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


    “那就是拒絕了?”


    “也沒有。”


    “為什麽?”


    白樺笑了笑,很坦蕩地說:“我在考慮。”


    “考慮什麽?”


    “考慮這場交易能給我帶來什麽。”白樺語速不緊不慢,像是在討論一件物品的性價比:“我沒那麽高尚,最起碼,沒他想得那麽高尚,如果他是因為什麽所謂幹淨的靈魂包養我,遲早有一天會發現並不是那麽迴事,到那時,他一定會毫不猶豫地拋棄我。”


    李濟州聽得皺眉,唇角卻不知不覺間勾起,末了聽不出褒貶地評價一句:“你還挺清醒。”


    “實話實說而已。”


    話題看似終結,李濟州卻不想那麽快放人下車,目光朝外掃了一圈,突然福至心靈,說:“忙活了一晚上,你不請我喝瓶水什麽的嗎?”


    白樺順著他的視線看到不遠處立在牆根處的自動販賣機,爽快應下:“好。”


    與城中村一排排被遺忘的老破小建築樓群一樣,這台自動販賣機年數久遠,機身貼著某國民飲料代言人的噴繪海報,在經年累月的風吹日曬中褪色模糊,而那款飲品的代言明星如今也早就新人換舊人,這上麵的卻仍停留在幾年前,仿佛時間靜止。


    白樺走近過去的時候,目光似有似無地從側麵貼著的廣告明星臉上掃過,然後停在販賣機正前方,掏出手機。


    滲著細小水珠的罐裝飲料從敞開的車窗遞入,李濟州伸手接過,瓶身涼滋滋的,稍稍驅散了他莫名其妙湧起的一股子燥意。


    白樺悅耳的聲線緊隨其後,“隻有可樂。”


    李濟州一肘支在窗沿,望著車外的人:“不進來坐了?”


    “不了。”白樺目光越過他肩頭,看了眼副駕上的貓包,似有些依依不舍:“謝謝你肯收留它。”


    “這是你的貓。”李濟州捕捉到他的表情,糾正:“我隻是暫時幫你喂養而已。”


    “嗯。”白樺笑渦清淺,眼睛被頭頂懸著的一盞鏽跡斑斑的昏黃路燈照得很亮,“你是好人。”


    “……”還沒怎麽樣就被發了好人卡的李少一臉黑線,想發火又無從發起,忍了幾忍轉開話題道:“給你的貓取個名吧。”


    白樺認真思考起來,視線輕飄飄落在他手中的飲料上,說:“就叫易拉罐吧。”


    “……這麽草率?”


    白樺不好意思地笑了:“我不太擅長取名字。”


    巧了,李濟州也不擅長,於是大手一揮拍板道:“易拉罐就易拉罐吧,賤名好養活。”


    天都聊盡了,再也沒有留人的理由,李濟州終於肯收心道別。


    揮揮手,目送那道高瘦身影即將消失在狹窄髒汙的巷子口,李濟州陡然生出一種奇異的感覺,這個白樺,看似溫順純良,卻隱隱透著一股獨特氣質,好像壓根不屬於這裏。


    “喂!”他揚聲,中氣十足的嗓門在萬籟俱寂的巷子口驚起一陣犬吠。


    “陸家明不行,你要不考慮考慮我?”


    第三章 “你又看上開寵物店的了?”


    正午日上三竿,外頭天氣晴好,采光效果奇差的出租屋內卻仍沉浸在一片與世隔絕般的昏暗中。


    滋啦一道熱油淋鍋聲打破靜謐,辛辣的油煙味從半掩著的廚房門縫跑出來,緊接著一陣劇烈的咳嗽,過了約莫半分多鍾,薄薄的一扇門板咣當打開,穿著褲衩背心的精瘦男孩拎著勺子逃命似地竄出。


    “臥槽這辣椒太他媽嗆了吧,生化武器也不過如此!咳咳咳咳”


    他站在窄小的走廊裏驚天動地地咳了一陣,抬手揩去眼角擠出的淚花,卻聽吱呀一聲,不遠處的臥室門從內拉開,一線光透出,白樺長身玉立出現在門口,被那道光籠著,更顯身段的無可挑剔。


    他掩麵輕咳一聲,問室友:“在做飯?”


    閆啟航驚了驚,“你沒去上班啊?”


    白樺捂嘴打了個哈欠,搖頭:“請假了。”


    閆啟航抓了抓後腦勺,很不好意思:“……我還以為你不在呢,是不是吵到你了?”


    “沒有。”白樺抬腳走過來,擦著他的肩膀拐進廚房,幾分好奇地問:“做的什麽?”


