整齊的衣服,湊了瞄一眼,“哇,就是這些衣服嗎?”


    白樺看過來,注意到他的表情,嗯了一聲說:“你挑幾件喜歡的拿去穿吧。”


    閆啟航一愣,隨即猛搖頭:“不不不……不用了……”


    白樺直起身,鄭重道:“就當謝謝你前幾天在醫院照顧我。”


    被那雙眼睛定定看過來,閆啟航竟莫名臉皮發燙,他很快讓自己這一反應嚇到了,慌忙低頭抓撓兩下後腦勺,磕磕絆絆道:“朋友之間……不用謝來謝去的……”


    “既然是朋友,衣服你更應該收下,這叫有來有往,情誼長存。”


    閆啟航懵在那裏,完全被他繞進去。


    白樺走過來拿起衣服,遞到他眼前,“挑吧,要是有選擇困難症,就全部都拿走。”


    質地精良的衣料在燈光下溫柔鋪陳,閆啟航緩緩伸出手,又觸電般縮迴去,抬頭扯開一個局促的笑:“……這衣服一看就很貴。”


    然後整個人定住。


    白樺正近距離目不斜視地看著他,這樣一張無可比擬的臉和仿佛含情脈脈的眼神,殺傷力實在太強。


    母胎solo二十多年的閆啟航腦袋嗡一下,瞬間宕機,緩了幾緩才重新找迴組織語言的能力。


    “我……我臉上有什麽東西嗎?”


    白樺迴過神,目無波瀾地撤開視線,垂眸沉吟。


    原來對於不曾接觸過的昂貴物件,做出像閆啟航這種程度的反應才是正常的。


    所以那天在李濟州家裏目睹那一排排珍藏名表時,自己是不是表現得過於平靜了?


    第十七章 “麻煩李總了。”


    方申集團總部的員工們這段時間可謂苦不堪言,他們那位遊手好閑的太子爺不知又受了什麽刺激,日日雷打不動地來公司點卯,可憐他們還沒從董事長坐鎮總部的陰影下喘口氣,又要戰戰兢兢地應對小李總突如其來的勤奮刻苦。


    也因此,各類小道消息應運而生,其中最廣為流傳的一則,便是方董有意退居二線,正慢慢將手中大權過渡給獨子李濟州。


    方申作為傳統的家族式企業,在發展壯大的過程中少不了派係叢生,想當年方凝從方老爺子手裏接管集團,也是經曆了九九八十一難一路過關斬將才坐穩掌舵人的位置,哪怕是其後的在任期間,也擋不住那些個位列董事會的直係旁支們勾心鬥角紛爭不斷。


    盛夏的n市天氣詭譎多變,白天還是晴空萬裏,臨近傍晚,窗外黑雲滾滾來勢洶洶,app推送消息說未來一到兩個小時內將有大到暴雨,七點剛過,整座辦公大樓還亮著燈的房間所剩無幾。


    高層的副總辦公室內,李濟州整個人陷進真皮座椅裏,神情寡淡地盯著麵前電腦屏幕上鋪開的文檔,右手搭在鼠標上有一下沒一下地輕點。


    不多時門被敲響,他眼皮子都懶得抬,語氣更是散漫:“進來。”


    玻璃門開合,腳步聲踱近,來人未語先笑,“濟州還沒下班呢,真是辛苦。”


    李濟州終於抬眼,看向迎麵而來的方炳輝,方申集團的現任執行總裁,方凝同父異母的哥哥。


    此人看似儒雅隨和,實則綿裏藏刀,方申這艘大船之下有數道暗流湧動,他便是其中一支。想當初接管方申集團的候選人裏,除了方凝就屬他的唿聲最高,可這人卻在最後關頭主動棄權,讓一些不服方凝這個女流之輩登頂的人轉頭加入其麾下,而他大兒子方星傑分管的幾家獨立子公司,這些年更是源源不斷地從總部拿單子,父子倆人前鋒芒收斂,人後便宜占盡。


    李濟州順手將電腦鎖屏,起身禮數周全地朝他微一頷首,背挺得很直,唇角笑意很淡:“方總。”


    方炳輝抬手壓了壓,拉開對麵椅子的同時眯眼笑道:“又沒外人,何必拘禮,這一層的人都走幹淨了,就你屋還亮著燈,最近項目很忙麽?”他款款落座,身體悠悠朝後靠向椅背下巴微抬,是很自然的上位者的姿態,目光又自上而下在外甥身上逡巡一個來迴,接著說:“我看你這段時間經常很晚才下班,忙歸忙,也要懂得勞逸結合,要是累瘦了,你媽該心疼了。”


