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程嘉琴簫合奏,蘇姆高歌,她會托著腮帶著淺笑聽得入神,我和程嘉書畫合作,她會裝模作樣的在旁邊將墨水磨得飛濺了滿桌。


    我們三個討論那些農事商事稅賦之時,我知道,我的眼睛和程嘉的一樣亮。


    我的心早就丟了,隻是我一直不承認而已。


    我怎麽可能愛上這樣的女人?舉止一點都不文雅,說話粗魯還會罵人,男女關係更是混亂,隻怕連貞潔兩字怎麽寫都不知道!


    我喜歡的是冰清玉潔高雅如蓮的絕色女子,我怎麽可能喜歡她那樣的人!


    慕容家送來了一個美人,冰清玉潔清雅無雙,琴棋書畫無一不精,我收了她做妾室。


    紅袖添香,花前月下,本該是旖旎無限的風雅日子,我卻總覺得肅然無味,心裏如同空了一般。


    我不敢去想,甚至不敢去聽汴京來的消息。


    程嘉死了,她逃了,二皇子登基為帝,王家在汴京一手遮天……


    父親來信讓我迴去,我將信燒了,我所在之地離曹家勢力不遠,我便棄了官南下,帶著那個美人沿著運河去了江南。


    我本欲是去往杭州,那裏還沒有被戰火牽涉到,而且那裏有淩家商行的總部……當然這個理由直接被我給忽略掉。


    走到金陵之時,我便被慕容家的人留了下來。


    初時,我受到的招待是極好的,甚至他們又送了兩個合我胃口的美人前來,我卻不想要了,連原來那個,我都送了迴去。


    美人走時嚶嚶而泣,為我為何?


    為何?我的一舉一動慕容都知道,連我寫的那些詩,那些我偷偷寫了藏在心底的詩,都在江南作為我沉迷於她的證據傳詠。


    汴京陷落,何離又連破徐州等地,趙銘亮逃到了江南,我則躲到了那太湖邊的村莊。


    王家留在淮州的人找到了我,要我帶領剩下的那些王家之人跟隨趙銘亮,說她隻是個傀儡,說他們可以離間何離和她的關係,說他們可以拿下天下,一旦趙銘亮登基,我王家又是從龍大臣。


    我關了房門,任他們在外麵說破了嘴皮也沒有露上一麵。


    傀儡?我靠在門口冷笑。


    他們當初看錯了趙三哥,看錯了程嘉,如今,不,他們一直看錯了她。


    我沒有提醒他們,王家死於自己的野心,在動了不該動的心思之時,就應該有接受這種下場的準備。


    但是,那畢竟是我的血脈親人……


    我哪裏都沒去,雖然那村子裏的生活清苦,這幾年的顛沛,我的身體也不好,但是我的心卻慢慢靜了下來。


    我覺得這樣也好,平平淡淡,不怨不恨不怒不悲。


    隻是一閑下來,腦中便不覺浮現出當時我們所說的那些事,那些現在一一對應了的事,不覺便按照她和程嘉的思路想了過去。


    若是……


    想得越多,我便越知道程嘉比我高出了多少。


    然後那一天,慕容家的人找上了門來,他們問我之時,我衝口就說出了影十三,然後我便怔愣了半晌,在擔心我是不是說了什麽不該說的事後,我覺悟到一件事。


    我以為我早已經遺忘,我早已經不在乎……的那個人。


    她一直在我心底,就連她身邊的那些人,那些細節我都記得清清楚楚。


    然後,我便聽到了影十三之事,在明了趙銘亮必敗之時,我的心裏泛起了波瀾。


    若是她知道了,知道了影十三是因為我的那句話,若是她知道了,以她的性子,一定會來找我報仇。


    我卻有小小的竊喜。


    她送了我迴汴京,給了我一個容身的小院還有一筆錢,然後,就那樣把我晾在一邊,再沒有理過我。


    趙三哥問我,為何不去找她,我的抱負我的才識不應該被埋沒。


    我隻能苦笑。


    我不知道怎麽越過那些鴻溝去找她,那裏有王家有影十三,還有,我是世家舊人。


    其實我找過她很多次,每次遠遠的看著,隻要那麽遠遠的看一眼,我就已經滿足,就如同趙三哥和我說話那次,我本也隻願遠遠的看著她就好。


    趙三哥戰死在了上京城頭。


    我直覺到趙三哥的死並非外麵說的那樣,當她笑中帶淚的說,趙三哥是為了她去死的,我就徹底明白了。


    那才是趙三哥!最重情義的趙三哥……


    他在兩難中選擇了犧牲自己的那條路,替她解決了最後一道難題。


    然後,在她心上成功的留下了自己的刻印。


    讓她永遠也忘不了他,最後承認了他。


    我出仕。


    她果然還是她,我是王家人,我是世家舊人,我身上也被人賦予了眾多的希望,可是,她還是用了我,重用了我。


    將程嘉的國策交給了我,我,看到了程嘉的國策。


    我想,我再活一次都比不過程嘉,無論是才學心胸還是品德和真心。


    君子無雙,唯有程嘉。


    到汴京之後,我就已經開始研究淩家的那些政令,淩家占領的地方都頒布了新的政令,那些有的一看就是出自程嘉之手,有的卻是以前我們有想到卻沒有做的,如今拿到了程嘉的國策,以前想不通的地方迎刃而解。


