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爍在玄清殿的香客房裏苦苦熬等,總覺得時間過得太慢,太慢。

    百般無聊之下,他把紅綢叫來,“陪我下棋。”

    紅綢雙手交叉抱在胸前,懷裏抱著一把劍,嗬嗬一笑,“你看我,長得像是一個會下棋的人嗎?”

    王爍眨了眨眼睛,“唱個小曲兒給我聽。”

    紅綢皺緊眉頭眼珠兒左右亂挪,表情鬱悶。

    “你可是念奴的貼身侍婢,耳濡目染跟了她那麽久,總能哼上幾句吧?”王爍道。

    “哼,哼……”

    王爍瞬間愣住。

    紅綢完全是麵無表情,不苟言笑,“我哼完了。”

    “跳個舞!”王爍道,“劍舞,你總歸是會吧?”

    “看來你真是太閑了。”紅綢道:“要不,我們兩個到院子裏去比劃幾下?——生死自負,各安天命。”

    王爍抬手朝外一指,“行了,你出去。”

    “喏。”紅綢這倒是聽話了,淡定的走了出去。

    王爍搖頭歎息,看來大魔頭除了舞刀弄劍,就隻會兩樣東西了。

    ——這也不會,那也不會!

    我要你有何用?

    正在這時,馮剛來報,說建寧王來了。

    “和政郡主來了嗎?”王爍起身,準備出迎。

    “並未見到和政郡主。李泌也沒見到。”馮剛道,“隻是建寧王獨自一人前來。”

    王爍微微一怔,“去看看。”

    他走出了香房,往大門口迎去。

    建寧王李倓將馬匹留在了宗聖宮大門處,獨自一人大步流雲的走來。

    兩人相互見了一眼,都朝對方走去。

    王爍正準備參一禮,建寧王李倓道:“陪我上淩絕頂。”

    說罷,他都不給王爍迴話的機會,轉身又大步走了。

    王爍挺納悶,這是個什麽情況?

    和政郡主呢?李泌呢?

    片刻後,王爍跟在建寧王李倓身後,走上了淩絕頂。

    李倓直接走到了懸崖邊,麵對遠方山巒負手而立,仿佛心事重重。

    王爍正準備走上前去問上一問,卻發現紅綢緊緊跟在自己身後。

    “離我遠一點。”王爍道。

    “貼身保護,哪能離得太遠?”紅綢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不需要。我又不是念奴。”王爍抬手指了指站在稍遠處的馮剛,說道:“學著點,知道嗎?”

    紅綢斜瞟了一眼馮剛等人,不屑的撇了撇嘴,一聲不吭走開了。

    王爍這才走到建寧王李倓身邊。

    “那不是女刺客,紅綢麽?”李倓道,“她怎麽成了你的貼身護衛?”

    “說來話長。盡是一些雞飛狗跳的事情,不提也罷。”王爍道,“殿下,可有心事?”

    “我沒心事。”建寧王李倓道,“我隻是在為你與思寧的事情,而煩惱。”

    王爍微微一怔,“我與郡主?”

    “沒錯。”建寧王李倓輕籲了一口氣,說道,“原本這隻是你二人之間的私事,我根本就管不著。但是現在,卻有人要拿你與思寧來做文章,以此針對東宮與令尊王公。你說,我們該怎麽辦?”

    “那還用說?”王爍頓時豎眉瞪眼,沉聲喝道,“當然是奮起反擊,幹他娘的!”

    “很好,幹他娘的。我也是這麽想的。”建寧王李倓點了點頭,淡淡的道:“但是思寧,好像有了別的想法。”

    王爍道:“郡主什麽態度?”

    建寧王李倓說道:“她認為,她應該與你疏離開來,彼此斷絕一切關係。這樣,就能讓我們的敵人無計可施。”

    “不可能!”王爍道,“郡主不是這種軟弱之人!”

    建寧王李倓輕歎了一聲,“如果我說,這是真的呢?”

    “……”王爍愣了一愣,堅決的說道:“我還是不相信。以郡主的智慧,她莫非還想不到,就算我與她從未相識,我們的敵人也照樣能夠找到別的借口,來對付我們?

    我不信!

    我絕不相信,郡主會這樣的軟弱與糊塗!”

    建寧王李倓雙眉緊皺,陷入了一陣無語之中。

    王爍看著他,“告訴我,郡主在哪裏?我要去見她,我要當麵問她幾個問題。”

    “你想問她什麽?”建寧王李倓問道。

    “我不需要任何人轉達,我要當麵問她。”王爍道,“問完我就走,絕不糾纏。告訴我,她在哪裏?”