    “那是你不懂她,”李濟州也坐了迴去,“我媽巴不得我跟她一樣為事業獻身,做個清心寡欲的和尚。”


    方炳輝搖頭失笑:“還真是委屈你了……不過也不能全怪你媽,是你爸早年做的那些事把她的心傷透了……所以當年我才不忍心和她爭,站在娘家人的角度,看著你媽一麵操持公司一麵將你撫養成人,真的很不容易……”他停頓一瞬,話鋒調轉,切入正題:“不說這些了,我聽聞供電係統的項目招標在即,是不是下周就要開宣介會了?”


    李濟州直截了當道:“是星傑讓舅舅來問的吧?”


    方炳輝歎道:“可不嗎,我都說這事我不能插手,理應避嫌”


    李濟州截斷他的話:“舅舅說得對,您確實應該避嫌。”


    方炳輝滴水不漏的微表情終於閃過一絲錯愕,卻很快掩飾下去,說:“避嫌歸避嫌,有些話還是要說,濟州你畢竟是第一次負責體量如此龐大的項目,舅舅作為長輩要提醒你幾句。一直以來總部都和旗下的各個子公司有著密不可分的合作關係,在戰略發展上,是同舟共濟的夥伴,在業務模式上,星傑所負責的幾家子公司也是最與總部契合的不二選擇。生態園這個項目有政府扶持,難以想象有多少雙眼睛盯著,想乘此東風渾水摸魚,你這個總負責人勢必要把好關。我個人認為,那些外麵來的供應商說得再天花亂墜,都不如自家人值得托付信任。”


    李濟州右手支在桌上把玩著簽字筆,聽完他的一番話,慢條斯理道:“公平公開公正,是招標的基本原則,舅舅早年也負責過招投標事宜,想必比我清楚。而且,生態園的項目方申隻有一半的話語權,就算我想偏心,還有人黃氏集團的顧總把著關呢。星傑負責的子公司既然對總部的業務模式了如指掌,何不自信一點,能中標自然皆大歡喜,如果不能,”他隔著偌大的辦公桌直直看進對麵方炳輝的眼睛,唇角帶笑眸色卻沉冷:“就像您當年落選集團董事長一樣,輸了,就得認。”


    送走了老狐狸方炳輝,李濟州原本就不怎麽明媚的心情更添陰霾,憋了一個傍晚的雨終於傾盆而下,碩大且密集的雨滴砸在外牆玻璃上劈裏啪啦作響,他轉過座椅麵向落地窗,俯瞰著被暴雨衝刷的城市。一條從南到北橫亙而過的河流將n市一分為二,從方申置業的大樓能直接看到河對岸的另一處商業街區,雲巔俱樂部就置身其中,低調地隱匿在一片五彩繽紛的霓虹燈牌下。


    距離上迴遊艇分手已經又過去了一個多禮拜,李濟州確實也清心寡欲了許多天,就在這樣一個大雨傾盆的夜晚,他整理著思緒重新想起白樺。


    平心而論,李濟州從來不是一個懂得自省的人,生來就優越的成長環境也讓他不必自省,所以一周後的今天,他仍然在為白樺自作聰明的小把戲感到憤怒。


    但如果對方主動求和,他或許會大發慈悲地原諒。


    這樣想著,他掏出手機點進微信,翻出快要沉底的對話框,發現就在自己廢寢忘食工作的這段時間,並未錯過白樺發來的消息。


    因為對方壓根沒給他發過消息。


    一聲清脆的鎖屏聲後,臉色黑如鍋底的李少爺霍然起身,與此同時,攥在掌心的手機突然嗡一下震動,帶起一陣過電般的酥麻。


    n市機場,被突如其來一場暴雨堵在到達大廳的人們將周遭空氣攪動得粘稠不已,貴賓休息室內,助理掛斷電話愁眉苦臉地轉身走過來,顧西恩的視線從工作平板上挪開,問:“出什麽事了?”


    “顧總,司機在來的路上撞了車,還是連環追尾。”


    顧西恩一愣,忙問:“人怎麽樣?”


    助理道:“人沒事,就是車開不了了。”


    顧西恩鬆口氣:“人沒事就好,那我們打車走吧。”


    “這個點都在排隊打車,估計有得等。”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憑他有眼無珠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蔣蟾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蔣蟾並收藏憑他有眼無珠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