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爍一向不敢自詡什麽道德真君,或許連個好人都算不上。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他身上一直都若有若無的貼著一張“壞小子”的標簽。

    但是,為人的底線還是有的。

    要自己像楊釗說的這樣捏造虛假證據去坑人,這種事情還真是做不來。

    這並非隻是一個“高尚與否”的問題。

    而是多年的社會經驗早已告訴王爍,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

    弄虛作假,或許能得一時之利。但終有一日敗露之時,反蝕之傷將會數倍於當時的蠅頭小利。長遠看來,這無異於飲鴆止渴。

    尤其對方還是楊釗這樣的小人,和他一起合作,等於是與虎謀皮。這樣的把柄被他握在了手上,萬一他什麽時候想要出手整死自己,那簡直易如反掌!

    所以,製造假證據去幫助楊釗坑害王鉷的蠢事,絕對不能做!

    但如果直言迴絕,或許又會開罪了楊釗。這個小人,目前對自己來說還是頗為有用的。

    於是王爍對楊釗道:“楊禦史,這棕案子現在已經受到了聖人的密切關注,咱們還是謹慎一點的好。”

    楊釗微微一怔,“王公子,不會如此膽小吧?”

    王爍笑了,“王某不才,也曾身先士卒血洗祅祠。”

    “抱歉!”楊釗連忙叉手而拜,低頭道,“楊某無心冒犯。楊某確實,有些心急了,王公子莫要見怪!”

    “無妨。朋友之間有一說一有二說二,不必生份。”王爍迴之以善意的微笑,再道,“楊禦史,你確實有些太過心急了。此前你為何不謀定而後動,早早的就把那一本秘冊名錄,給呈上了去呢?”

    “這!……”楊釗愕然一怔,猛然想起,自己還真是犯下了一個巨大失誤!

    現在,那本記載著諸多官員姓名的秘冊名錄,早已被聖人交到了右相的手上。誰跟亞裏斯往來密切,誰跟亞裏斯沒有太大關係,右相早已了然於胸。怎麽處理這些人,主動權也完全落在了右相的手上。

    現在憑空的突然又冒出來一個,名錄上沒有的王鉷,誰信?

    楊釗猛一擊掌,“他娘的!”

    王爍看著他這副樣子暗自發笑,這記粗口一爆,這廝“市井混混”之本色,真是顯露無疑。

    “我真蠢,白白的錯失如此良機!”楊釗叫悔不迭,“心急啊,心急,我真是太心急了!”

    “楊禦史也不必太過懊惱。往後,機會還多得是。”王爍道,“再者,恕我直言。就算那本秘冊名錄上真有王鉷的姓名,楊禦史也未必就能,競爭得過。”

    楊釗微微一怔,陷入了沉思之中。

    王爍心想,楊釗雖然暫時屈居於李林甫之下,主要是為了找他借勢。畢竟楊釗的背後還有一個,勢力龐大的楊氏外戚集團做為後盾,他完全有底氣將來自立山頭。更何況楊釗確是一個道德低下、野心勃勃之人,他和李林甫之間,不過是貌合神離的“狼狽之盟”。

    王鉷則不同,他是李林甫一手提拔的絕對死忠。並且王鉷是出身名門之家的傳統仕大夫,他的人格也沒有楊釗這麽敗壞和低劣,野心也不像他那麽膨脹。

    王爍心想,連我都能一眼看穿,楊釗和王鉷之間的差別。精明如李林甫,他會看不出?

    換作我是李林甫,我也更加願意提拔王鉷,而對楊釗小心提防。

    很顯然,楊釗也想到了這一點。

    思忖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王公子,真是一語點醒夢中人。當真是我,太過心急了。有王鉷在,京兆尹這樣的好差事,怎麽也輪不到我。”

    王爍心中微微一凜,聽口氣,楊釗是把王鉷當成了自己向上攀爬的絆腳石,想要把他做掉了?

    “王公子不要誤會……”楊釗連忙笑了笑,裝作無所謂的樣子,“其實王中丞做為我的上司,論資曆論能力,他都強我百倍不止。何況,我與王中丞的私交也一向不錯。由他出任京兆尹的話,楊某其實無話可說心服口服。但若換作是別人,那楊某可就不答應了!”

    “楊禦史能想通,就最好不過了。”王爍點頭笑了笑,這廝一不留神就說漏了嘴,急忙又給自己圓話。

    其實,楊釗的城府並不太深。比起蕭炅那樣的官場老油條、偽君子來講,真是差遠了。

    “對了。”楊釗道,“我聽說,聖人已經移駕去了驪山華清宮。按例,一整個冬天,聖人都將在驪山度過。王公子有沒有想過,也去驪山逛一逛,體驗一下華清宮的溫泉?”

    “我哪有那種福氣?”王爍笑了笑,“那裏的溫泉,隻有聖人和貴妃才有資格享受。”

    “那也未必。”楊釗道,“華清宮那邊泉池極多,除了聖人禦用的蓮花池與貴妃所用的海棠湯,也有專供太子、皇族和群臣所用的其他泉池。楊某有幸,也曾得以享受過一兩迴。王公子如有興趣,不妨一試啊?”