    閆啟航後腳跟進去,嘿嘿笑道:“油潑辣子麵,我老家那邊的,好久沒吃了。就是這辣椒不正宗,太嗆了……”


    這套出租房的麵積有小六十平,裝修簡陋家具老舊,又被一房改兩房,原本的客廳隔出一間臥室,空間更顯逼仄。


    廚房小而擁擠,老房子沒通燃氣,房東給配了簡易的液化氣灶,上麵坐著一隻剛熱完油的炒鍋,迎麵一台雜牌的抽油煙機正聲嘶力竭地運作著,濾網上結了層厚厚的油垢,顯然無濟於事,空氣中仍漂浮著嗆鼻的氣味。


    白樺看著搪瓷碗裏紅豔豔的油潑辣子,表情敬畏,由衷道:“你好厲害。”


    閆啟航盛情邀請:“你吃不吃,我買了好多麵。”


    “雖然很想嚐嚐,但我不太能吃辣。”白樺溫和拒絕,眼底帶過一抹笑意。


    “好吧。”


    同一屋簷下朝夕相處了有一段時間,閆啟航總覺得他室友這人挺神秘的,具體哪裏神秘又說不上來。對方是個分寸感很強的人,這種分寸感在很多時候,代表著心照不宣的界限與疏離。


    他們是在看房的時候認識的,一個多月前的某天午後,n市雖然還未完全進入盛夏,低緯度的太陽直射已經讓人難以忍受,閆啟航頂著酷暑被中介領著幾乎看遍了城中村所有的待租房源,為超出預算的房租猶豫徘徊。


    和白樺一樣,閆啟航也不是本地人,他老家在陝北農村,大學考來的n市,本科畢業後因為專業冷門,找工作屢屢受挫,被殘酷現實鞭笞出鬥誌,決心繼續往上進修,可家裏已經沒能力供他,隻能自食其力。


    在這樣的條件下,每個月哪怕能省出一百塊錢,對他來說都是一筆巨款。


    就在最後一間出租屋的門口,閆啟航碰上了同樣被中介一個電話叫過來看房的白樺。


    體感三十度往上的悶熱天氣,來時路過街邊鋪子都能看見店門口坐著中年大叔光著膀子納涼,對方卻口罩遮麵,鴨舌帽簷壓低,隻露出一雙眼睛,清亮有神。


    他站在門口掃了眼屋內,二話沒說便定了下來,兩相對比,中介愛慘了這樣幹脆利落的租客,頓時眉開眼笑,當即打電話通知房東過來簽合同。


    囊中羞澀把社恐逼成社牛,閆啟航鼓起勇氣上前詢問,有沒有意願一起合租。


    對方轉頭看過來,許是他的錯覺,一瞬間從那雙眼睛裏看出一絲警戒。


    “你認識我?”


    閆啟航頓時尷了個大尬,訕訕迴答:“……不認識。”


    對方直白的眼神盯得他窘迫不已,幾欲落荒而逃,卻見那人突然抬手摘下了口罩,又問:“現在呢?”


    閆啟航徹底呆住,在他前二十多年乏善可陳的人生經曆中,從未近距離對上過這樣一張臉。


    貧瘠的大腦被什麽東西擊中,宕機數秒後隻堪堪擠出四個字好、他、媽、帥。


    閆啟航怔怔點頭,又飛快搖頭,語言係統紊亂般磕磕絆絆道:“應該……不認識……吧。”


    倒是旁邊的中介眼前一亮說:“喲,帥哥,你長得還挺像一個明星的,是叫什麽來著……”


    對方笑著接過話,像是經常聽人這麽說,早已習慣:“那就衝我這張臉,待會兒房租能不能幫忙談低點?”


    中介對自己口中那位明星的臉也記了個模糊,還是正事要緊,當下場麵話信手拈來:“放心吧小夥子,絕對不讓你吃虧的。”


    閆啟航已被對方的氣場懾住,斷不敢再提合租的事,正心灰意冷,卻聽耳旁突而響起詢問:“這是個兩室的?”


