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釗走進左街署幾步,仿佛是醒悟過來——還在燃艾草、灑石灰呢!

    瘟疫的事情,寧信其有不信其無,楊釗不敢進來了,於是轉請守門的不良人入內向王爍通報,說楊禦史有請王將軍署外一晤。

    眾人暗自好笑。

    王爍便走到了署外來,叉手相拜,“楊禦史去而複返,不知有何見教?”

    “楊某心情煩悶。不知王將軍可否賞臉,陪楊某樂遊原一行?”楊釗的態度倒是挺肯切。

    現在可是上班時間,去樂遊原喝酒?

    王爍笑了笑,“樂意奉陪。”

    稍後王爍就騎著馬出了官署。親衛們都去護送楊慎矜了,所以王爍隻帶了王子顏和兩名不良人做隨從。

    至從來了長安,王子顏這個最愛玩樂的花花公子因為忙於主持內務,倒變成了左街署的頭號宅男。於是王爍今日特意帶他出門,也算是小小的補償他一下。

    楊釗見王爍身邊的扈從換了人,便想到羅希奭說的那些話,王爍的親衛應該是去護送楊慎矜出城了。

    羅希奭沒有騙人。

    王爍是個大騙子。

    從情感上講,楊釗現在不該給王爍什麽好臉色看,就是反目成仇也不為過。

    但政治家與普通人的區別就在於,政治家權衡利弊,普通人執著於恩怨。

    楊釗或許不懂得什麽是“政治家”,但他努力想讓自己成為李林甫那樣的人。尤其是在今天被李林甫斥責之後,他羞憤無比的下定決心:自己一定要超越於他!

    那麽最先要做到的,就是恩怨深藏於心、喜怒不形於色。找對盟友,共抗強敵,這比什麽都重要。

    王爍,是一個可供自己爭取的重要盟友。連虢國夫人都這麽說。

    更何況現在,他和自己有了共同的敵人:王鉷。

    所以……

    楊釗依舊把王爍當作是一名親密好友,一路與他談笑生歡,對今晨的事情隻字不提,就當什麽事情也沒有發生一樣。

    連王爍都不由得有些暗暗驚訝,這才片刻不見,此前心裏藏不住事的楊大兄弟,似乎變了?

    看來崔敬猜得沒錯,他應該是在李林甫那裏,受了不小的刺激。

    來到城南樂遊原時,這裏的胡姬酒肆剛好在陸續打開店門,開始一天的生意。

    王爍想起了康道滿的那一家酒肆,於是想要看一看它現在怎麽樣了?

    走到那邊一看,店門緊閉,內裏無人。

    找旁邊的人一打聽,原來至從那天店內發生血案之後,這家店就被武侯給查封了。店主人康道滿又被下獄,所以這家店子就一直處於這樣的封閉狀態。聽說康道滿犯了事要被判罪,這家店很有可能要被充公。

    “王將軍,許多的好店可去,為何偏要走到這家不祥的兇肆來?”楊釗連連擺手,“快走吧,咱們換一家。”

    “好,換一家。”王爍再次騎上馬,對楊釗道,“楊禦史,你說我把這家店買下來,怎麽樣?”

    “如此兇肆,買它作甚?”楊釗揚了揚眉梢,“你身為左街使,想在找樂遊原盤一家店麵,莫非還不容易?”

    王爍笑了一笑,按楊釗的行為邏輯,確實容易。假如自己看上了哪家店,隨便查他一查,但凡有點什麽小問題查封充公就是,然後自己就能低價迴購了。

    但是這種傷天害理的事情幹多了,終歸是會有報應的。王爍可不希望自己像曆史上的楊國忠一樣,犯了眾怒死於亂刀之下。

    “有一句話,叫做否極泰來。”王爍道,“兇到極致,便會轉了鴻運。這家店往後會發大財,楊禦史信不信?”

    “不信。”楊釗大搖其頭。

    “哈哈!”王爍大笑,“那我現在邀請楊禦史一起投本,盤下這家店,楊禦史也是不願意的了?”

    “投本就算了,分紅我也不要。”楊釗道,“無論這家店值多少錢,我出一半。就當是楊某恭賀王將軍新店大吉,給封的紅包利是。”

    王爍笑著點了點頭,“楊禦史真是出手大方。”

    楊釗略略尷尬的笑了笑,“楊某身無長物,也就隻剩幾個臭錢了。王將軍莫要嫌棄楊某一身市井銅臭就好。”

    “你錯了。我就喜歡和有錢人交朋友。”王爍嗬嗬直笑。

    “真巧。”楊釗大笑,“我也是啊!”