    建寧王李倓擰眉看著王爍,沉默不語。

    “告訴我,她在哪裏?”

    “……”建寧王李倓還是沉默不語。

    “說話!”王爍大聲喝道,“告訴我,她在哪裏?”

    “放肆!”建寧王李倓仿佛也來了一點火氣,“我可是郡王,你竟敢如此對我講話!”

    “少在老子麵前,擺郡王的臭架子!”王爍一把抓住建寧王李倓的衣襟,雙手拽拳差點將他提了起來,大聲喝道:“說,她在哪裏?!”

    “王爍,你大膽!……混蛋,放開我!”

    “快說,她在哪裏?!”

    “再不放開,我可翻臉了!”

    王爍一個抱摔就把建寧王李倓壓翻在地,惡狠如狼的沉聲道:“翻臉,不是用嘴翻的!”

    “王爍,你這個混蛋!我饒不了你!”建寧王李倓奮力掙紮,就是動彈不得。

    王爍已經用膝蓋頂著他了的胸膛,壓得死死的,“再不說,我還要揍你!”

    “你反了天了!”建寧王李倓大叫道,“有本事放我起來,我們光明正大的打一場!”

    馮剛等人見狀都傻了眼,連忙要上前來勸架。紅綢一展臂,橫出刀來攔住他們,“慌什麽,正精彩。沒看到他盡占上風嗎?”

    “你懂什麽!”馮剛氣煞,“讓開!”

    “那得問一問,我的刀答不答應。”

    “無知女流!滾開!”

    “無能蠢漢!退下!”

    “找死!”

    “看打!”

    片刻後,和政郡主與李泌來到此處,看到淩絕頂上亂作一團。

    “這是怎麽迴事?”李泌目瞪口呆。

    “我三哥,竟然……”和政郡主急了,“王爍,還不放開我三哥!”

    和政郡主這一喊,所有人都停手,扭頭看了過來。

    王爍立刻放開了建寧王李倓,像彈簧一樣的站起身來,“郡主,你來了?”

    “混蛋!”

    建寧王李倓狼狽不堪的從地上爬起來,揮起一拳就朝王爍臉上打去。

    王爍不躲不閃的吃了他這一拳,看都沒看他一眼,朝和政郡主走去。

    建寧王李倓頓時愕然,看了看自己打紅了的拳頭,“為何這廝,全無反應?”

    心下不甘,建寧王李倓追上兩步,一腳踩向了王爍的後背。

    王爍聽聞背後風響,腳步一停身軀微沉。

    建寧王李倓重重一腳踩上去,感覺就像是踏在了一堵厚實無比的夯土牆上。

    王爍紋絲不動,建寧王李倓反倒朝後彈退了兩步。

    “郡主駕到,有失遠迎。”王爍正兒八經的對著大步而來的和政郡主,叉手,彎腰,一拜。

    建寧王李倓徹底傻眼,“這難道是一頭熊精變的?!”

    “三哥,差不多行了!”和政郡主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堂堂的郡王,怎的像頑童一樣,不依不撓?”

    建寧王李倓極度無語,嘴都氣歪了,“思寧,你,你……”

    “嗯,郡主所言極是。”王爍轉過頭來,笑嗬嗬的對建寧王李倓道:“皇族,就得有皇族的氣度與威儀。”

    建寧王李倓恨得牙癢癢,“王爍,我非宰了你不可!”

    “好的。”王爍微笑點頭,“等殿下練好了武藝,王某人隨時候宰。”

    和政郡主走到了王爍麵前,一瞪眼,“你少說兩句!”

    王爍叉手一拜,“喏。”

    “奴顏婢膝!……我受不了了!”建寧王李倓悶哼了一口長氣,“李泌,我們走!”

    李泌稽手一拜,“喏。”

    “喏喏喏!喏你個小牛鼻子穿繩爛孔!”建寧王李倓氣乎乎的拂袖而去。

    李泌目瞪口呆,冤枉無比,“我沒招惹任何人哪……”

    王爍嘿嘿的悶頭暗笑。

    和政郡主也偷笑了兩聲,突然一板臉,“不許笑!”

    “喏。”

    “……”和政郡主無語的翻了一個挺不淑女的小白眼,轉臉看了看不遠處的紅綢等人,說道:“看來你禦下的本事,也不怎麽樣。看到沒有,內訌了。”

    “日常切磋武技,很正常。”王爍笑笑的說道,“馮剛,紅綢,你們誰贏誰輸了?”