    朱煒離和韓枔的執行力很強,在庶務方麵更是強悍,而且,還有一個蘇合香,她的文官體係其實已經很強悍。


    不過,還是有我能做的地方。


    我是王煊之,唯有我,曾經和程嘉齊名。


    我拚了全力。


    新的政令很多都是顛覆了那些世家的觀念和衝擊了他們的利益,世家的反抗也非常強烈。


    隻是,在先有葉十一後有夜魄的情況下,世家,任何反抗都被無情的鎮壓,武力決定一切,當初她跟我們說的時候,我還笑過她……


    在這樣強大的武力護航下,政令改革的推廣進行的比我想象中順利的多。


    我本以為,我可以陪著她一起開創出一個新的世界,新的朝代。


    她為明君,我為良臣。


    青史留名,萬世流芳,我也能和她的名字在一起。


    為此,我願奉上我的一生。


    那年的十二月,是個滿目血色的冬天。


    那是我第一次親眼見到她的男人是如何搏命,為了救她,那個美若天神的男人一點一點的爬上了那玉石台階,一點點的,他身上的血肉在掉落,身上都露了骨架出來,依然爬了上去,就那樣將她從死神手裏拽了迴來。


    那個被人稱為地獄羅刹的男人,當年隻是一個天真單純被她寵溺著的少年,唯一不變的,隻有他眼中的倒影,從當年到他死時,都隻有一個人。


    鮮血染紅了韓家山莊的那座山,隨後便染紅了汴京。


    那是最後一次清掃。


    也是最幹淨的清掃。


    葉十一和夜魄早就做好了準備,等著那幫愚蠢的還死抱著舊時代的人入籠,葉十一死了,還有夜魄在,還有那恐怖的紅樓在。


    韓枔一日之間老了許多,她沒有追究韓夫人的責任,她和韓夫人多年相交,除了神醫,就是和韓夫人交好,但正因為這樣,韓枔更加不能原諒自己。


    若是他們兩人上點心,防備點梅家小兒,事情也許不會走到那一步。


    韓夫人去了家廟,一直到她女兒出嫁才被韓枔接了出來。


    但是,兩人也就是相敬如賓了。


    清掃過後,官員空了一大批出來,葉十一連後續的人選都做好了準備,夜魄隨之把人員清單給了我們。


    當年汴京還留下來的世家著實不多了,但是阻力也減少很多。


    而且,畢竟最得力最得用的那些人,都選擇了正確的道路。


    那天,我和範諍蘇聞蘇策幾人一起喝酒,說到後麵,卻慢慢的淡了聲音。


    如今的世界,本是程嘉最想看見的……


    範諍和程嘉的妹妹是一對神仙眷屬,原來範諍還有兩房妾室,去了太原之後就放了出去,從那以後,他們夫妻舉案齊眉同甘共苦,小日子過得不知道多滋潤。


    蘇策也是,隻有正妻一人,家庭和睦,如今已經兒女成群,哦,對了,過幾日,好像就是他小孫子滿月?


    是孫子滿月還是兒子結婚?我腦袋又有些不清醒了,自從那天她和夜魄從淩府失去了蹤跡,我總在想起她的時候產生記憶混淆。


    是了,是滿月呢。


    她都走了十年了……


    十年生死兩茫茫……


    我知道她的身體不好,但是有神醫在什麽毛病治不好?所以我一直沒在意。


    我總是這樣,對自己不願相信的事情就故意忽視掉,那一天後,她便躲著我,在江陵一直躲著我,程嘉後來跟我說過,說她中了一種毒,那天是毒發之時,因為要照顧我們所以累到提前毒發,而要解那毒,就必須和男人……


    我當時更加生氣,現在才明白,當時我生氣的不是她的不知羞恥,而是,她居然隻是把我當成解藥。


    她的身體一直就有問題,所以她有那麽多男人,所以她一個孩子都沒有,拚命打下的天下,卻送給了蕭家。


    她把蕭錚當成了自己兒子來養。


    她開創了一個盛世,留下了繼承人,就這樣帶著她的魄君走了。


    一句話都沒有給我留。


    那一夜,我枯坐在院中,看著那輪明月心裏淒然,流了多年未見的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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