    “對。”中介領著閆啟航跑了一下午也疲了,索性做個順水人情,建議道:“你倆一起合租也行,臥室是分開的,互不打擾,這樣房租能平攤,更劃算一點。”


    南風知我意


    就這樣,倆人成了室友。


    閆啟航一窮二白,既要備考又要討生活,為了不影響學習進度,就在附近的一家小超市謀了份收銀員的工作,好在店裏不怎麽忙,他跟老板兩個人輪班完全應付得過來,每周滿打滿算,還能湊出兩整天的休息日。


    今天正好輪著他上午休息,昨晚埋頭刷題到淩晨一點,睡之前發現,白樺還沒迴來。


    相比他的清閑工作,白樺好像更忙一點,早出晚歸有之,夜不歸宿亦有之。他知道對方在市中心一家名叫雲巔俱樂部的地方上班,一處聲色犬馬的地方,浮華城市的縮影,醉生夢死的銷金窟。


    閆啟航從不會戴著有色眼鏡看人,住在這裏的人魚龍混雜,本就三教九流什麽樣的都有,大家各憑本事吃飯,混得好與不好都是自己個兒的事,由不得外人說三道四。


    他隻是覺得可惜。


    白樺長相出挑,讓人看以橋正裏一眼就挪不開視線,就跟電影明星一樣。


    極其偶然的情況,他還曾聽到過白樺哼歌,一首很舒緩的不知名小調,用低啞婉轉的嗓音吟出,有種渾然天成的隨性慵懶。


    這樣的人,這樣的長相和才華,不應困在這種地方,該有個更好的前程才是。


    水龍頭擰開,閆啟航背對著門口方向,邊刷鍋邊狀似不經意地問:“你昨晚去哪兒了?”


    他知道有些越界,但還是忍不住好奇。


    隻是好奇。


    “是我迴來的時候吵到你了麽?”


    身後動靜,閆啟航洗好鍋轉過頭,看見白樺倒了杯水端在手裏,斜倚著門框而站,明明是稀鬆平常的一個動作,卻因為顏值氣質的加持,無端營造出濃濃的氛圍感,仿佛文藝片裏的某一幀。


    “沒有。”


    搖頭,洗幹淨的鍋重新架上灶台,注水,按下開關點火,閆啟航轉身從冰箱裏拿出昨晚買的堿水麵,岔開話題:“你下午在家嗎,我那屋空調壞了,房東說約了人今天過來修,我一會兒得去店裏。”


    “沒事,你去忙你的吧,我今天休息,下午不出門。”


    白樺說完便轉身離開廚房,經過小客廳,巴掌大點的地方硬生生擠進來一隻雙人沙發和餐桌,並排靠牆放著,布局相當湊合。餐桌黃漆斑駁,像是八九十年代遺留下來的老物件,上麵整整齊齊碼著幾摞書,全是閆啟航的學習資料。他住的那間臥室實在太小,除了張床再也放不下其他,某天夜裏,一聲巨響把白樺從夢中驚醒,敲開室友的門,看到滿屋子散落的書籍和閆啟航額頭上被砸出的大包,無言以對。


    那之後,小客廳就成了閆啟航的簡易書房。


    洗漱完畢,白樺迴到臥室,手機正放在床頭櫃上充電,屏幕亮著,似有訊息進來。


    走近拿起,幾條來自小綠軟件的消息堆疊,點進去,是昨晚那人發來的。


    清一色全是貓咪的照片,新鮮出爐。


    出租屋網絡不好,加載個原圖都要等半天,白樺還是耐心十足地挨個兒點開看了。


    再迴過去:午安,貓咪很可愛。


    市中心湖景別墅,李濟州今兒倒是破天荒地沒出門遊蕩,收心在家待著,管家林叔暫鬆口氣的同時,又覺得事出反常必有妖。


    這位日日不著調的主兒昨天在外邊折騰到淩晨才踏著月色遲歸,身旁無美人相伴,卻帶迴來一隻不曉得從哪兒弄來的流浪貓。就為了安置這個小東西,他連夜叫人收拾出一間房,並囑咐林叔趕緊惡補養寵知識,一大早用罷餐,又拎著手機跑去寵物房,繼續跟那隻貓大眼瞪小眼。


    林叔從小陪在李濟州身邊長大,倆人的關係說是主仆,更似親人,他第不知道多少次故意經過房門口,終於忍不住好奇探身進來問了句:“這貓是哪兒來的?”


    李濟州臨窗而坐,迎麵是視野極佳的秀麗湖景,他大半個身子陷進沙發,長腿交疊架在茶幾上,邊擼貓邊等人迴消息,聞言故弄玄虛道:“天上掉下來的。”


    林叔忍俊不禁:“那應該叫林妹妹咯?”


    “叫什麽林妹妹。”李濟州輕摸貓下巴,眼神卻看向別處,似在聯想著旁的事,語氣悠悠道:“人家主人給起了名字的,叫易拉罐。”


    林叔一聽便懂,原來如此,醉翁之意不在酒。


    於是鬥膽猜了一嘴:“你又看上開寵物店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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