    紅綢淡然道:“平手。”

    馮剛垂頭喪氣,“多個打一個,十合未能拿下。我們輸了。”

    “既然輸了,那就跑步下山,買好吃的來。”王爍道,“以宗聖宮暮鍾最後一響,時間為限。”

    馮剛等人仰天長籲,發足狂奔而去。

    和政郡主道:“你這樣對待自己的親密下屬,真的好麽?”

    “相當的好。”王爍道,“二十五騎血洗祅祠之後,他們自覺無敵而寂寞,一個個個的都飄飄然自以為了不起,練武也不如以前刻苦認真了。現在他們有了強勁對手與之競爭,或能刺激他們奮發向上。”

    “你的歪理邪說,還真是不少。”和政郡主搖頭笑了一笑,“紅綢是怎麽迴事?”

    王爍撇了撇嘴,“你不如去問她自己。”

    “郡主,我自願的。”紅綢走上前來,說道,“從現在開始,我就是王公子的侍婢。我會每時每刻的,貼身保護他。”

    和政郡主眨了眨眼睛,“貼身保護,挺好的。”

    “我不需要保護!”王爍立刻站直了腰竿,拍著自己結實的胸膛,“紅綢,你還是去保護郡主吧!”

    “不行!”、“用不著。”

    二女同時說出口來。

    王爍隻好閉嘴了。他把手放在身手,擺,搖,又擺又搖示意紅綢走開。

    也不知道紅綢是沒注意,還是故意視而不見,總之,她無動於衷。

    王爍相當的無語,“所有人都走開了,你還像個棒槌一樣杵在這裏?!”

    紅綢眨巴著眼睛,“你並未下令。”

    “退!下!”

    “喏。”

    紅綢抱著她的寶刀,施施然的走了。

    “真不容易。”王爍咧著嘴籲了一口長氣,“終於隻剩我們兩個了。”

    和政郡主淡淡微笑的看著他,“你上躥下跳的折騰了大半天,究竟想幹什麽?”

    “這話該我講才對。”王爍道,“你藏頭露尾的躲了大半天,究竟想幹什麽?”

    “好吧……”和政郡主低下頭,又揚起臉來,直視著王爍的眼睛,“我們,好好的談一談。”

    “紅綢,以最快的速度,去給我拿兩囊酒來!”王爍喊道。

    “我是當世頂尖的劍俠,不是隨處跑腿的小廝!”紅綢冷冷的迴道。

    “要麽拿酒,要麽迴去做道士!”

    “我去拿酒。”

    和政郡主搖了搖頭,“對待女子,你就不能溫柔一點嗎?”

    王爍微然一笑,聲音軟如棉花糖,“當然可以。”

    “你……你離我遠一點!”和政郡主連忙走開,表情嫌棄,語氣更嫌棄,“害我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王爍哈哈的大笑,脫下自己的披風往地上一鋪,“郡主,我們來坐下談吧!”

    和政郡主看了那披風一眼,猶豫了一下,走了過來,坐在了披風上。

    王爍在她對麵坐了下來,不再嬉皮笑臉,認真說道:“告訴我,你在害怕什麽?”

    害怕?

    聽到這兩個字,和政郡主的心中微微一悸動……一張口,他就切中了我心中的要害!

    “在我的心目當中,和政郡主李思寧,不僅聰慧,勇敢,灑脫,並且堅強。”王爍道,“當然,最不容忽視的,是美麗。”

    和政郡主原本聽得很認真,聽到最後赧然失笑,“你能否嚴肅一些?”

    “我都板著臉說的,還不嚴肅嗎?”王爍一本正經的道,“我實在想不通,會有什麽樣的事情,讓你感覺到害怕?畏懼?退縮?”

    和政郡主眉頭微皺,輕輕的籲了一口氣,“你不會懂的。你也不必問了。總之你記住一件事情。”

    “什麽事情,這麽重要?”王爍問道。

    和政郡主雙眉微皺的沉默起來,內心仍是有些掙紮……究竟,該不該對他直說?

    王爍已經大概猜到,她想要說什麽。

    王爍希望她能一如既往的堅強果斷,勇於麵對並解決一切問題。但同時,又心懷僥幸的希望,她不要把話說得太過殘忍而直接。

    “我們兩個,是不可能在一起的。”和政郡主說了。

    說完後,她看著王爍。

    但是,從他的臉上,和政郡主似乎看不出任何的變化。

    王爍沉默了片刻,眨了眨眼睛,“那麽,你讓我記住的那一件重要的事情,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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