    王爍笑了笑,“若無聖人召見,豈敢擅自前往?”

    “這話沒錯。若非寵臣,確實很難一睹華清宮真容。”楊釗意味深長的道,“像安祿山這樣幾乎每年深秋都會長趨千裏,專往驪山陪聖人一同共沐新湯的寵臣,那就更是鳳毛麟角了。”

    王爍心中微微一凜,“安祿山來京城了?”

    楊釗神秘兮兮的微笑道:“王公子近日忙著查案,對這類事情罕有關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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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爍隻是點了點頭,沒有多言。

    安祿山是王忠嗣的死對頭,這事應該是滿朝盡知。楊釗故意在自己麵前提起安祿山,明顯是哪壺不開提哪壺,有挑撥之意。

    剛好這時,吉溫與李晟一同來報,說移交手續已經辦妥,人犯也都提押了出來。

    “楊某也該告辭了。”楊釗起身拜辭,笑容可掬,“有勞王將軍和左街署的同僚了,楊某多有打擾。”

    “楊禦史不必客氣。”

    王爍和李晟等人,送了楊釗和吉溫一行走出了左街署的大門。

    所有的人犯當中,董壽被五花大綁,看押最嚴。

    崔敬不遠不近的跟在他身邊走著,一直到,走到左街署的大門口。

    “崔都尉,你該留步了。”董壽沒有迴頭,背對著崔敬說道。

    崔敬張了張嘴,不知道想說什麽,但終究是沒有說出口來。

    董壽突然停住腳,轉過身,雙膝跪了下來。

    崔敬一怔,“你做什麽?”

    董壽一言不發,對著崔敬磕了三個頭。

    轉身,走了。

    崔敬的眼圈頓時紅了。

    他就站在左街署的大門口,目送董壽被押上囚車,然後被人帶走。

    所有人都走遠了,他仍是呆呆的站在那裏,一動也不動。

    王爍走到他的身後,小聲道:“我朝已廢除死刑。或許有朝一日,你還能與董壽再次相見。”

    “此一別,不會再見了……”崔敬喃喃的道,“就算是見了,又能怎樣?我是他的什麽人?”

    王爍聽出了他話中的無限悔意。如果當初他再爭取一步,或許董壽就會成為他的兒子。董壽母子,也不會是今天這樣的結局。

    董壽一向對崔敬頗為仇視,曾經還想親手殺了他。但是剛剛他在門口停步轉身對崔敬磕的三個響頭,也真是耐人尋味。

    “案子結束了,恩怨也了結了。”崔敬仰天長籲了一口大氣,轉過頭來,對著王爍展顏一笑,“王將軍,想試一試崔某的酒量嗎?”

    “死瘸子,我會怕你?”

    “那就放馬過來,與我一戰吧!”

    荔非守瑜連忙跑了過來,“我仿佛是聽到了一個酒字?”

    其他人也都走了過來,一同笑道:“我們仿佛也聽到了。”

    王爍看著眾人,笑道:“先說好,今晚誰來留守左街署?”

    眾人搖頭的搖頭,擺手的擺手,有的是悶不作聲裝死,都作退縮之態。

    “我來留守。”李晟道,“反正李某也不勝酒力,去了還怕掃大家的興。”

    “好人!”荔非守瑜大笑道,“就你了!”

    “良器,那就委屈你了。”王爍點頭笑了笑,“放心,我會給你帶好吃的來。”

    “這個無妨。”李晟笑道,“隻要大家玩得高興,我也就高興。”

    荔非守瑜哈哈的大笑,“真是個好人,左街署以你為榮!”

    “閉上你的臭嘴。”王爍道,“趕緊去跑腿,邀請李峴將軍和郝廷玉將軍。”

    “好,我馬上去。”荔非守瑜應喏。

    崔敬想了一想,說道:“王將軍,按理說,我們也該叫上段子璋將軍。”

    此言一出,眾人都露出了不爽的臉色。

    王爍初聞也是覺得驚奇,但細下一想,崔敬的這個提議是為了我好。

    不管之前有過什麽樣的衝突,段子璋畢竟也是左金吾衛的翊府右郎將,是自己的直嫡下屬。自己做為上司,在眾人麵前何不表現得寬容大度一點呢?

    這是作為一名領導,最起碼的素質。

    “叫不叫他,是我們的事情。”崔敬道,“至於去不去,那就是段子璋的事情了。”

    “有道理。雖說段子璋和我們有過一點矛盾和衝突,但他也是隻是受人差譴。彼此各為其主,兄弟們不必記他的仇。”王爍道,“崔敬,你就去叫他一聲。”

    “好,我這就去。”

    王爍長籲了一口氣,心情也變得輕鬆愉悅了不少。

    “今晚平康坊。大家,不醉不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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