    王爍心想,楊釗雖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小人,但小人,確實比偽君子要有趣那麽一點。至少他相對比較實在,沒有太多裝腔作勢的虛偽。

    一行數人行走片刻,到了另一家規模尚可的胡姬酒肆前。

    那家店的店麵酒招高達丈許頗為氣派,上麵繡著三個大字——“安歸肆”。

    “胡姬貌如花,當壚笑若風。笑春風,舞羅衣,君今不醉將安歸?”王爍笑道,“當年李太白,應該經常光臨這家酒肆。”

    一名年輕漂亮的胡姬,正在店前輕輕起舞的吸引酒客,聽聞王爍此語她停止了舞蹈,熱情揚溢的迎上前來,屈膝矮身雙臂揚展的行了一個胡族女禮,用頗為流利的漢話說道:“這位好郎君果真好見識。知己難求,小店願為郎君免費奉上三杯龍膏美酒,有請郎君與貴友入店高坐。”

    “真會做生意。”王爍嗬嗬直笑的下了馬,“楊禦史,就這家了吧?”

    “行,就這家。”楊釗的心情看來也變好了一些,笑道,“龍膏酒,我一向很是喜歡。今天就讓我來做東,大家不醉不歸。”

    胡姬酒肆的生意之所以這麽好,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胡姬們的服務好。

    一行人進入酒肆,當真是賓至如歸。

    胡姬們先取來熱水讓大家洗了臉擦了手,又奉上了解渴的蜂蜜水,取下大家的披風鬥蓬小心的掛好。眾人的馬匹也都得到了悉心的照料,喂食刷洗,馬鞍馬蹬都將一塵不染。

    美酒美食很快就依次取來了,大胡子的胡人樂師駕輕就熟的彈起了箜篌與琵琶,漂亮婀娜的胡姬美人跳起了熱情揚溢的舞蹈。

    店內的氣氛,頓時變得輕鬆又愉悅。

    連王爍這個見多識廣的現代人,都感覺忘卻了煩惱,十分的放鬆。也就不難怪李白那些懷才不遇的大文豪,為何如此鍾意於胡姬酒肆了。

    “來,王將軍,諸位,請滿飲此杯!”楊釗興致頗高,接連勸酒。

    黑亮如漆的龍膏酒,確實味道獨特,王爍也挺喜歡。

    大家都喝了不少。

    酒足飯飽之後,王爍與楊釗換到一間雅閣裏,飲茶解酒。王子顏等人則是另去了一間,各自休憩。

    “這家安歸酒肆,還真是不錯。”楊釗道,“王將軍若開一家新店,能夠超越此一家嗎?”

    王爍笑了笑,“那可說不準。”

    “這我倒是相信。”楊釗道,“憑王將軍的本事,幹什麽事情,都準能成。”

    “楊禦史太高看我了。”王爍笑道:“其實是,我有一愛姬是粟特人,她把經商當作是興趣和愛好,時常在我耳邊嘮叨。我不勝其煩,這才打算盤下一家店子,讓她接手隨便玩一玩。”

    “原來如此。”楊釗點了點頭,眼中頗含暗示意味,“楊某對經商興趣不大。但我知道有一人,對於釀酒頗有興趣。”

    “虢國夫人。”王爍會心一笑,“我喝過夫人親釀的果酒,確實不錯。”

    “王將軍,何不找她合夥?”楊釗道,“將軍本人畢竟有官職在身,並不適合出麵經商。虢國夫人卻是百無禁忌,幹什麽都行。”

    “這倒的確是個好主意。”王爍道,“就是不知道,夫人對我這種小本生意,有沒有興趣?”

    “她一向很閑,又對酒有興趣,這便已經足夠了。”楊釗道,“再說了,如果是王將軍親自開口,她必然答應。”

    必然?

    王爍暗自好笑,我怎麽聽著,有一股子酸味?

    好吧,他的意思我明白了。

    開店是小,釀酒也是小。這點小錢對兩家來說,都不算事。

    但是,如果讓兩家多一點利益往來便能勾聯更深,這個聯盟也就顯得更加緊密了。

    於是王爍道:“那麽改天見到了虢國夫人,我還真會開口問她一問。”

    楊釗拱起手來,笑道:“那我就預祝二位,生意興隆、日進鬥金了。”

    “多謝,多謝!”王爍嗬嗬直笑的迴禮,心想,楊釗講和求盟的誠意,倒是擺得挺足了。

    現在,該是到了上幹貨的時候了。

    王爍的思路早已理清,眼前這事,還得從源頭講起。

    這個源頭,就是楊釗最為惦記的,京兆尹之職!

    “楊禦史,我有件事情想要請問。”王爍道,“不知楊禦史,可否如實相告?”

    楊釗忙道:“王將軍請講?”

    “上次,我與楊禦史討論了新任京兆尹的事情。”王爍道,“如今幾天過去了,不知朝廷方麵可否有了定論?”

    楊釗果然打起了精神,這就是他和王鉷之間的衝突所在。

    “暫時還沒有。”楊釗道,“但我估計,八九不離十,就是王中丞接任了。”

    “如果是他接任……”王爍眉頭緊皺,直搖頭,“那我們左街署,往後的日子可就真的難過了!”

    楊釗長聲歎息,“楊某的日子,也難過啊……”

    王爍笑了笑,“楊禦史和王中丞的關係,不是一向很好嗎?”

    “好是好。”楊釗話鋒一轉,眼神炯炯的看著王爍,“但絕對不如,楊某和王將軍這般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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